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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6攝政王

    蘇麻喇嬤嬤笑得那樣慈祥,緩緩點頭說:「生命就是這樣傳承,娘娘的一切優點都會重新出現在孩子們的身上,阿哥們會繼承您的智慧和才幹,公主們則會擁有與您同樣的美貌和品行,往後您看著他們,就像太皇太后和奴婢現在看著您一樣,將來您有多喜歡孩子們,咱們就有多喜歡娘娘。」
    「原來嬤嬤才是最會誇人的,我都要飄到雲端上去了。」嵐琪很歡喜,更玩笑似的說,「您可別只誇我,皇上聽見該著急了,合著沒他什麼事兒吶。皇上回頭一定要說,好的都是他的,壞脾氣小毛病才是我的。」
    嬤嬤笑得臉上皺紋都擠一塊兒了,暖暖的午後二人輕鬆自在地度過,一個多時辰後太皇太后起了,嵐琪去茶水房侍弄茶水,蘇麻喇嬤嬤給主子梳頭,太皇太后說:「我夢裡夢見你們在笑,多高興的事兒啊,這夢永遠做下去就好了。」
    嬤嬤忙愧疚地說:「是不是奴婢吵著您了?您休息後奴婢和娘娘一起曬太陽,說些玩笑話,的確時不時地在笑,吵著您了是嗎,主子沒睡好?」
    「原來你們真的在笑?」太皇太后並不在意,很新奇地說,「那就是我聽見你們的笑聲,又做了一樣的夢,那夢踏實又安逸,笑一笑多好啊,人就該活得高高興興。」
    嬤嬤這才安心,將髮髻固定好,捧來首飾盒讓主子選幾把簪子,太皇太后一把年紀,這入冬後一場場雪更是催急染白了青絲,但老人家最願意將自己收拾得妥妥帖帖,哪怕只是在炕上歪著假寐刻把鐘,坐起來也一定要宮女把她的頭髮抿好了,即便是一整天決定了不見人,再簡單的服飾髮髻,也都是周正熨帖。
    嵐琪準備好了太皇太后喜歡了許多年的蜜棗茶,紅棗養顏,老人家常說是這些年每天喝,才養得皮膚越發比從前細膩,玄燁最貪戀嵐琪臉上嫩嫩的肌膚,她總想是不是也因為自己愛喝這口茶。這會兒親手捧著茶進來,剛要轉入內殿,但聽太皇太后與嬤嬤在說話,她只是遲疑了一下要不要進去,卻再挪不開步子,把那些話都聽進了耳朵裡。
    太皇太后說:「這一年,我覺得身子越來越沉重,饒是心裡還想再多活十幾二十年,身子明白,眼下該是老天賜給我最後的日子了,兩年還是三年,或者更久?我就想不論如何,每一天都能活得高高興興才好。若是腿腳靈便,真想再回一趟科爾沁,還想大江南北走一走,也用腳來丈量這大清國的國土,你說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這是您多年的心願。」嬤嬤溫和地說著,「當年曾想著,等先帝爺羽翼漸豐國家安定時,您就回草原去瞧瞧,可先帝爺卻英年早逝,您不得不一個人扛起這江山朝廷,皇上親政後您也動過心思,可皇上突然要撤藩,朝廷上下一片混亂,您哪兒敢離開半步,一晃就這麼多年了。」
    「是啊,如今想走也走不動了,那麼遠的路,一路車馬顛簸,我怕是要先死在路上的。」太皇太后自嘲,但似乎並不那麼悲觀,只是肯定了眼前的現實,更說道,「早些年我還很不安心,想著我走了玄燁怎麼辦,他是沒有母親的可憐孩子,心裡頭總比別人缺了那麼一塊。他依賴了我二十多年,如今我才覺得肩上擔子輕了,這孩子別看他虛長了三十歲,他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他不會做在臉上,可心裡頭是十足依賴身邊人的。」
    蘇麻喇嬤嬤笑問:「主子是失落了嗎?皇上如今依賴著德妃娘娘,不再依賴老祖母了?」
    太皇太后竟是笑出聲,十分高興地說:「他當然還依賴著我,依賴老祖母可以大大方方不怕人笑話,他敢叫人知道,他依賴著自己的女人嗎?」說罷又歎息,「可他是該不要再依賴我了,不然哪天我突然走了,玄燁多可憐?」
    「主子……」
    「蘇麻喇,上回生病我就祈求上蒼,祈求神佛不要讓我臨了時神志不清,讓我耳目清明地離開這個世界,我想在離開前,能好好再看看我的玄燁,看看我的孫兒們。」太皇太后似憧憬著美好的事一般,語調那樣平和溫柔,「我更要再好好地看一看這巍巍江山,將來去地底下找到他,我就能告訴他,咱們入關之後不僅沒被漢人趕走,更把這片江山治理得繁榮富饒,我就能告訴他,他的心血他的抱負,我都替他完成了。」
    蘇麻喇嬤嬤則笑道:「您才說要高高興興的,怎麼想起這些事了?」
    太皇太后也笑:「他們兄弟鬥了一輩子,爭江山搶女人,你說在地底下遇見了會怎麼樣?」
    嵐琪捧著茶水在外頭,聽到這裡有些糊塗了,她以為太皇太后在說太宗皇帝,那「他們兄弟」又是指誰?心裡不禁有些不踏實,還是小心翼翼捧著茶水離了,跟宮女們說茶水沒弄好,要重新泡了一遍,手裡忙著,心裡則不由自主地想起剛才的話。她曉得當年領兵入關並將先帝迎入京城稱帝的是攝政王多爾袞,太皇太后說「他的心血他的抱負」,這個「他」是太宗皇帝,還是已經被削爵罷黜的攝政王?
