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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4不回永和宮

    德妃畢竟只是德妃,朝廷也好後宮也罷,永和宮外的世界,不會圍著她轉。突如其來的悲劇的確讓所有人措手不及,但旁人只消一兩天的冷靜,一切又都恢復了原狀。世人更認為,在皇帝心裡,一個孩子的生命,怎比得過江山社稷,他們眼中只有皇帝,從來都忽略他身為丈夫、父親,還有子孫的存在。
    眼下還有太皇太后纏綿病榻,玄燁本不該在此刻離京,可老人家卻把孫兒叫到跟前說:「孩子沒了,你怎麼做也換不回他,既然如此,你若再不堅強,讓嵐琪去靠哪個?她若誤解你是無情人,那也對不起你這份情意。其實這個節骨眼兒上,誰勸她也沒用,哪怕她心裡想要堅強,那痛苦就跟魔咒一般纏繞在身上,就像身體得了病揮之不去,只有等身體自行緩過那陣痛,她自己慢慢的才能想通了。現在你們去安慰她甚至逼她堅強,都不會有結果,她要的是胤祚,你們誰也代替不了。」
    玄燁聽得含淚,太皇太后顫巍巍伸手捧他的臉頰,「我的孫兒,可是好久沒落淚了,明明失去了那麼多孩子,頭一回見你這樣痛苦。果然是有親疏有別,我也算明白你阿瑪,做什麼對一個只出生三個月的孩子那般厚待。」
    玄燁的淚水並沒有落下,他只是難掩悲傷,帝王之尊男兒之尊容不得他有淚輕彈,那一日他在嵐琪面前,已經把眼淚流盡了。
    「查得怎麼樣了,知道是誰下的手了嗎?」太皇太后問。
    玄燁的神情冷峻深沉,稍稍點了點頭:「有些眉目。」
    「能結果了他們麼?」太皇太后滿眼的殺氣,恨不得將兇手挫骨揚灰。
    可皇帝卻搖了搖頭,眸中一道寒光如利刃反射而出,刺眼銳利,「朕不會讓胤祚白死,朕更不會讓他們好活,留著這些奴才,還能為這個朝廷這個國家做點什麼,可做得再好,朕也不會讓他們活得好。」
    太皇太后知道,皇帝這番話之下,隱藏了他的無可奈何投鼠忌器,但能看到皇帝如此冷靜如此驕傲,這才是一個帝王該有的擔當。胤祚不能白白地死,他比誰都明白,可朝廷不能亂,他比誰都無奈。
    「嵐琪若纏著你,要給孩子的死一個交代,你若說不動她,再讓我來勸勸。」太皇太后長長一歎,「可她若不纏著你要個答案,你也該主動去告訴她到底是怎麼回事,不要怕她不敢面對,她還有胤禛和溫憲等她來保護。」
    玄燁頷首答應,提起胤禛時,微微蹙眉道:「這些日子以來,胤禛和皇貴妃的關係很糟糕,那孩子是傷心胤祚沒了,為什麼要對皇貴妃那樣?朕都不知該怎麼去面對他們母子,難道這樣尷尬下去,把胤禛送回永和宮嗎?」
    「說不得!」太皇太后立刻制止了孫兒,「這話提也不能提,胤禛已經是她的命,你帶走胤禛,她可就再不是現在的皇貴妃了。玄燁,後宮和朝廷一樣,從不是簡簡單單幾句話就能決定的,你一定要為大局考慮。何況胤祚是胤祚,就算你把胤禛送回去,也無濟於事。」
    玄燁只是隨口說的,並沒打算過這件事,他比誰都瞭解皇貴妃,若是把胤禛帶走,治不好嵐琪的傷,還會把皇貴妃逼瘋了,到時候宮裡才真正要天下大亂。
    這件事在慈寧宮算是定下了,實則宮裡近些日子也有些風言風語,畢竟皇帝寵愛德妃人人看得見,如今她失去了兒子,雖然還有溫憲公主隨時隨地可以抱回永和宮撫養,可對妃嬪而言,有皇子才是最大的驕傲和依靠,自然都會把目光停留在承乾宮上,都覺得德妃若真與皇帝癡纏,皇貴妃未必敵得過她的枕頭風。
    這些閒言碎語,自然也會飄進承乾宮,皇貴妃早就為了胤禛性情的劇變而憂思成疾,這一下更加恐懼失去,每一天醒來都擔心自己要被搶走兒子,甚至一度不願讓他離宮去書房,借口說那裡「不乾淨」,實則怕胤禛早晨離開,夜裡就直接去永和宮,到時候一道聖旨下來,她連去永和宮搶的資格都沒有。
    五月下旬的日子,天氣越來越熱,原先孩子起早上書房天才濛濛亮,這會兒早晨出門,已是盯著明晃晃的的太陽,胤禛雖然不跟承乾宮裡的人說話,可上書房從不耽誤,皇帝已經安排了別的地方作為書房,那兇殺之處早就不得有人入內,但終究每天會路過會看到,胤祚在眼前死去的一抹,怎麼也揮之不去。
    這日如同以往的要上書房,胤禛才走到承乾宮門前,等小和子打傘的功夫,正殿裡慌慌張張有人跑出來,傳遞著請太醫的信息,便有小太監匆匆越過四阿哥跑出去,胤禛等在門邊,裡頭出來的宮女見四阿哥還在,跟過來道:「娘娘想起身送四阿哥您去書房,可是才離床就暈厥過去了,奴婢們掐人中也弄不醒,真要急死了。」
