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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6神秘的珍珠粉

    太后與嵐琪說的事,太皇太后這邊也與玄燁提起,畢竟轉眼就是臘月,臘月一過開了春,選秀的事至少該有個交代,雖不急著才回宮就要有結果,但太皇太后提一提,好讓皇帝心裡有個惦記,不怕之後決定得太倉促。
    玄燁實則不大樂意,說起赫捨裡皇后的親妹妹,年紀還十分小,雖然到了選秀的年齡,可玄燁不知道她來了後,自己該如何與她相處。畢竟曾經的皇后從不為家族謀求任何事,一心一意只輔佐陪伴在他身邊,但這個妹妹會如何,能不能也像佟嬪那樣安分,可就不曉得了。
    「你和皇后情深意重,我曉得在你心裡皇后依舊是痛,看在情分上,對她稍微眷顧些就是了。」太皇太后勸說,「早晚都要來的人,早些來了,咱們還能慢慢調教。我聽說她在家是個文文弱弱的女孩子,應該差不到哪兒去。」
    玄燁卻搖頭:「貴妃在閨閣裡亦是如此。」
    說起溫貴妃,太皇太后問皇帝是否看到她的變化,說這兩個月溫貴妃安分守己過得很好,昨日來請安時也是容光煥發,勸皇帝不要再故意冷落,別把人家好容易熱乎起來的心再給弄涼了。
    「孫兒明白。」玄燁心裡也有分寸,許多事過猶不及,溫貴妃此番醒悟若能長久,本是好事,可若再顛三倒四的和從前一樣,他可就再沒耐心了。
    而對於貴妃的變化,另一人也覺得不可思議,覺禪氏回京途中做好了準備回來又要繼續面對病怏怏神叨叨的貴妃,因此乍見人家神采奕奕,很是驚訝,心想這兩個月發生了什麼,能讓她幡然醒悟。
    這會兒貴妃正在她屋子裡聽她說一路的見聞,聽說覺禪氏一天都沒近皇帝的身,又是高興又是惋惜,這才有幾分她從前的樣子,言語間覺禪氏便發現她只是變漂亮變精神了,性格上並沒太多變化,本來人的性子很難改變,不過看她能比從前好,總歸是好事。
    溫貴妃對什麼都好奇,又問起:「聽說德妃跟著皇上爬泰山了,我沒去過泰山,真的很難爬嗎,連你也沒爬上去?」
    覺禪氏那天陪著佟嬪,佟嬪娘娘爬不動了,她當然不能一個人繼續爬,自己也不清楚能不能最終登頂,至少半山腰的風光亦是賞心悅目,並沒什麼可遺憾。
    而旅途疲倦,覺禪氏急需休息,溫貴妃偏偏纏了她半天,最終被十阿哥的哭聲帶走,她才算能喘口氣。身子軟軟地伏在榻上,香荷進來忍不住就說:「貴妃娘娘太能磨了,奴婢在外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真要累死了。」
    覺禪氏知道她辛苦,教她下去歇著,忽然想起一事,喊住香荷道:「在蘇州織造府花園裡的事,別對旁人提起,貴妃就是問你,你也裝傻就是了。」
    香荷雖不明白主子怕什麼,但事關她莽撞在人家家裡出醜,頂好沒人提起息事寧人,便答應下,之後忙著收拾東西,主僕倆都累得不想動彈。
    皇帝此次出行,前後足足兩個月,再加上打前站的日子,納蘭容若已有大半年不在家,家裡的人都習慣了他經常奉旨離京,但沈宛未必能承受這樣聚少離多的日子,所以容若一到京城,交代好了皇帝這邊的事,就策馬往私宅來。
    在家門口勒馬停下,卻見大宅裡的轎子停在門前,容若皺了皺眉頭下馬,門前小廝迎上來說:「爺可回來了,您一路辛苦啦,少奶奶正打發小的去宮門口接您。」
    「是少奶奶來了?」容若問。
