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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2著急的是他們

    鳳棲梧,鸞停竹,上古神鳥的傳說,而今則比擬中宮為人中之鳳,德妃說這些話來聽,皇貴妃並非不懂。
    只是心裡奇怪,烏雅嵐琪向來不多嘴宮中是非,皇帝即將立後的事一直以來不過是個謠傳,雖然傳的是她,她也明白後位非自己莫屬,但不知為何,不再像從前那麼看重。當年和鈕祜祿氏鋒芒相對,還對坤寧宮有幾分爭強好勝的心,之後也曾在乎過皇貴妃畢竟不是皇后的念頭,可如今一年一年地過來,竟漸漸不在乎,漸漸地淡了。
    回想近些年,皇帝每遇大事慶典,都帶她在身邊,又名正言順執掌鳳印,無皇后之尊卻有皇后之權,再有今年正月裡大阿哥成婚,皇帝攜她一同受禮,那是嫡母才有的尊貴,可玄燁都給她了。
    作為女人,誰不想做正室妻子,誰甘願為妾,皇貴妃問自己為什麼現在反而會不那麼在乎,家族也好,感情也好,能讓她立時浮在心頭的,只有四阿哥。從沒有一個人,能讓皇貴妃傾注所有的感情並得到同樣甚至更多的回報,家族對她的給予伴隨著無盡的束縛和要求,而皇帝對她的感情皇貴妃自己最清楚。
    只有四阿哥,她多愛孩子一分,孩子就更多十分地來回報她,即便他知道了誰才是生母,也沒有一絲一毫減少對自己的愛意,這個孩子那樣真摯地愛著自己,是這深宮裡,是她無可奈何的命運裡,上蒼給予的最大恩賜。
    一陣風過,熱浪撲進涼棚又變得清涼無比,嵐琪和皇貴妃面上都稍稍一精神,風吹得二人髮髻上佩環叮噹,嵐琪抬手扶住聲響,便聽皇貴妃終於開口:「宮裡的謠傳,你也信?又或者,皇上對你透露過什麼了?你心裡一定也不服氣我坐上那個位置,你該和其他女人一樣,都有爭一爭的心,除非皇上親自對你說了什麼,你才會心服口服。」
    嵐琪微微頷首,輕聲道:「聖上雖未明言,可臣妾聽話聽音,萬歲爺心裡頭屬意中宮之人,非娘娘您莫屬。」
    「這些話並不用你來告訴我。」皇貴妃哼笑,別過臉露出幾分不屑地神情,冷冷地說,「來討好我?大可不必,你我將來繼續保持眼下的默契,就足夠了。你一輩子爭不過我的出身、我的家世,而我也明白,一輩子爭不過你在皇上心裡的位置。」
    嵐琪不以為意,淡然含笑:「臣妾是想,待那一日,臣妾必然由衷賀喜娘娘,但在此之前,宮裡還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榮光之下耀眼刺目,會讓人睜不開眼睛反而看不清週遭的一切,臣妾希望在這個時候裡,能和娘娘一起更用心地保護孩子們。」
    皇貴妃神情一震,彷彿立時來勁,皺眉問:「這話什麼意思,難道有人要害四阿哥?」
    嵐琪垂目,淡定地說:「二月裡臣妾抱恙,有人趁機在臣妾的藥中下砒霜,溫憲橫衝直撞打翻了湯藥,太皇太后賞賜給溫憲的小狗舔舐後當場斃命,這件事皇上答應讓臣妾自己來查,才不曾公開,相信幕後兇手就在宮裡,所以紫禁城裡才同樣沒動靜,畢竟傳開了,對那個人豪無益處。」
    皇貴妃聽得背上涼颼颼的,問起:「他們會不會下次對四阿哥下手?」但言罷不等嵐琪回應,就連連高聲喚青蓮,要她派人送話回紫禁城,四阿哥身邊的人,務必小心他的飲食,所有的東西都要再三檢查,才能入四阿哥的口,承乾宮外的吃食一律不許入口,如此云云,聽得青蓮一頭霧水,看了看德妃娘娘,只見她含笑點頭。
