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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帳中之樂

    果然話音才落,寶雲便進來請惠嬪用膳,主僕倆不著痕跡地散開,寶雲看著奇怪也沒動聲色,惠嬪對她一向很客氣,即便心裡懷疑什麼,也不會當面讓主子下不來台,太皇太后派她來,多為了震懾,但凡心裡有疑惑,報上去便可,並不必她親自查什麼。
    然而不說惠嬪隱約撞見恭親王在永和宮門前就生了疑,便是嵐琪自己,一腦袋衝出紫禁城,單車簡行往京城外去,車輪滾滾不絕於耳時,她自己就先猛然冷靜,醒悟了似的,忙不迭喊停車,恭親王以為有要緊的事,勒馬回身,關切道:「娘娘何事?」
    這下嵐琪更尷尬,微紅了雙頰說:「隔日就有太醫給我請脈,環春若說我病了,更加要派人來瞧的,怎麼躲得過呢?王爺能不能再派人回去,還是向太皇太后稟告一聲?」
    常寧笑道:「娘娘放心,皇上臨別時就囑咐臣,留一個可信的人在宮裡,明日一早就去慈寧宮稟告。皇上說了,這件事很不妥當,太皇太后指不定會生氣,可要緊的是把您帶出來,其他日後再議。臣不敢假傳聖旨,請您安心跟著臣走吧,皇上離京並不遠,咱們腳程快些,子夜前能到達皇上御駕落腳的地方。」
    「這麼近?那豈不是明天就能回京,又為何要三日?」嵐琪滿心疑惑,可問出口就覺得給恭親王添麻煩,人家不辭辛苦來回跑一趟,還要聽她婆婆媽媽,立刻又改口說,「那我們快些走吧,不要叫皇上等候。」
    常寧應道:「那請娘娘坐穩了。」
    之後車馬行得更急,顛簸得嵐琪骨頭都要散了架,好在駕車之人技術嫻熟,雖然難免顛簸,還不至於危險得要把她甩出去,只等累得耳朵嗡嗡響,外頭天色越來越黑時,馬車才驟然停下,嵐琪聽見前頭好似關防巡查的動靜,不多久恭親王就來請她:「娘娘下車吧。」
    出門時昏黃天色,此刻已是沒有燈火就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恭親王打了一盞燈籠,不好意思地遞給她說:「辛苦娘娘自己掌著,恕臣冒昧,您現在是宮女了,明天如何皇上會親自告訴您,臣帶您進營帳前,路上若有人問起來,您就是宮女。」
    嵐琪心裡突突直跳,沒來由地生出些興奮感,掌著燈籠垂首一步步跟著恭親王走,在大帳子前停下,果然這裡守衛森嚴,連恭親王都不能輕易進入御帳,忐忑不安地走進燈火通明的帳子,恭親王卻立時轉身要走,只欠身說了句:「娘娘辛苦了,臣告退。」
    「王……」嵐琪想攔住再問話,可常寧已經走了,而她之所以還有疑問,全因這帳子裡半個人影也不見,不是說玄燁要見她麼,人呢?
    吹滅了燈籠擱在地上,自行解下斗篷,裡頭身上是環春的衣服,帳子裡有立地的大鏡子,她站在前頭瞧自己,抿了抿被顛簸鬆散的髮髻,再把釵子重新戴好,可抬手侍弄的功夫就覺得疲倦,連續的車馬顛簸,她四肢百骸都似浮出了身體,人飄乎乎軟綿綿的。
    正雙手托著腰舒展筋骨,聽見外頭馬蹄聲,之後是匆忙的腳步聲人聲,也不知外頭人說了什麼,但見帳前門簾被掀開,一身金燦燦鎧甲的玄燁赫然入目,嵐琪的心猛然震盪,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
    皇帝身後沒有人跟進來,他進門見嵐琪一身宮女服色立在鏡子前,也恍惚看迷了眼,心裡極歡喜,卻笑著說:「哪兒來的宮女,瞧見朕不行禮?罷了罷了,快來給朕脫了鎧甲。」
    嵐琪應聲朝前挪了步子,可腦筋一轉又停下,撅著嘴氣呼呼地看著玄燁,兩邊互相瞪著,玄燁把持不住似的,笑著便膩過來把嵐琪摟入懷,冰涼堅硬的鎧甲也沒覺得那麼可怕,大半個月不見面,誰見了誰心裡都是一團火。