    那小廝答:「來了好半天了,知道您今天回來,過來和沈姑娘一起等。」
    容若一面聽著,一面往裡頭走,已經有丫頭通報進去,少夫人迎出來,容若見她一身雲錦紅霞色的袍子,很是富貴雍容,但等進了門見立在門裡淡淡定定的沈宛,身上不過是藍白色的襖子清素簡單,不知為何,這樣懸殊的差別,讓容若心裡沒來由的不高興。
    沈宛顯然也不高興,本來好容易等到容若歸來,想照顧他休息,想聽他講一路見聞,可少夫人一大清早就來了,甚至對她曉以大義地說:「我知道容若一定會先來看你,可家裡老太太身上不大好,額娘和孩子們也十分想念他,所以我來這裡等他,要帶他回去。你心裡一定不高興,就看在富森的面上,額娘一直沒來為難你,你也該感恩的是不是?」
    少夫人並不是伶牙俐齒的人,可人家是正室夫人,有名有份說話腰板硬,她一個沒名分養在私宅的女人,就一輩子也說不出這樣的話,又想今天容若好容易回來,不要鬧得不愉快,才一直默默忍耐到這一刻。
    「額娘猜想你會來看看沈姑娘,她一個人你的確該多照顧些,但是老太太身上不大好,孩子們也想你,額娘讓我來等你,好把你接回家。容若,你坐會兒喝口茶我們就走吧,現在天色暗得很快,咱們早些回去才好。」少夫人溫柔大方地對丈夫說這些話,自然她心裡也做好了打算要被拒絕,是把柔弱的心全副武裝好了才來的,不論容若怎麼說她都要堅持到底,更一個眼色丟給沈宛,笑道,「沈姑娘也是這個意思,對不對?」
    沈宛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別過臉毫無情感地說:「既然老太太身上不大好,容若你先回家裡才是。」
    容若淡淡地應了聲:「我知道了。」
    這兩個月雖然忙忙碌碌,但看到表妹好端端地跟著隊伍遊山玩水,似乎是他長久以來最快活放鬆的一段日子,甚至忘記了京城這個家,不論是大宅還是私宅,他都忘得一乾二淨,果然是該閒雲野鶴的人,卻被束縛在不能隨心所欲的人生裡。
    「你先去,我馬上出來,和宛兒說幾句話就好。」容若明白,他堅持下去,只會鬧得所有人都難堪,反正沈宛怎麼也不會高興了,那他還是走的好。
    少夫人欣喜萬分,敦促他:「你早些出來,我在轎子裡等你,坐了大轎子來的,你累了別騎馬,我們一起坐轎子回去。「
    容若默默答應,少夫人別過沈宛就往外頭走,只等她的身影消失,容若才問沈宛:「怎麼穿得這麼素淨?我從蘇州給你捎回來的錦緞你怎麼不拿來裁衣裳?」
    沈宛卻苦笑:「我怎會稀罕蘇州的錦緞絲綢,你不記得我是哪裡人了,綾羅綢緞從來也沒少穿過,我還以為,你會送些別的東西給我。」
    容若一愣,忙道:「筆墨紙硯嗎?我帶回來了。」
    「還有新出的詩集雜文,還有……」
    「這些我都帶回來了,我知道你喜歡。」容若笑著說,可轉身想要吩咐下人拿來,才想起來自己隻身過來,那些行李大概都被直接送回納蘭府了。
    沈宛果然苦笑:「莫說東西了,你自己不是也回不來?快走吧,少夫人在外頭等你,再讓她進來催一次,可就難堪了,我看了她一整天,厭倦得很。」
    「宛兒……」
    「等你空了再來吧,你們家的人我惹不起,不然他們一生氣,又要把孩子帶走了。」沈宛面色沉鬱,對容若不鹹不淡地一笑,而後轉身進去,她的兒子正在找親娘。
    容若立在原地怔了半晌,這是怎麼了?可沈宛沒再出來,外頭也有小廝來婉轉地問大爺幾時走,他終究是苦澀地一笑,都說是在被束縛的人生裡,又何來他能左右的事?便頭也不回大步往門外來,屋子裡沈宛聽見動靜,痛苦地緊緊咬了唇。
