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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2我不想矮人一截

    不遠處一乘軟轎停當,德妃緩緩而下,環春給兜上藕色的氅衣,一行人往乾清宮門前來,這裡聚集著溫貴妃和幾個來賀喜看熱鬧的妃嬪,宮裡女人的嘴臉向來如此,嵐琪知道,在她們看來,這樁婚姻同樣是個笑話。
    在環春的攙扶下,嵐琪向貴妃行了禮,溫貴妃卻冷笑:「你挺著肚子就別行禮了,人家以為我欺負你呢。」
    嵐琪聽這口氣,不用猜就曉得溫貴妃不滿意皇帝的指婚,近來她們接觸的越來越少,可利益的衝突卻有增無減,今日相見,嵐琪算是明白,她再也不必疲於應付溫貴妃一廂情願的友好,終於可以放下那份愧疚的心了。
    「皇上正與大臣議事,讓我改天再來,你來找皇上什麼事?若不要緊的,也趕緊回去吧。」溫貴妃冷冷地瞥了嵐琪一眼,轉身剛要走,卻見裡頭有小太監跑出來對著李總管耳語,稍後李公公就滿面堆笑說,「萬歲爺請二位娘娘在暖閣稍等,皇上忙完了手頭的事,就來見娘娘們。」
    他說著朝裡頭引路,請貴妃和德妃進門,嵐琪等在一旁讓溫貴妃先走,可人家卻不服氣,非要問李公公:「皇上是知道德妃來了?」
    李公公多圓滑的人,忙笑著說:「話是奴才說的,剛才小太監來傳話,萬歲爺只是請貴妃娘娘您在暖閣等候,德妃娘娘的事兒,這會子才要傳進去。」
    溫貴妃即便不相信,也不會再糾纏讓自己下不來台,好似非要爭這口氣,這才心滿意足地往裡頭去,嵐琪淡定地走在後面,她是有身孕的人,要顧著身子,什麼都慢慢地來才好。
    兩人在暖閣分上下手坐了,嵐琪聞見暖閣裡的香氣稍稍皺眉頭,就有小太監慇勤地來問是不是不好,她笑著說沒事,不多久閒雜的人下去,只冬雲和環春伺候在邊上。
    但等候許久,茶都換了兩回,也不見皇帝來,溫貴妃越來越沒有耐心,說話也不顧忌了,直直地問嵐琪:「這樁婚事,是你求的?」
    嵐琪淡定地搖頭否認:「臣妾今日才知。」
    溫貴妃冷笑:「若是你求的,我真真要重新看待你了。德妃,你可知道我們鈕祜祿家是什麼家族,我們家裡嫂子弟媳們都是什麼出身,你可有打聽過?你妹妹還那麼小,我的嫂子屍骨未寒,你們就這樣急著進門了?就算你妹妹是天仙,也要看看,是不是高攀得起我們家啊。」
    嵐琪一直覺得鈕祜祿皇后偏執於自己的家族榮耀,而溫貴妃早先給她的感覺,是不屑甚至嫌惡的,可一年不如一年的日子,讓她重新又依靠上了家族,又或者在她的骨子裡,終究是認定自己貴族千金的出身,之前平貴人言辭不當自視高貴,也教她親自打壓,此刻聽她這番言辭,嵐琪並不覺得意外。
    但這並不意味著要低人一等,如果嵐琪現在對溫貴妃卑躬屈膝,她的妹妹就會在鈕祜祿家被人看不起,她烏雅嵐琪早不是當年那個小常在,她身上的光芒足以蓋過自己與貴妃地位的差別,是她低調內斂,是她不願忘記自己本來的面目,是她恪守分寸想要平平靜靜的生活,她能不為自己爭,為了妹妹,可就未必了。
    溫貴妃愈發高傲,瞪著嵐琪說:「你心裡也明白吧,你妹妹進了我們家不會有好日子過,何必呢?隨便找一家門當戶對的過過小日子多好,非要往高枝兒上攀,她有這個命嗎?」
    嵐琪從容應對:「這門婚事,並非臣妾所願,娘娘這些話,臣妾就不必聽了。」
    溫貴妃冷笑:「既然你還有自知之明,趕緊跟我一起求皇上收回成命,現在還來得及,你也不想看見你妹妹一輩子活得悲哀吧。」
    說這話時,皇帝穩步進來,面色冷峻似乎聽見了方纔的對話,輕輕哼笑:「你們來找朕,是要說這些?」
    溫貴妃慌慌張張起身,一見皇帝她就蔫了,滿肚子的話什麼都說不出口,邊上嵐琪卻扶著環春慢悠悠起身,大方行禮後含笑道:「臣妾是來向皇上謝恩的,嵐瑛剛剛與額娘一起離宮,小姑娘一點也不懂事,都要嫁人了還那麼調皮,臣妾真擔心她將來給貴妃娘娘丟臉。」
    玄燁愣了愣,又見嵐琪轉身對溫貴妃笑道:「臣妾會好好調教妹妹,讓她進門後,相夫教子、敬老愛幼,慢慢學著如何操持大宅門日常瑣事,特別是對元夫人的孩子,一定也好好教導撫養。」
