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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1最傷人的話

    易答應膽子小,來稟告後就回自己屋裡去了,覺禪貴人和香荷掌著燈籠出來,果然見門前階梯下坐著一個孩子,她將臉埋在膝蓋裡,大晚上黑洞洞的一個身影在那兒,若合著仲夏鬼話來想像,也不怪易答應害怕。
    「你是哪兒的孩子?」覺禪貴人走過來問,那孩子聽見動靜緩緩抬起頭,瞧著七八歲的模樣,很纖瘦,有尖尖的瓜子臉,昏暗的燈光下五官也很明顯,是個漂亮的小姑娘。
    「我累了,就想坐一會兒。」小姑娘沒起身行禮,更似自言自語地說,「我找不著路,她們也沒來找我,大概是想把我丟了才好,這樣舅媽她們就省心了。」
    香荷在覺禪貴人耳邊輕聲說:「主子,這孩子怪怪的。」
    覺禪貴人瞪了她一眼,猜想她就該是寧壽宮找的孩子,便溫和地說:「我帶你回寧壽宮,很晚了你的家人大概已經離宮,太后娘娘很慈祥,大概會留你在宮裡住一晚。」
    女孩子抬頭望著覺禪氏,須臾後點了點頭,利落地站起來,毫不猶豫地拉了覺禪氏的手說:「那我們走吧。」
    宮裡見慣了禮貌的孩子,即便很頑皮,人前的禮貌總不會少,極少見這樣的,才七八歲的年紀,眼底清冷得嚇人,若說她驕傲,卻又似隱藏光芒帶著幾分收斂的氣息,但覺禪氏後來想想,不過是個孩子,一定是她自己想多了。
    大手牽小手往寧壽宮來,覺禪氏覺得身邊的女孩子是她見過最特別的,和宮裡的金枝玉葉不同也罷了,宗室貴族裡的孩子,也極少像她這樣,一路默默不語,眸中的驕傲實則在掩飾她的緊張害怕。
    一行人到寧壽宮門前,前頭卻過來兩乘肩輿,肩輿上坐著兩個孩子,他們似乎看到這邊覺禪貴人在,肩輿匆匆就停了下來,便見八阿哥一個人跑過來,臉上帶著笑容說:「覺禪貴人吉祥。」
    覺禪氏微微一笑,淡淡地說:「八阿哥不必向我行禮。」
    後頭十阿哥緊趕慢趕地跟上來,在燈光下瞧見覺禪貴人身旁的小姑娘,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指著她對哥哥說:「八哥,這就是大嫂找的女孩子,我記得了,她是安王府的人。」
    宮外的女孩子,見到阿哥們本該行禮,可她卻直直地站在那裡不動,因到了寧壽宮,已經鬆開了覺禪貴人的手,此刻門裡有老嬤嬤和宮女出來,一面有人照顧十阿哥,一面有人圍著她說:「小姐總算回來了,您去哪兒了,老福晉擔心極了,這會兒她們已經離宮……」
    絮絮叨叨的話中,兩個孩子被帶了進去,覺禪貴人和八阿哥似乎被遺忘了,母子倆對立無語,半晌覺禪氏覺得自己該走了,才轉身,聽見孩子說:「入秋天就涼了,您保重身體。」
    一旁的香荷臉上滿是不捨和惋惜,可她家主子卻徑直走了,也不惦記打燈籠,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裡。
    「八阿哥,十阿哥送到了,咱們回吧,宮裡還不定怎麼樣了呢。」跟隨胤祀來的太監跑上來勸小主子回去,他也不敢在人前露出太多奇怪的情緒,沖香荷笑了笑轉身就往肩輿那邊走,落座後正要起轎,見有人打著燈籠匆匆忙忙跑來,到寧壽宮門前便吆喝:「快稟告太后,大福晉生了,母女平安。」
    聽得「母女平安」,八阿哥臉上一沉,他知道長春宮裡又要好一陣子的陰鬱,悶悶地坐了肩輿便要回去,但抬頭瞧見香荷打著燈籠站在那裡衝他笑,沒來由的心裡一暖,孩子也回以笑容,但肩輿很快就調頭走了。
    見八阿哥離開,香荷才沉下心,打著燈籠來追趕覺禪貴人,跑得氣喘吁吁地說:「主子,他們說大福晉終於生了,又生了個女兒。」
    覺禪氏哦了一聲什麼也沒說,之後一整晚都沒什麼動靜,香荷不敢多嘴,只能由著她去。
    這一晚,即便夜深了,大福晉順利分娩的消息還是傳遍了六宮,可連生兩個女兒,縱然九死一生,也沒什麼人惦記恭喜她或疼惜她辛苦,只有幸災樂禍的酸言冷語朝年輕的福晉來,她在長春宮醒來時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回家。
    可是婆婆很快板著臉出現在眼前,冷冷地告訴她:「太后下旨,留你在宮裡坐月子,早產太傷身了,讓宮裡的太醫好好調理。」