    胤禛小小的臉上掠過驚恐之色,在稍稍發愣之後,立刻奔進寢殿,果然見皇貴妃雙目緊閉牙關緊咬,如同死了一般,那天胤祚也是這個模樣,只是額娘沒有吐血而已。
    「額娘,額娘……」孩子撲到床邊搖晃他的母親,青蓮趕緊給拉開勸他不要亂動,再等太醫來施救,許久之後皇貴妃才緩過一口氣,青黑的臉色漸漸有了氣血,胤禛就聽太醫對青蓮說,「娘娘是不是很久沒進食了?天氣那麼人,元氣都耗盡了。」
    青蓮應道:「娘娘吃也吃不下,她說不覺得餓,心裡頭堵著了,根本不會餓。」
    胤禛抬眼看了青蓮,青蓮不安地避開了目光,她的確是故意說給四阿哥聽的,可是皇貴妃娘娘命令過,不許她們在四阿哥面前多嘴多舌。
    太醫退下去,皇貴妃睜眼見兒子在床榻邊,見他滿頭的虛汗臉頰上還淌著淚痕,知道兒子心疼自己,本該是高興的事,她卻不由自主落淚,別過頭去說:「胤禛快去書房吧,耽誤了時辰,小和子又該挨打了。」
    胤禛卻不走,淚眼迷濛,伸手抓了皇貴妃的胳膊喊「額娘。」
    皇貴妃匆忙抹去眼淚,可再如何掩飾,也遮蓋不了臉上的憔悴蒼白,她努力地微笑著:「什麼事?你跟額娘說。」
    「額娘,不要丟下我。」胤禛哭起來,伏在了母親的胸前,皇貴妃愣愣地,小心翼翼地伸手抱住他,生怕自己太著急,孩子會離開,就像那天他跟著榮妃回來,冷冰冰地就拒絕了自己的擁抱一樣。
    皇貴妃含淚道:「傻小子,額娘怎麼會丟下你?」
    胤禛卻哭求:「不要生病,額娘不要死。」
    「額娘只是累了,傻孩子,不要胡思亂想,你聽……」
    「額娘,對不起。」胤禛抬起滿是眼淚的面孔,眼中是淒楚,是對皇貴妃的依戀,「我怕皇阿瑪要送我回德妃娘娘那裡,我怕額娘會傷心,才不理額娘的,我想、我想到時候額娘也討厭胤禛了,就不會捨不得了。」
    皇貴妃驚愕地看著孩子,半張著嘴什麼也說不出,胤禛哭著求她:「我不要回永和宮,額娘,你讓胤祚回來好不好?我跟胤祚說好,讓他照顧德妃娘娘的,額娘,我要弟弟……」
    皇貴妃抱著孩子泣不成聲,她以為自己已經被兒子拋棄了,生怕多一些想要挽留他的舉動都會被更深的厭惡,她以為兒子很快就會離開了,她知道德妃可憐,可她不想失去胤禛,胤禛是她的全部。
    真真實實地抱著懷裡的兒子,皇貴妃更能體會德妃的痛苦,可她拗不過自己的自私,她做不到那樣善良大度,唯有向兒子保證:「額娘不會讓人帶你走,你永遠是額娘的兒子。」
    心病還須心藥醫,太醫總愛說這句話,但這一回承乾宮裡算是相安無事了,比起皇帝要強迫她把四阿哥送回去,她更害怕自己先被兒子拋棄,這下心算是落回肚子裡。旁人看著,雖是好事,不知為何,卻顯得德妃娘娘更加可憐了。
    同是這日早晨,炙熱的陽光下,兩乘肩輿緩緩行徑在宮道上,覺禪貴人隨溫貴妃去寧壽宮請安,這會兒正要回鹹福宮。雖然懷著身孕,可貴妃說眼下這個時候宮裡正亂,她該好好表白貴妃的尊貴,好讓人知道她的存在,故而即便天氣炎熱,也挺著肚子出門來。
    然行至半程,溫貴妃身後突然有吵鬧聲,肩輿緩緩停下,她轉身看了眼,見覺禪貴人的肩輿歪了,似乎是一根槓子斷裂,幸好沒摔著她,但絕不能再坐下去。
    覺禪氏很快被攙扶下來,她走上前對貴妃道:「外頭太熱了,娘娘您先回吧,臣妾慢慢走著就回去了。」
    貴妃點了點頭,但吩咐道:「天太熱,別曬壞了,在陰涼地裡等一等,讓他們再送一乘肩輿就是。」
    說完這些,溫貴妃一行繼續往前走去,覺禪貴人看那些太監擺弄肩輿,似乎還想修一修,便和香荷到近處的陰涼地等候。才坐下不久,見一隊侍衛過來,為首的人她認得,只是多年沒說過話了,從前時常和容若在一起,覺禪氏也喊他一聲「曹哥哥」。
    曹寅獨自過來,恭敬地說:「臣已經派屬下去另接一乘肩輿,貴人稍等。」
    覺禪氏看著曹寅,他的眼神有些古怪,彷彿在暗示什麼,略略瞟向了身邊的香荷,覺禪氏漸漸會意,可她矛盾著要不要聽曹寅說什麼,就這會兒功夫,曹寅主動說:「瞧見肩輿上留了一把扇子,姑娘何不去取來給貴人扇風驅熱。」
    香荷簡單,忙答應下跑去那邊,而她一走,曹寅匆匆向四周望了望,背過肩輿那邊的人,迅疾將一封信塞給覺禪氏,輕聲道:「貴人放心,肩輿的事也是臣安排的,就想在這裡等一等您,不會節外生枝,您回去後看信便知道。」
    覺禪氏捏著信不知所措,眼看著香荷就要回來了,唯有捲起來匆匆塞入衣袖,而不等她問,曹寅已先回答:「是容若的信,前日他在臣的家中宿醉,醒後讓臣幫這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