    宅子外,少夫人等在轎子前,迎面而來的人揚塵帶風滿身怨氣,她心裡一沉,可還是努力露出笑容,歡歡喜喜地說:「坐轎子吧,你這一路還沒少騎馬麼?額娘讓我坐大轎子來接你呢。」
    容若本是滿肚子的不悅,可看到妻子大方恬靜的笑容,他那樣脾氣性子的人,又怎麼會對妻子口出惡語,只是婉言拒絕說不想坐轎子,兀自騎了馬便要走,少夫人趕緊坐回轎子裡讓跟上,對她來說,把丈夫順利帶回去,就是贏了。
    他們走了好遠,沈宛才獨自到門前來,昏黃的天色裡只看得到模糊的幾點身影,她從未覺得容若離她那麼遙遠過,但即便今天曾面對面的伸手可及,她還是感覺自己和容若之間的溝壑越來越深越來越寬,他終究是那高貴的世界裡的人,而她沈宛,永遠也走不進那個世界。
    一陣風過,天上開始飄雪,沈宛打了個哆嗦,身後有丫頭拿來氅衣給她披著,更問道:「就臘月了,姑娘今年還釀不釀酒了?」
    沈宛沒來由地脫口而出說:「不釀了,釀了也沒人喝啊。」
    之後風越來越大,雪越來越大,似乎是怕驚擾皇帝聖駕回京,今年的暴雪一直憋到了臘月才下,終於紫禁城在一片白茫茫中進入了臘月,所有旅途疲倦的人酣睡一夜後起來,乍然瞧見銀裝素裹的世界,都精神為之一振。
    進了臘月,就要忙過年的事,每一年都重複著同樣的事,榮妃回來的路上就已經開始籌劃,幸好惠妃沒有偷懶等她回來再料理,該準備的一切早些日子都已經鋪張開,榮妃總算也不會太辛苦。
    惠妃更為了在江寧校場大阿哥把三阿哥從馬背上摔下來的事,特地到景陽宮登門致歉,畢竟十幾年的情分,即便不再像從前那樣親近,也不想為了什麼事彼此誤會甚至交惡。
    榮妃心裡也是一樣的想法,當時就對嵐琪說幸好不是三阿哥弄傷了大阿哥,對她來說,維繫這一段關係不容易,況且榮妃背後沒有任何靠山,雖然兩宮的信任和經年的資歷足以讓她立足後宮,可若少了惠妃這條人脈,就少了一條知曉掌握宮內外事的渠道,對她而言並不是什麼好事。如今惠妃特意來道歉,她又怎會搭著架子。
    彼此交代了宮裡的事,便說起明年選秀,惠妃這邊還沒得到什麼消息,唯有一件事很明確,便是赫捨裡皇后的妹妹也到了入宮的年紀。
    榮妃感慨:「當年還是個奶娃娃吧,一眨眼的功夫就要入宮了。」想到曾經赫捨裡皇后善待她們,榮妃更是道,「不論怎樣,皇后娘娘對我們那麼好,年輕的妹妹入了宮,咱們該照顧她些才是。」
    惠妃亦是曾得皇后照顧,那時候一切都那麼簡單,除了昭妃清高孤傲,其他人之間真真如姐妹般的情分,但說起進來的位份,她掰著手指說:「要麼就放在貴妃位,要麼就和佟嬪一樣,可她畢竟是皇后的親妹妹,小鈕祜祿氏一進門就是妃位,皇上不會厚此薄彼吧,但是那麼年輕直接放在貴妃位上,又說不過去。」
    榮妃心裡想,難道你還惦記著那個空著的貴妃位不成?但面上只是說:「佟嬪那會兒咱們都沒猜準,這一次也不定怎麼樣,且看看吧。」
    幾日後,選秀的事漸漸在宮內傳開,終於在臘八那天皇帝下旨,八旗貴族選送適齡秀女,明年二月由太皇太后和太后挑選留在宮中。
    臘八這日嵐琪在慈寧宮支應著,應付了送往迎來的人,下午才在太皇太后身邊歇口氣,老人家自在地教胤祚下棋,這孩子天天活蹦亂跳,屁股上長針似的坐不住,倒是下棋迷住了他,像模像樣地跟著太祖母安靜了一整天。