    大福晉低垂著眼簾不看婆婆,惠妃則冷笑:「不必見了我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我不會吃了你更不會傷你,我還指望你給胤禔生個大胖小子。你放心,我不會留你太久,留在宮裡怎麼和胤禔過日子,等你養好身體,立刻就送你回去。」
    年輕的小婦人緊緊咬著唇,半晌見婆婆要走時,突然說:「府裡還有侍妾,額娘或者給胤禔指個側福晉呢?兒臣怕是要叫您失望,這輩子生不出兒子。」
    惠妃回眸,那好似出自幽冥地府的冰冷目光,叫大福晉看得心生恐懼,只聽她說:「嫡出的才最金貴,你又不是不能生,太醫說你身子很好,我放心得很。」
    此時燕竹匆匆進門,惠妃見她有話要說,便離了兒媳婦的屋子,站在外頭屋簷底下,聽燕竹說道:「娘娘,聽說承乾宮又召集太醫了,皇貴妃怕就在這兩天。」
    惠妃心裡突突直跳,捧著心門口良久不語,等緩過神在屋子裡坐下,喃喃自語說:「她一走,四阿哥就要不如從前了,對我來說是好事。」
    燕竹亦在一旁附和,又說道:「昨天大福晉本是領著安王府的小姐要來給您請安的,您看太后娘娘和王府老福晉的意思,是不是想把這位小姐指給咱們大阿哥?」
    惠妃微微蹙眉,宗室裡那麼多孩子,她哪兒記得住誰是誰,便問哪個孩子什麼年齡,聽說是阿瑪犯了事的孤女,哼笑道:「什麼亂七八糟的出身,父母雙亡那麼硬的命,也配得大阿哥?」但說著突然想起來,她宮裡還有一個孩子呢。
    燕竹也意識到了,笑著說:「和八阿哥年紀倒是相仿的,那小姐自家出身落魄些,到底是安王府的外孫女,太后若真有那個意思,您也不好拒絕。」
    惠妃揉著額頭,細思量道:「給大阿哥萬萬不成,八阿哥還能商量,可現在想也太早了,他才多大?她們瞎著急。」但轉念一想,太后佛爺一般的人,宮裡宮外的事都不摻和不主張,突然有這麼個念頭,保不定是皇帝的主意在背後推波助瀾,一時心裡又沒了底。
    安親王府向來是親太子一派,繼福晉是赫捨裡家的人,現在拿外孫女打她長春宮的主意,不論是大阿哥還是八阿哥,都彆扭得很。惠妃心裡不踏實,派燕竹往宮外送消息,必要找明珠商議才好,即便明珠府如今比不得從前如日中天,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還能靠一靠。之後便是應付各宮的賀喜,畢竟嘲諷揶揄都是私底下的事,女人們面上的功夫,從不馬虎。
    承乾宮中,一清早召集太醫,現下已經散了,宮裡人一驚一乍已經習慣,皇貴妃平穩後就都能歇口氣。此刻嵐琪正在偏殿進幾口清粥,看到有宮女抱著幾件碩大的東西往內殿裡去,她趕緊漱了口跟過來,便見裡頭鋪張開,那長長的包袱裡是一架古琴,她們三五下擺好了琴架,輕輕將琴安置其上,朝榻上皇貴妃說:「娘娘,琴找出來了。」
    嵐琪的記憶恍然回到多年前,這些年她竟不知不覺淡忘了,從前承乾宮的琴聲那麼動聽,她從鍾粹宮聽到永和宮。昔日心癢也想學琴,陪著太皇太后在園子裡避暑時,太皇太后找來師傅教她,學成之際在太皇太后和太后跟前獻過藝,她轉身就把琴沉了,說再也不彈琴,因為彈琴,是宮裡彼時的佟貴妃才能做的事。
    曾經她羨慕皇貴妃會彈琴,這些年羨慕覺禪貴人會打扮,可她從來不願在皇帝面前重複這些事,**而自信地守護自己的愛情,只讓玄燁喜歡最原原本本的烏雅嵐琪。
    對於皇貴妃而言,彈琴曾是她最厭惡的事,那是她特意學來哄皇帝高興,即便當時當刻能哄得皇帝高興,心裡還是會怨懟,怨懟皇帝喜歡的是琴聲,而不是她。玄燁甚至親口對她說過,承乾宮裡若是沒了琴聲,外頭的人就該擔心了,她要好好維護承乾宮的恩寵和體面,不能讓外祖家擔憂。
    那大概,是她聽過最傷人的話,比溫貴妃陷害她毒害皇嗣時玄燁氣急撂下的重話還傷人,她的表哥,彷彿從來就沒真正喜歡過她這個表妹。
    好在她之後多年的真心付出有回報,不論是男女之情還是表兄妹的親情,算上四阿哥,算上她這些年的地位和恩寵,皇帝終究沒有空負她。纏綿病榻之後,玄燁不僅沒有半分嫌棄,更一點一滴呵護著她即將消失的生命,好像不願她在人世間留下任何遺憾。
    「會彈琴嗎?」皇貴妃看到嵐琪站在門前,虛弱地笑著說,「我突然想聽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