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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佟貴妃駕到

    「當初朕把胤禛送來承乾宮時,對你說了什麼?」玄燁看著貴妃,她眼神恍惚,彷彿在尋找已經被遺忘的回憶,可皇帝不等她有所反應,就說道,「朕答應過你,四阿哥不會被任何人抱走,不要重複糾纏同樣的問題,總之,你自己再好好想想。」
    「皇上……」
    貴妃再要出言,皇帝已轉身離去,她立在門前眼睜睜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裡,耳邊驟然響起胤禛哭鬧的聲音,一聲聲額娘催著她的心肝,轉身跑入兒子的屋子,小傢伙瞧見她就張開手要抱,撲在懷裡嗚嗚咽咽,貴妃哄了好久他才安靜下來,兒子在懷裡,卻仍舊覺得不安,不由自主抬眸望向窗外永和宮的方向,心內自問著:「她真的不想搶回去?」
    玄燁離了承乾宮,卻在走了十步遠的地方駐足停留,發愣似的呆了好一會兒,李總管不安地上來問:「萬歲爺預備去哪兒?」
    玄燁這才動了動眼神,轉身逕自走過燈火通明的承乾宮,一直到早已安靜的永和宮門前停下,抬手吩咐身邊人:「小聲點敲門,興許已經睡了。」
    李公公便親自上去叩響門環,大門開了一條縫,裡頭值夜的小太監見是李總管實實唬了一跳,李總管則問:「德嬪娘娘睡了?」
    「已經歇下了。」小太監打開門,又瞧見門外頭皇帝,正要大呼小叫的,被李公公一巴掌摀住了,推到邊上去,迎著皇帝進了門,裡頭也有人聽見動靜,綠珠掌著蠟燭出來瞧,看到是皇帝進來了,倒沒有驚慌,而是迎上來說,「萬歲爺,娘娘已經睡著了。」
    「朕瞧瞧她。」玄燁接過綠珠手裡的蠟燭台,自己托著往門裡走,一道道門走進,熟門熟路地近了臥榻,卻見嵐琪側躺著,邊上嬌小的嬰兒也憨然而眠。
    他還是頭一回見這樣的情景,從未見過母子同榻的模樣,瘦弱的嵐琪以母親之姿護著身邊更嬌小的孩子時,她看起來不再那麼弱不禁風,纖細的臂彎亦彷彿有無盡的力量,足以為她身邊的孩子撐起一片天。
    燭光恍惚,做娘的女人很警醒,嵐琪睜開眼就先看看孩子,還以為自己睡迷糊了不知胤祚哭鬧,以為是環春乳母掌燈進來了,但瞧見兒子安然睡著,心裡才疑惑,循著光源抬頭一望,瞧見最熟悉不過的身影,心裡頭一熱,脫口而出:「皇上?」
    「小點聲。」玄燁比了個噓聲,將燭台在邊上放下,嵐琪已輕手輕腳地從床上爬下來,身上只穿著薄薄的寢衣,玄燁怕她冷,隨手拿過邊上搭著的衣服給她裹上,兩人在別處坐了,嵐琪才問:「皇上怎麼來了,要在這裡睡嗎?臣妾讓乳母來把胤祚抱走。」
    玄燁搖了搖頭:「朕只想來看看你,你若不醒朕也走了,可還是把你吵醒了。」
    嵐琪笑著:「身邊有個小娃娃,夢裡哼哼一聲臣妾都會醒,不是皇上弄醒的。」但一個激靈,明明記得玄燁去了承乾宮的,怎麼大半夜地跑來,難道是和貴妃不開心了?不自禁地抬起疑惑地目光,昏暗的光線裡,彼此都看不太清對方的神情,卻聽見玄燁苦笑,「朕還真不想走了,可是胤祚睡得那麼好,朕又捨不……」
    玄燁的話還沒說完,嵐琪已經起身出去,不多久又有宮女掌著蠟燭進來,環春和乳母都簡單地披著衣裳來,知道皇帝在也不敢過來行禮,匆匆忙忙將六阿哥抱走,小嬰兒睡得也實沉,竟沒有被驚醒。