    溫貴妃吃了啞藥般愣著說不出話,倒是玄燁微微笑著對嵐琪說:「嵐瑛天資聰穎,假以時日必然能將家宅料理周全,朕瞧著她比你還聰明些。」扭頭則冷色問貴妃,「你不同意這門親事?是覺得德妃的妹妹,配不上你鈕祜祿家?」
    這是溫貴妃最在乎也絕不會對皇帝說的話,她即便衝動地跑來要求皇帝收回成命,也會拿嫂子喪妻未滿一年為借口,怎麼會堂而皇之對皇帝說什麼門不當戶不對的話,但現在皇帝主動戳到她的痛楚,反把她問住了。
    想起方才說的那些,溫貴妃忙找著話柄似的指著嵐琪說:「德妃你不是也說,這門婚事非你所願,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怎麼到了皇上面前,又變了意思?」
    玄燁再看嵐琪,她恬然而笑,從容應道:「家妹頑劣調皮,且年紀尚小,臣妾唯恐她不足以料理一個大家族,阿靈阿大人是皇上的股肱之臣,大人的妻子必然要是秀外慧中的賢妻,臣妾是擔心這個,至於皇上和太皇太后抬舉賜婚,臣妾與家人感激不盡,又怎會不願意?」
    「你……」
    「是好事,怎麼你就不高興?你們家那樣的家業,沒有女主人照料如何是好,你哥哥忙著朝廷的事,哪兒有閒工夫管家長裡短。」玄燁打斷了貴妃的糾纏,看似客氣實則冷漠地說著,「朕金口玉言,且是太皇太后的意思,你諸多阻撓,朕或能隨了你,可皇祖母跟前,你自己去說不成?」
    嵐琪笑著打圓場:「皇上何至於如此嚴肅,臣妾想,娘娘必然是高興的。」她將修長的脖子微微挺起,從未如此高傲地在貴妃面前,一字一句地告訴她,「往後臣妾和娘娘,更是一家人了,定比從前更加親厚。」
    溫貴妃聞言,直氣得耳暈目眩,腳下一個趔趄,幸冬雲從過後牢牢攙扶住,她擔心主子再糾纏真的會惹怒皇帝,趕緊主動說:「娘娘一定是來時走得急了,奴婢送您回去休息吧。」
    玄燁便接了冬雲的話道:「貴妃身體一向不好,你們要盡心照顧,早些回去吧。」
    溫貴妃還要說話,冬雲暗下拉了拉她,低著頭把主子帶出去,一出門便勸:「娘娘算了吧,說下去也沒您的好。」
    而很快環春便尾隨出來,見了她們還恭敬地說:「奴婢也送送娘娘。」但旁人不問也知道,環春出來,必然是裡頭皇帝與德妃要說悄悄話了。
    此刻嵐琪已經重新坐下,玄燁見她穿著花盆底子,嗔怪為何孕中不穿軟鞋,嵐琪冷漠地應了聲:「臣妾怕矮人一截。」
    這句話,直將屋內的氣氛扭轉,嵐琪再不是方才強撐的恬靜大方,一臉的黯然沉鬱,低垂著眼簾不看玄燁,皇帝在一旁獨自坐下,不大情願地問:「你生氣?可你剛才那些話,說得多好。」
    嵐琪苦笑:「那是臣妾不願矮人一截,不願今日低頭,害得妹妹將來在鈕祜祿家也抬不起頭。臣妾不敢對皇上無禮,貴妃娘娘方才尚且如此,臣妾此刻卻對您擺出這副嘴臉,真真是罪該萬死。可是皇上,您想看我強顏歡笑,想聽我說阿諛奉承的話,想讓我和其他人一樣,做連自己原本什麼模樣都不記得的人?」
    玄燁盯著她,整件事他半句沒和眼前人商量,就把人家妹妹給嫁了,也不怪嵐琪生氣,可他畢竟是帝王,有他的權衡,有他的手腕,嵐瑛小小年紀尚能顧全大局,嵐琪卻感情用事,毫不體諒他的用意,不免不大高興,可又沒立場生氣,只是道:「朕可一句話也沒說,你說了這麼多,朕說什麼了?」
    毫無天子霸氣的言語,把皇帝與妃嬪的身份,瞬間變成了平頭百姓家小夫妻吵架,屋內的氣氛稍稍有些緩和,嵐琪也從來不是容易激動強硬的人,剛才一車子的話也說夠了,此刻只垂首自言自語:「臣妾這些日子,心裡起起伏伏,把一輩子的喜怒哀樂都經歷了,滿心以為您看上瑛兒了,每天勸自己要大度要寬容,要笑著把妹妹迎進來,想著自己再難過,時間一長總能釋懷,千萬別因此和您生分了,誰曉得一轉身,您竟然把我妹妹賣了。」
    玄燁覺得好笑,但見嵐琪板著臉,又收斂笑容,往她身邊挨著坐下,好聲道:「瑛兒多懂事,你不能辜負她,有她在鈕祜祿家,朕不用提心吊膽他們家要打你的主意,那麼多人虎視眈眈,少一個是一個,多好的事?」
    可嵐琪沒有半點開玩笑的心思,很認真地說:「皇上,那是瑛兒一輩子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