    傍晚皇帝過來,兒子得意地炫耀說他會下棋了,之後撒嬌要去等四哥下學,玄燁沒攔著,讓梁公公幾人好生跟在後頭,這邊將兒子剩下的棋子數了數和祖母繼續,嵐琪端茶來,笑著說:「太皇太后被胤祚纏了一天了,皇上也不心疼,說讓皇祖母歇歇?」
    太皇太后卻笑:「你是心疼皇帝累了吧?我在這裡有人捏背捶腿,累什麼?」
    說起玩笑話,就不下棋了,祖孫三人還是聖駕回京以來頭次聚在一起,玄燁終於有機會把嵐琪一路上的大小烏龍事告訴祖母聽,太皇太后和蘇麻喇嬤嬤都笑得合不攏嘴,嵐琪又羞又急,可見老人家高興,也樂得哄她們笑笑。
    但玄燁也不只記得嵐琪鬧笑話的事,還說她在外頭如何端莊大氣,如何讓那些酸溜溜自以為是的江南讀書人佩服不已,又說起曲阜孔子廟的釋奠禮,玄燁是頭一回當面誇獎嵐琪,也很好奇地問她:「你怎麼懂這裡頭的事?」
    嵐琪這才洋洋得意起來,很是自信地說:「皇上不記得了?從前您欺負人的時候,弄些深奧難懂的書給臣妾看,皇上給的書,臣妾可沒放著積灰,雖然日子長了些慢了些,都一本一本好好地讀完了。這次出巡前知道要去曲阜行釋奠禮,出門前就做了功課,再有四阿哥一路上總愛聽臣妾講故事,路上閒著的時候,臣妾看了不少書。」
    「我的嵐琪就是能幹。」太皇太后很歡喜,連聲誇讚她有心又聰明,但說起微服私訪的事,還真叮囑玄燁,「再有機會出門,千萬別把她一個人往人堆裡放,誰知道會出什麼事,到時候就來不及後悔了。」
    玄燁這才曉得嵐琪沒騙她,皇祖母果然有這些叮囑,但能不能尋花問柳的事,玄燁還不至於有膽子向祖母確認,嵐琪也是吃準了皇帝不會問太皇太后這種事,才敢在那天隨口編出一道懿旨來。
    等玄燁和嵐琪都離了,太皇太后私下才對蘇麻喇嬤嬤說:「從前皇貴妃那般恨她折磨她,如今反被她降服了,就那釋奠禮的事,皇貴妃心裡還不得寫個服字?我總是想她當初怎麼能狠心把四阿哥送去承乾宮,現在覺得,大概是命中注定,老天指引著她吧。」
    問起皇帝這幾日在何處安歇,得知鹹福宮去過一趟,好好的沒發生什麼不高興的事,都說溫貴妃真的變了個模樣,可太皇太后卻叮囑嬤嬤:「還是要留心些,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夜漸深,鹹福宮的燈火已熄滅了不少,覺禪貴人的配殿早早就暗下,她似乎還沒緩過旅途疲憊,這幾天都很少出門,溫貴妃無暇顧及她,每天都打起十二分精神隨時準備皇帝會來,但今天忙碌一天空等一晚,聖駕還是去了永和宮。
    冬雲本以為主子又該失落絕望,可溫貴妃卻雲淡風輕地吩咐:「關上宮門,該歇的去歇著。」
    之後洗漱更衣,冬雲收拾好要熄滅燭火時,卻見主子穿著寢衣爬到炕上,打開帶了鎖的匣子,層層疊疊拆開一隻紙包,紙包裡頭又散著許多更小的紙包,冬雲掌著蠟燭過來,瞧見溫貴妃揭開一個,攤開是細膩的似珍珠粉般的東西。
    「娘娘,這是什麼?」
    冬雲問著,溫貴妃卻不回答,張嘴舔了一些吃下去,皺著眉頭似乎有些不舒服,漸漸的冬雲便見她臉越來越紅,雙眼迷濛柔情四溢,身子也柔軟得有些坐不住了。
    「娘娘,您?」冬雲嚇得大聲喊她,溫貴妃一個激靈回過神,忙收拾好那些東西,撲到窗欞上推開窗戶,寒冷的風夾著雪粒子灌進來,終於讓她發熱的身體冷靜了一些。
    「主子?」
    「別問了。」溫貴妃吹著冷風,黑暗中看不見她臉上什麼神情,只聽得見說,「吃不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