    一陣動靜後,寢殿又安靜下來,其他宮女送來洗漱之物,嵐琪拉著玄燁過來,親手伺候他盥洗更衣,一切妥帖後把他推到榻上去,自己則又去洗手,再端了一碗杏仁奶,才走到床邊,已見靠著的人安心睡過去了。
    轉身擱下東西,回過來坐在床邊看著玄燁,他闔目的樣子和胤禛很像,雖然已經很久沒再見過四阿哥睡著的模樣,但曾經的點點滴滴,都記在她心頭,兒子也有和他阿瑪一樣纖長濃密的睫毛,她記得自己在乾清宮時總愛伸手摸一摸熟睡時玄燁的睫毛,這會兒又起了這樣的念頭,伸出手去觸摸他的眼睛,可指尖還什麼都沒碰到,就被人捉住了手一把拉上床。
    身子重重地跌進去,還沒回過神時,玄燁已經抱著自己又靜下來,他很輕聲地說一句:「朕累了。」
    嵐琪小心地應著:「皇上早些睡。」
    可他卻緊緊抱著自己,也不知這樣能不能入眠,好半天終於說:「朕多想把胤禛給你抱回來,嵐琪,你為什麼那麼狠心?」
    這一句話後,整夜寢殿內再無人言語,嵐琪愣了很長一段時間,直聽得懷裡的男人平穩輕微的鼾聲,才因知道他睡熟了而將四肢百骸松下,剛才那一句話,讓她渾身發緊,連呼吸都似乎有短暫的停歇,玄燁是終究不能理解她?還是他為了這一切自責?也許明日起來他就不記得今晚說過什麼,自己耿耿於懷,只會弄得所有人都不安心。
    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又是警醒的淺眠,翌日外頭叫起的聲音才響,嵐琪就翻身起來,身邊的人還在熟睡,讓她捨不得叫醒他,但御門聽政不能懈怠,她心裡有分寸。
    而玄燁睡得再熟,被叫醒後立刻就能清醒,昨晚睡在這裡,安穩又踏實,早起直覺得精神百倍,渾身都舒坦,可忙裡忙外給他梳頭更衣的人,卻頂著一雙烏黑的眼睛,玄燁看著她好久,突然想起昨晚墮入夢鄉前說的那句話,不顧邊上還有太監宮女在,捉了嵐琪的手就問:「昨晚嚇著你了?」
    宮女太監們見狀都退讓避開,嵐琪見玄燁神情關切,心內溫暖怎還會計較昨晚那句話,笑著說:「臣妾可沒聽見皇上說什麼,端了熱奶進來,您已經睡著了。」
    「不必哄朕,雖然你聽著一定不高興,但那是朕的真心話。」玄燁毫不忌諱,繼續道,「朕還是遺憾,也許會一直遺憾,能做的就是替你看好兒子,朕會用心教養他,教養我們的兒子。」
    心內五味雜陳,昨晚才三令五申宮裡的人再不許提四阿哥的事,皇帝一清早就來說什麼「我們的兒子」,嵐琪感激亦感動,可她心裡還有更堅定的信念,低頭想了想,再抬起疲倦但有著堅毅目光的雙眼說:「皇上,四阿哥是貴妃娘娘的兒子,您和臣妾都要堅信這一點,這樣宮裡的人才會覺得臣妾可憐,才會放下一些對臣妾的嫉妒,才不會把魔爪伸向我們的孩子。臣妾和您長長久久,孩子們在身邊不過十幾二十年,他們總要長大成人自立門戶,臣妾更在乎自己能不能一輩子陪在您身邊,這也是太皇太后托付給臣妾的責任。」
    玄燁目光滯緩,他以為嵐琪會希望自己給她這份安心感,可她還是如此狠心無情地一再否認四阿哥的存在,明明心裡比誰都痛苦,卻是面對自己也要強撐著,他不能理解,可他又在乎現在聽見的這些話,幼雛終要離巢,他本應該看得更遠一些。
    嵐琪說這些話,實則越往後越沒有底氣,仗著被恩寵就口不擇言,什麼大道理都往皇帝面前送,人家滿腔熱情來安撫自己受傷的心,明明傷得千瘡百孔,還死撐著冷血無情的假面,也會惶恐也會不安,生怕惹怒他拂袖而去,一如他昨夜從承乾宮離開。