    嵐琪心裡頭砰砰直跳,她不是沒聽過那好幾十年前的傳聞,那還是在家做姑娘的時候,聽家族里長輩閒話說的,進宮後再不曾有人提起,今天冷不防地聽到,卻是從太皇太后自己嘴裡來的,稍稍想一想那波瀾壯闊的年代,她心裡就不由自主地熱血澎湃。
    重新沖泡的茶水弄到一半,嬤嬤來催她怎麼這樣久,說太皇太后怕是不是嵐琪燙傷了,嵐琪也不藏著掖著,說剛才聽見一些話,一時膽怯就退了出來,但她沒有提什麼攝政王什麼心血抱負,嬤嬤也不大驚小怪,只安撫她:「太皇太后這樣的話,反反覆覆好幾回了,我就陪她聽著,她說出來心裡才舒坦,這麼多年身不由己,身邊總該有個人能聽她說說話。」
    默默不以為意,更對嵐琪說:「要是有天太皇太后這樣對您說了,您也就當故事聽聽,不要嫌她囉嗦,她辛苦了一輩子,都及不上這幾句話憋在心裡的辛苦。」
    除此之外,嬤嬤沒再說別的,嵐琪也不敢好奇地追問,之後見了太皇太后,老人家已是氣定神閒的平靜,與嵐琪喝茶說話,下午幾位福晉進宮請安,傍晚太子又來給太祖母請安,她陪侍在側,安安穩穩地度過一整天。
    太皇太后起居有定數,該是安寢的時辰,一刻也不耽誤。嵐琪從慈寧宮回去的路上,無端端地又想起太皇太后說的那些,還有蘇麻喇嬤嬤之後的話,總覺得這樣的一個人似曾相識,總覺得在哪兒似乎也見過這樣一個人,只是想了半天也沒想起是哪個,笑自己大概是戲文看多了。而太皇太后藏在心底的那些事,何嘗不是老人家的痛,她並不希望有一天太皇太后揭開傷疤似的來告訴她究竟是怎麼回事,再算算年代,這必定是連玄燁也不知道的存在。
    回到永和宮,胤祚早就被太后送了回來,他還是一如既往地調皮不肯入睡,今天更是借口沒見到額娘不肯睡,鬧得乳母們束手無策。嵐琪換了衣裳來見他,本想虎著臉好好教訓一頓,可被兒子軟軟地一撒嬌,做娘的就投降了,耐心聽他嘰嘰喳喳說今天的事,竟是抱著兒子,母子倆一同歪著睡過去。
    環春幾人知道主子伺候太皇太后的辛苦,索性都不叫醒她,嵐琪跟兒子睡到大半夜才醒來,見外頭燈火都暗了,也不想再折騰宮女們,抱著兒子繼續睡過去,只等翌日天明兒子早早醒了,才把乳母們找來照顧孩子。
    回自己的屋子洗漱更衣,聽環春說今日有哪些事要做,嵐琪如今不必管六宮的事,已經覺得不怎麼清閒,可那回在榮妃屋子裡,聽吉芯稟告接下去她家主子要做的事,聽得她都糊塗了。
    可榮妃不僅都記住了,不只是回復一句「知道了」這麼簡單,更是一件件細細地吩咐吉芯該如何處理,她在邊上佩服的五體投地,榮妃卻笑她:「你以為多難的事兒,一回生兩回熟,你那麼聰明怕什麼?」
    這會兒她正對環春說:「榮姐姐說左不過是把小家門裡柴米油鹽的事兒往大了算,你說下回我額娘進宮時,我能不能問問她?」
    主僕倆正笑著,外頭有客人到,心想一清早的誰這麼早就出門,卻見是榮妃到了,嵐琪玩笑說曹操曹操到,榮妃卻板著臉好似一肚子的不高興,坐定了才說:「昨晚貴妃把我屋子裡的萬常在叫去,我當是什麼事沒在意,我又正好不大舒服睡得早,之後吉芯她們也不敢驚動我,今早才看到她被人抬回來的,說是在鹹福宮跪了整整一晚上,我才聽宮女說昨天的事,她們幾個算什麼,貴妃這是衝你來的吧,嵐琪你心裡要有個數,她這是又發生麼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