    皇貴妃一陣激動後,才醒過味兒來看著嵐琪,略尷尬地問:「你沒事吧?」
    嵐琪笑道:「砒霜劇毒,臣妾若有事,早與您陰陽兩隔。」
    「你最好別有什麼事,四阿哥心裡也有你,到底你是他的生母。」皇貴妃睨她一眼,轉過目光看著涼棚頂上裝飾的艾草微微搖擺晃動,冷聲問:「你來到底要說什麼?」
    「臣妾是想,您有朝一日冊封皇后,四阿哥子以母貴,即便不是您的親生子,似乎也有嫡子之尊,不管正牌不正牌,總有這一說,四阿哥的身份必然有所變化。」嵐琪面上散去雲淡風輕的笑容,此刻略見嚴肅,認真地說著,「四阿哥的身份一旦不同,他身邊的威脅就將層出不窮,您也知道,原先皇上的嫡子,只有太子一人。」
    皇貴妃皺眉靜思,片刻才說:「四阿哥雖非我生,但總不見得我不做皇后他能是我兒子,我做了皇后他反而當不得兒子了。嫡子這個說法,我心裡認可,可對於外人,除非皇上言明,不然別人見仁見智,你我也不能左右,畢竟他不是我生的。」
    「認可或不認可,都會有人把四阿哥視為敵手。」嵐琪眼中熠熠生輝,是身為母親最強大的氣場,緩緩道,「臣妾這是說大不韙的話,但也是事實。您有朝一日成為皇后,毓慶宮必然會將四阿哥視為威脅,而盯著毓慶宮的人,也必定會認為多了四阿哥這塊絆腳石,四阿哥腹背受敵,若不與任何一方相親,難免會被孤立於兄弟之間,這是最最要不得的。」
    嵐琪忽然起身離座,在皇貴妃面前屈膝,這叫她一驚,連聲埋怨:「你懷著孩子,別有什麼閃失,我擔當不起。」
    嵐琪卻道:「此番皇上同意讓臣妾自行追查下毒的幕後兇手,臣妾再不會像藏紅花一事最後不得不勞動皇上出手,這一次臣妾勢在必行,之後所言所行若有冒犯娘娘之處,還請娘娘看在四阿哥的份上,不要與臣妾計較。」
    皇貴妃讓她起身說話,奇道:「原來你不是來求我幫忙的?」
    嵐琪莞爾:「臣妾只是想和娘娘稟明此事,擔心您日後受小人挑唆,誤會臣妾的用意,想請娘娘放心,任何時候臣妾都會站在四阿哥一邊,那必然也是站在您這一邊了。對四阿哥,臣妾絕不會以生母自居自傲,四阿哥能有今日,全是您的功勞,臣妾比誰都明白。但是娘娘,四阿哥到底是臣妾的骨肉,請您讓臣妾遠遠地保護著他,讓臣妾與您一同為他抵擋風雨,臣妾不會邀功不會搶您的風光,只是想對兒子,盡一份心意。」
    皇貴妃靜靜地聽著,見嵐琪停下來,才問:「若是六阿哥還在,你會不會有這份心思?」
    嵐琪點頭,她能講許多的話來證明自己的虔誠,可她不屑多言,至於唯一不能說的,是四阿哥最初到承乾宮的原因。她不能破壞皇貴妃心中皇帝對她的呵護和愛意,可嵐琪自己堅定,胤禛是她要用一生來保護的孩子,不論胤祚是否還在,不論她還會有多少孩子都不會改變。
    「這些年我注意自己的言行,一切都以胤禛為重,待漸漸察覺皇上有立後之心,更加開始擔心自己是否會給孩子帶去麻煩,你說的這些我都懂,你願意默默為孩子付出,我也欣慰。」皇貴妃彷彿要和嵐琪比一比作為母親的氣勢,神情嚴肅地說,「也有一句話要對你講,將來我若為後,胤禛子以母貴,與其尷尬的身份被人猜忌敵對,不如放手去爭一爭,作為額娘,我必然全力以赴為兒子的將來鋪路,你擔心的一些事,我早就都考慮到了。」
    嵐琪驀地一驚,忙道:「娘娘誤會了,臣妾不是這個意思,臣妾只是說……」