    但溫暖的手掌又重重捏了自己的手,玄燁溫和地說著:「朕知道了,朕會有分寸,不毀了你付出的心血。」
    卻是這一刻,烏雅嵐琪才有想哭的衝動,上天要眷顧她到何時,曾經只為溫飽安穩而活著的人,再也離不開他的理解和呵護,無法想像若有一日也色衰恩馳,他的心裡再沒有自己,還有沒有勇氣能繼續活下去。烏雅嵐琪所有的驕傲自信甚至是狠心無情,都來自玄燁對她的愛護和珍惜,她看似低調謙和的一切,實則比任何驕縱跋扈更光芒萬丈,不怪別人嫉妒她憎恨她,心裡比誰都明白。
    「朕要走了,空了就來看看你,中秋節在即,永和宮裡也裝扮得喜慶些。」玄燁笑著,伸手拍拍她的額頭又說,「朕走了你再睡一會兒,頂著烏眼圈叫皇祖母看見不好,朕忙的時候,指望你在皇祖母跟前照顧。」
    嵐琪答應,欣然將玄燁送到門前,因未及換出門的衣裳,沒有再往外頭送,聖駕走了很遠之後,環春幾人才來問她還歇不歇。
    看著時辰還早,嵐琪也不推脫,回去安安心心地躺下,又歇了一個時辰才起來洗漱,正讓乳母抱來胤祚瞧瞧時,外頭有動靜似乎來了很多人,就見一個小宮女慌慌張張地來說:「主子,貴妃娘娘來了。」
    貴妃駕到?嵐琪自入永和宮,往來客人不少,貴妃相鄰而居卻不曾踏足一次,自然她有她的尊貴,誰也沒希望她光臨,可大清早地突然跑來,昨晚皇帝又是離了承乾宮而來了這裡,想著多年前自己不過是陪皇帝散了散步,彼時的佟妃就闖來鍾粹宮大呼小叫,打了環春玉葵,還讓她在庭院裡跪了許久,往事歷歷在目,嵐琪難免會緊張。
    「你們把六阿哥看好了。」嵐琪吩咐乳母后,扶了扶髮髻便迎到門外,貴妃已經入門,而她身邊竟還牽著搖搖晃晃幾乎是被拽著走的胤禛,但是小傢伙沒有反抗或哭鬧,雖然走得跟不上貴妃的步子,還是悶聲不響地蹣跚跟著了,只是這一步一搖晃的模樣,看得嵐琪很心疼。
    一眾人上前行禮,貴妃臉色也不好看,似乎一夜沒睡好,同樣頂著一雙發青的眼睛,不過濃妝艷抹猶在,從不在人前失了半分尊貴,看著德嬪屈膝在地,她冷然一笑,將四阿哥朝前推了推說:「胤禛,這是德嬪娘娘,快行禮。」
    丁點兒大的孩子哪能每次都聽懂大人說什麼,剛剛一路跟著貴妃急匆匆走來已經有些累了,眼下犯迷糊,被貴妃推開後,又跑回來抱著她的腿咿咿呀呀,可貴妃卻又把他往前推搡,很嚴肅地說著:「快給德嬪行禮啊,胤禛你要聽話,不然皇阿瑪生氣了,要把你從額娘身邊領走的。」
    嵐琪倏然抬起頭,看著四阿哥糾纏貴妃,但貴妃卻狠心把他往外推,來回幾次小傢伙終於繃不住,張嘴就大哭,一清早萬籟俱靜時,他這一哭震得所有人都清醒了,緊跟著屋裡頭胤祚的哭聲就響起來,小嬰兒顯然是被嚇到了。
    只是胤祚一哭,胤禛卻停了,眼珠子滴溜溜轉著聽聲音,還掛著淚水的臉四處轉,轉頭又拉著貴妃的衣擺說:「妹妹,額娘找,妹妹……」
    胤禛見過襁褓裡的恪靖,就以為小嬰兒的聲音都是妹妹,嵐琪心酸,他們親兄弟竟是還未曾見過一面,便聽貴妃說:「六阿哥在哪裡,讓我們四阿哥見見。」
    嵐琪扶著環春站起來,請貴妃往裡頭去,她親自抱起胤禛往門裡走,孩子伏在額娘的肩頭,看見嵐琪跟在身後,還是眼淚汪汪的人,自顧自擦去眼淚,也沒多看嵐琪幾眼,依舊和昨晚一樣很陌生。
    眾人進屋,乳母正抱著六阿哥拍哄,見貴妃和德嬪都進來,不免緊張地愣在那裡,只見貴妃放下了四阿哥,小傢伙跑過來仰面看著他,指著說:「妹妹,妹妹。」
    嵐琪終於開口,吩咐乳母:「讓四阿哥看看六阿哥。」