    「臣妾可不是宮女了,不過穿了宮女的衣裳而已。」嵐琪柔柔地一聲,在玄燁懷裡說,「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此行可安好?皇上……您想臣妾了嗎?」
    玄燁眸中滿是笑意,氤氳旖旎,在她臉頰上輕輕啄一口道:「想極了,恨不得日行千里回去瞧你。」
    嵐琪嬌笑:「那太皇太后呢,您也想皇祖母了吧。」
    玄燁在她腰上掐了一把:「矯情,快給朕脫了鎧甲,才去檢閱了軍隊夜行,白天也在將士中間廝混了一整日,滿身塵土。一會兒他們送熱水來的,給朕好好洗洗。」
    嵐琪低語:「臣妾顛簸了大半夜,身上都出汗了,黏糊糊也很不舒服。」
    玄燁笑:「要不要一起……」
    「不要。」
    自然是不要,嵐琪發現自己似乎是在軍營裡,不敢太放肆。但之後兩人都收拾清爽依偎在一起時,玄燁才告訴她也非真正在軍營裡,是半路回來拐過來看一眼,有軍隊的人護駕而已。
    彼時嵐琪哦了一聲:「原來不在軍營裡?」
    玄燁立刻促狹地欺身而上:「所以呢?朕的德嬪娘娘,要做什麼?」
    嵐琪知道今晚逃不過,莫說玄燁渾身是火,她自己大半個月不見心愛之人,又折騰半夜眨眼遠離宮闈在這荒郊野外,心裡頭的不安迷茫漸漸變了味道,再等真真切切在玄燁懷裡,瞬間全化作了綿軟情意,只是嬌滴滴說:「臣妾怕不能,馬車實在顛簸,渾身都疼,累得直犯困。」
    玄燁的大手便拂過她彷彿柔若無骨的身體,或輕或重地摩挲揉捏,哄著她:「朕給你揉揉,就不疼了。」
    嵐琪嬌軟的肌膚一寸寸在玄燁的手下變紅,雖然並非第一次在營帳*赴*,但此番經歷實在難得,又有久別勝新婚的意味,*幾度無須贅述,只知翌日晨起,嵐琪更加覺得身子綿軟無力,奈何玄燁精神奕奕,將她獨自留下歇息半天,自己又去忙要緊的事。
    待得日上三竿,玄燁又匆匆回來,嵐琪也已梳洗打扮齊整,皇帝問她餓不餓,聽說進了些點心了,便笑:「朕領你去一處瞧瞧,朕離京時路過,他們說回來若趕得巧能見到盛景,沒想到真是遇見了,這就走。」
    嵐琪卻拉住問:「皇上,太皇太后那裡要怎麼辦?別的人說閒話臣妾不怕,就怕太皇太后生氣。」
    「總有朕在,皇祖母還不知道你我的脾氣,出來了就別想了,朕想你散心快活才讓常寧去接的,別叫他白辛苦一場。」玄燁不以為意,之後更是大大方方帶著「宮女」出行,隨行的人見過德嬪的極少,此行本就有宮女,皇帝帶了幾個過來,還是全留在原先的隊伍裡跟著太子,誰又計較呢。
    可宮裡頭活生生少了一個妃嬪,還是當今寵妃德嬪娘娘,可就由不得人不計較了,一夜過去,不曉得宮裡從哪個角落傳出來的謠言,說德嬪與恭親王私通逃匿,話是十足的難聽,下狠勁地戳著宮闈敏感之處,偏又這麼巧,德嬪稱病閉門謝客了。
    宮裡的人好奇,少不得想去永和宮一探究竟,但畢竟嵐琪有德嬪之尊,太皇太后和太后不發話,抑或佟貴妃、溫妃不計較,永和宮的門還真輕易不能進,慈寧宮裡一早聽說時,太皇太后信的是嵐琪病了,打發太醫來瞧,結果回去後太醫的話模稜兩可,並說沒見到本人,多多少少傳出慈寧宮,宮裡一時又沸沸揚揚。
    太皇太后果然生氣,再派蘇麻喇嬤嬤來看,環春這才擋不住,讓嬤嬤親眼瞧見了空蕩蕩的寢殿,而剛才隔著簾子伸出胳膊把脈的,也是綠珠裝的,幾人都跪求嬤嬤不要告訴太皇太后,被嬤嬤擰了耳朵罵:「糊塗東西,太皇太后能瞞?再瞞下去,多難聽的話都要出來了。」