    「所以你和我終究不是一路人,你只想為兒子求一世安穩,可你太天真了。」皇貴妃面上掠過冷笑,但這份冷,不是衝著嵐琪來的,而是身在貴族世家,看透這個世界人情冷暖才來的寒心,輕哼道,「皇室之中哪兒來的安穩,安穩的背後,就是落寞沒出息,可你的兒子,是甘願庸庸碌碌平平淡淡一生的?他那樣勤奮好學,他憧憬的將來是什麼樣子的,你知道嗎?你愛胤禛,可你瞭解他嗎,一年到頭,你和兒子說得上幾句話?」
    嵐琪呆呆地愣住,一言不發,皇貴妃冷眸相望,鄭重其事地說:「既然決意要為他張開臂膀,就不要做得不溫不火。咱們做得,是為他掃清人生路上的障礙,而不是把大石頭挪個地方,等他將來自己再去面對,這樣的無用功,做來幹什麼?」
    嵐琪心裡很矛盾,她覺得皇貴妃似乎沒領會自己的意思,但好像她又是明白的,不過皇貴妃能說出如此霸氣且又條理清晰的話,的確讓嵐琪刮目相看。
    「這一次你若把那個幕後黑手揪出來,就讓她萬劫不復吧。」皇貴妃傲然起身,冷笑道,「往後三年三年地選秀,多少年輕女人要進來,宮裡頭騰出一些地方也是應該的,礙手礙腳的東西,留著幹什麼?」
    嵐琪沒有言語,實則她一直在考慮,如果找出幕後兇手該怎麼辦,是打入冷宮還是殺了她?這些都不難,只要證據確鑿,只要能證明她們的罪孽,她們必然萬劫不復,可嵐琪總覺得這不是最好的法子。
    覺禪氏曾說要看著惠妃生不如死,嵐琪不至於這樣想,反而認為,如果那些人能互相牽制,換自己來坐收漁翁之利多好,現在才明白皇帝為何要利用一切條件制衡大臣,可她不懂怎麼才能走到那一步,眼下每一步都在摸索。
    「你怎麼發呆了?」皇貴妃突然出聲,嵐琪回過神,皇貴妃又冷冷地說,「你也是四妃之一,是大清屈指可數的尊貴女人,善良溫柔是你的性子,可別總掛在臉上,人家還不盯著你欺負?我也知道我自己霸道,可正因為這樣,宮裡那些人敢欺到我頭上麼?欺軟怕硬,是人的通病,你非要做個軟柿子,別怨人家挑著來捏。」
    「臣妾謹記。」嵐琪不會計較皇貴妃說話難聽,像她這樣有什麼說什麼的,也是十分難得。
    此刻,集鳳軒門前有人匆匆跑進來,這邊的人上前阻攔,見是德妃身邊的宮女,就給帶了進來。
    來的是香月,臉上慌慌張張,不敢看皇貴妃,膽怯地挪到自家主子身邊,低聲耳語幾句,嵐琪瞬間眉頭緊蹙,打起精神對皇貴妃說要告辭,見她眼神中滿是好奇,還是坦白地說:「太皇太后身子不大好,臣妾這就要去凝春堂。」
    皇貴妃心裡也擔憂,嵐琪轉身要走時忍不住說:「只怕過一天少一天,你心裡要有準備,那些人忍耐夠久了。」
    連皇貴妃都明白,太皇太后一旦去世,德妃必然成為眾矢之的,那些人礙著太皇太后不敢對她怎麼樣,將來可就不同了,皇帝日理萬機哪能天天守在她身邊,某時某刻冷不丁從暗處生出黑手,就能把她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德妃被庇護的十幾年裡,悄無聲息樹敵無數。
    太皇太后也非生病,是年老了許多事力不從心,多吃一口都會不舒服,生命一點點消失,耳朵聾了眼睛花了,極正常地慢慢老去。只是守護她的人都捨不得,這才某天她若想多吃一口,就會興奮地忘記老人身子的虛弱,不由自主地就想滿足她。
    嵐琪在凝春堂守候了三天,玄燁每天也來陪好幾個時辰,太皇太后終於又緩過這一陣,但是太醫悄悄告訴嵐琪,只怕老人家的身子,再經不起幾次折騰。