    乳母忙抱著孩子屈膝跪坐到地上,好讓才丁點兒大的四阿哥看清楚,更不由自主地糾正:「是弟弟,四阿哥,這是小弟弟,不是妹妹。」
    胤禛聽不懂,茫然地看著乳母,不過他似乎天生喜歡小孩子,之前看到恪靖就很喜愛,現在看著同樣粉雕玉琢的弟弟,早不記得剛才還嚎啕大哭,笑嘻嘻地高興起來,低下頭重重地親了胤祚一口。而才安靜的六阿哥本來也新奇地看著哥哥,突然被這麼一親似乎又嚇到了,頓時哇哇大哭起來,倒把胤禛嚇壞了,立刻跑回貴妃身邊要抱抱。
    貴妃卻不抱他,又把他推到嵐琪面前,強硬地要把他摁在地上,口中嚴肅地說著:「快給德嬪請安,額娘教過你的,不記得了嗎?」
    胤禛極力反抗,也許他並不懂反抗的意義,也不懂什麼是對錯,可讓他不舒服的事他不想做,跌倒在地上也努力爬起來,纏著貴妃又嚎啕大哭,不肯向嵐琪行禮。
    屋子裡兩個孩子哭鬧,所有人都緊緊皺了眉頭,貴妃屈膝下來瞪著胤禛問:「你不要額娘了嗎?」
    小傢伙一怔,緊緊抱住貴妃的脖子,額娘額娘地喊著,嵐琪在邊上已經痛得麻木,貴妃終於不再僵持,讓乳母來把四阿哥抱回去,但孩子不肯離開她,又糾結了一會兒才走,六阿哥也被乳母帶去別的屋子,貴妃自己則大大方方在邊上坐下,掃一眼嵐琪身旁的宮人說:「怎麼,永和宮待客這樣沒規矩,本宮來了半天,連口茶也沒有?」
    眾人這才緩過神,閒雜人等退出去,環春帶人奉茶後也識趣地退出去,不然又被貴妃冷嘲熱諷,沒意思。
    「坐吧,你的屋子你還不能坐,說出去人家又要講本宮狠毒。」貴妃一面說一面喝了茶,舒口氣將屋子裡細細看了遍,冷笑,「你這裡的茶的確香,怪不得皇上大半夜的還惦記過來喝一口,咱們住得近也實在方便,都不用你大老遠地跑去勾引皇上。心說皇上明知道咱們不和,為什麼還要把你放在永和宮,竟是沒想到這些,不然西六宮好些地方空著,把咱們遠遠隔開了多好。」
    刺耳的話嵐琪只當沒聽見,垂首不語也不坐,便又聽貴妃說:「方纔你也瞧見了,四阿哥和本宮很親,在他眼裡本宮是額娘,也許過幾年多嘴多舌的人提起什麼親額娘,他也不會信。」
    嵐琪終於說:「臣妾已訓誡宮裡人,不可多嘴多舌,請娘娘放心。」
    「你多會做人,訓誡的話改天傳給皇上聽,他心裡就更同情你。」貴妃輕哼,「你心裡不就盤算著,要把四阿哥搶回去?」
    「臣妾不敢。」
    「不敢?」貴妃突然湊過來,咄咄逼人,就差伸手抓起嵐琪的領子了,恨恨地說,「你是這宮裡最會勾引皇上的女人,把上上下下都哄得高興,人人都為你說話,你還有什麼不敢的事?皇上大半夜從我那兒離了來找你,也不是頭一回,就算不是你倚門賣笑地勾引的,可你不也坦蕩蕩都接受了,在你心裡幾時有過尊卑,幾時有過本分?」
    嵐琪朝後退了半步,挺直了脊樑站著,又聽貴妃繼續刻薄:「當年大阿哥的事你也有份,至今本宮未找你們清算,可並沒有忘記。一直覺得你可憐,好歹孩子被我抱走了,所以有些話也不想來說清楚,但你一而再地挑唆皇上和本宮不和睦,根本就不值得同情。烏雅嵐琪你聽好了,四阿哥是我的兒子,你若敢有念頭要他回來,不說四阿哥,六阿哥你也別想養了。」
    「娘娘以為四阿哥怎麼去的承乾宮?」嵐琪抬頭與她對視,眼中毫無懼色,「臣妾若想要回四阿哥,您都來不及來對臣妾說這些話,您不必威嚇臣妾,四阿哥能進承乾宮,臣妾就不會再打算要回來,臣妾若要,他根本就不會到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