    可等嬤嬤不安地折回慈寧宮,太皇太后卻告訴她:「不必查了,是出宮去了。剛才有人來稟告,說玄燁讓常寧來把人接走的,怕我不同意先斬後奏,昨晚半夜人都到玄燁身邊了,今天一早才來稟告。玄燁胡鬧,嵐琪那孩子也沒腦子,這樣的事她不肯,常寧還綁了她嗎?兩個糊塗東西,宮裡頭,親貴裡頭,不定要怎麼說這件事,玄燁身邊還跟著太子呢。」
    嬤嬤也只能勸:「畢竟沒宣揚,不過是沒影兒的謠傳,到時候皇上安安生生回來,德嬪娘娘再好端端到人前,皇上不在乎的話,那些人說什麼都沒用。您先別生氣,好在人都安全不是,等回來了您再教訓幾句不遲。」
    太皇太后無奈地笑:「教訓是必然的,我管得嵐琪越緊,她將來才更明白輕重,在人前也更懂尊貴。剛才擔心有不好的事才煩躁,知道他們都好,就好好玩幾天吧,做皇帝不容易,做皇帝的女人更難。」
    遠在京城外的一雙人,完全不知宮裡頭的熱鬧,彷彿放下所有心事,玄燁帶著嵐琪一路出了營帳,走遠後便抱她共騎一乘,策馬直奔營帳幾里外的地方,似爬上了高坡,可將近時玄燁卻用帕子蒙住了她的眼睛,再慢悠悠引馬前行,嵐琪慌慌張張地被他從高高的馬身抱下來,一步步蹣跚小心地跟著走,只聽見玄燁說:「這裡很多石頭,慢慢些,不著急……」
    「皇上,把帕子解開吧,臣妾暈。」嵐琪被蒙著眼,有光感卻什麼也看不見,好在終有在一處定下了,腰上被皇帝摟住,她稍稍掙扎了一下說,「皇上,別人看見了。」
    「都在後頭背過身的,哪個看,多事。」玄燁卻嗔她,而後才稍稍解開帕子,透出一點點光讓她適應,等她說睜得開眼了,才倏然抽開絲巾,聽見嵐琪驚訝出聲,皇帝滿意地笑了。
    映入眼簾的,是茫茫一片桃花林,居高臨下,滿目嫣紅,嬌嫩柔軟的顏色,桃花並不稀奇,稀奇的是嵐琪從未見過這麼多桃花一同盛開的景象。
    玄燁笑道:「這裡天高地闊,這樣才真正是賞花,朕知道你也一定煩悶紫禁城四面高牆的束縛,朕亦如是,何況你?」
    嵐琪自覺身子都輕盈起來,春風徐徐,偶爾幾縷極淡極淡的清香,幾乎捉摸不到,甚至是她自己臆想出來,可就是覺得肌骨鬆弛,渾身暢意,興許也是玄燁說的,這裡天高地闊,無拘無束。
    「離京時路過這裡,聽說若是回京趕得巧就能瞧見開花盛景,但若氣候不好或早或遲,就見不到了,可不知是你的緣分,還是朕的緣分,到底趕上了,一定想要你來瞧瞧,雖然派了常寧去,還是怕你不來。」玄燁擁著嵐琪,聞不到花香卻能聞見她頸間自有的氣息,笑著說,「回來見到常寧,那小子還跟朕打啞謎,朕進帳子前都擔心看不到你,好歹你是來了。明明只有半個月,為何朕這一次,會那麼想你?」
    「皇上?」嵐琪也不明白。
    可玄燁卻有答案,依偎著她,言語中透著悲傷:「朕安置了兩位皇后的陵寢,之後只剩下每年祭奠,修墓修陵,除此之外還能做什麼?她們明明都曾經是朕的妻子,可都離朕而去,鈕祜祿氏尚可,赫捨裡皇后與朕同患難,卻不能共享福,嵐琪……你答應了朕的,我們要伴一輩子。」
    「皇上……」嵐琪心裡又暖又疼,才明白玄燁為何這麼衝動地把自己弄出宮,喜憂參半的情緒糾纏著他,他等不及到宮裡再去排解了,自己永遠也不會忘了當年乾清宮外雨幕中皇帝的背影,對於亡妻的不捨,不是她該嫉妒的舊情,而是這個男人值得托付的證明,他若是無情人,自己的情意又算什麼?
    嵐琪嬌然笑:「臣妾答應好幾回了,您再問,臣妾可要收利息啦。」
    「你啊……」玄燁心情頓時明朗,抱起她轉過身親吻,「利息怎麼算?今夜算麼?」
    「皇上!」想到後面的侍衛可能會聽見,烏雅嵐琪的臉比桃花更紅。
    而此刻深宮裡,永和宮門前熱熱鬧鬧,似乎是有妃嬪們要來探疾,環春攔著不讓進,未免有些口舌之爭,相鄰的承乾宮裡也聽見動靜,佟貴妃不耐煩地聽青蓮訴說,霍然起身道:「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