    而就在那幾天裡,梁公公和環春合謀,做了一件違背德妃娘娘本意的事,嵐琪一直要他們把那個宮女好生照顧著,可因為這小姑娘模稜兩可總不能確定那天找她的到底是不是那兩個與明珠府有關聯的太監中的一人,梁公公大膽求環春幫忙,把這丫頭放了,放到園子裡去做誘餌,期待作惡之人,會想要殺人滅口。
    本只是放手一搏,做好了無功而返被娘娘責備的準備,卻不料把這小宮女調去別處的第二天,梁公公暗中派去盯著動靜的人,就生擒了一個想要傷害那丫頭的太監,不出所料,正是那兩個太監其中一人。
    嵐琪得知這一切時,並沒有生氣梁公公和環春的自作主張,但她也不覺得高興,憂慮重重地說:「只怕打草驚蛇。」更道,「我們查了那麼久,才得了這一丁點蛛絲馬跡,現在突然跑出個人來被你們輕易就抓到,不覺得奇怪?」
    梁公公不解:「娘娘的意思是?」
    嵐琪略思量,理清了頭緒說道:「這件事拖了很久,想害我的人,要麼一直得不到回應,要麼已經洞悉了這裡的一切,不論何種情況,我們對付她的時候,她一定也在算計我們。我不得不多想一想,現在突然冒出個太監要對那孩子下手,會不會是有人故意引誘我們往這條線索上走,畢竟我們查了那麼久,耐心有限,極容易看到一點希望就全力以赴。所以我們要比之前更冷靜,切不可急於求成,你們要明白,著急的是他們,絕不是我們。」
    梁公公覺得有理,又說:「奴才已讓人看著那東西,絕不能讓他死嘍,這會兒還沒有審問,娘娘您要不要親自審問?」
    嵐琪搖頭,淡定地笑著:「不要審他,萬一他有心急著要告訴我們什麼,現在的話一定不真。我不信有不怕死的人,讓他呆幾天不知之後是死是活的日子,逼到他絕望了,不怕他不吐真言。若真是不怕死的,大不了成全他。」
    環春笑道:「真怕您生氣呢,但奴婢覺得這事兒靠譜,是那幾天您伺候著太皇太后,實在不敢讓您分心。」
    「下回還是與我商量的好,咱們之間若還不清不楚,外頭的事更弄不明白。」嵐琪笑著,忽又計上心頭,吩咐梁公公道,「放個消息出去,就說有太監入夜潛進瑞景軒調戲我的宮女,被當做刺客失手打死了,我料定他們不肯信,但真真假假夠他們斟酌幾天。」
    如嵐琪所料,果然瑞景軒裡有任何風吹草動,暢春園還沒熱鬧起來,紫禁城裡已經傳遍了,宮裡頭都在傳說有太監在瑞景軒被打死的事,這話一樣傳進長春宮,惹得惠妃坐立不安。
    近些日子,明珠因察覺有官員企圖彈劾他買賣官職,正在收緊勢力銷毀證據,無暇來管她宮裡的事,以至於這件事一直沒個下文。如今也不知是當初佈置得太周密,還是德妃那邊的人太愚蠢,那麼久了都沒動靜,她不願再等,便威脅園子裡那兩個人先把這件事了斷了,她再重新想法子,沒想到卻等來這個結果。
    但惠妃這一次,並沒想毒害嵐琪,永和宮眼下的規矩她心知肚明,想必到了暢春園,瑞景軒裡也不會疏忽,她只是想把宜妃拖下水,想把所有的罪證都加在她的身上。
    宜妃向來只會動動嘴皮子,有狠毒的心卻沒狠毒的膽,總是一心想攛掇她做出些什麼,惠妃不願讓她坐享其成,再者她膝下三個皇子,將來不得不防,怎麼也要把她捲進來才好,更想要讓她真正和德妃敵對起來,把自己退出矛盾的風口浪尖。
    可畢竟隔著兩處地方,惠妃有勁兒沒地方使,現下事情變得越來越模糊,她自己反而要搭進去似的,一天天地著急催明珠想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