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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6章

業務

三月的北京城春寒料峭,惱人的風捲起暈黃的沙影直把整座城包裹得霧濛濛的。一出門墨鏡,紗巾,長長的防寒服,要多醜有多醜,走進社裡,外面的這層保護裝置一脫,才長吁口氣。

菲兒他們正商量著什麼。我走過去聽到她問我:「子琦,今晚那個酒會你去嗎?」

我忘得一乾二淨。雜誌社接這樣的邀請函挺多的,不見得每個都會參加的。菲兒提醒我:「今年裝飾又有新流行,據說今晚來的行業巨頭挺多。要是能搭上線,就這塊銀子不會少賺哦。」

菲兒說得對,開春第一個大型酒會,而且是雜誌的金主們。多識得幾家裝飾公司高層是件好事。聽說還有一些設計名家出現。我向來以為廣告設計與裝飾設計異曲同工。前些日子幫家專賣店設計櫥窗,竟然賺了一月工資,我覺得這行大有錢途。慢慢做,說不準我對郁兒說的兩年時間買車供房真能實現。

想起白花花的銀子,就想像我已開著輛二手小車,快樂的當著房奴。現在買輛二手小車不成問題,可房奴嘛,唉,我連當房奴都不夠格呢。有了房,我在北京就算真個家了。衣食住行,在北京,住是排在一第一。田華買房買在了通縣,二十幾萬買了間二手房。圖的是便宜。剛開始都覺得遠,現在地鐵一通倒覺得她有眼光。郁兒的窩買的時候六十幾平米五十多萬,現在足足漲了十來萬上去。我要求不高,能有三十平米就夠了。想想就覺得外地人來北京安家太不容易。可是,老家的房子送給了娟子,我還沒家呢。蝸牛是最愛家的,走那兒把房子背那兒,如果在蘇河修間房再搬到北京,哇,那得多少銀子?

正對以後的美好生活發揮想像。菲兒伸手在我面前一晃:「回神!去不去啊?」

我去,我怎麼不去。我現在就去打扮,前前任老總訓過話,一個邋遢的醜女要拿到單子付出的努力會比漂亮女孩多得多。

晚上七點,我們雜誌社一行幾人說說笑笑去赴會。進入會場就分散找尋目標下手。這次不同情人節,得男女搭配,我們自然地選擇了女女組隊。菲兒和我端起一杯果酒穿梭在人群裡,見著面熟的笑著招呼,見著不熟的有機會就搭訕,搭訕是門藝術,菲兒是大師級,只需緊跟她就行了。

菲兒總結經驗有幾點,一是牽線搭橋。利用已熟的面孔介紹熟悉新面孔。二是先入為主,不等人家反應,熱情把對方歸入曾打過交道者。三是請君入甕,這就需要我離開她了,看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端杯酒站那兒,過會兒自會有人主動上前。

跟著她穿花蝴蝶般加深一遍熟面孔們的印象後,我與菲兒找了個角落中場休息。我問菲兒:「名片散完才收工?」

菲兒說:「那當然,要對工作負責。」說著說著眼睛亮了起來。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怎麼又是他?雲天插手的業務範圍是不是廣了點?只聽到菲兒在背弈的資料:「展雲弈,三十二歲,未婚,雙料碩士,雲天集團董事長,一年前出過八卦。」

我聽得心裡一跳,又聽到她歎氣:「人家不過比我們大幾歲,就後半輩子不愁,太不公平!」

我問菲兒:「你認識他?」

菲兒搖頭:「聽報社朋友說起過。」她眼睛慢慢亮起來:「從來不知道雲天還有這種業務,現在就去認識。」說完就往那邊走。

我沒有跟去。閃到更遠的角落,隔著人群慢慢看他。他穿著藍灰的西裝,很合適。我一直說他是衣架子。比著頭頂量他的身高,他恰好比我高一個頭,我算算差距,一本正經地告訴他,他臉長十八公分,我雙手揮動認真地比給他看,這麼長的臉!弈笑著呵我癢:「敢說我臉長,嗯?」

想著想著不自禁地笑起來。旁邊一個聲音在問:「看什麼看笑了?」

阿成笑嘻嘻地站在我身旁。這會兒功夫,菲兒已成功和展雲奕接上頭,回頭對我們示意。阿成樂了:「菲兒做公關比她做廣告強。不知道她為什麼沒有男友。」

「你錯了,你沒見著大李的眼睛就跟著菲兒打轉嗎?」我下巴一抬指向大李。

「沒想到情人節還真就了一對善緣。」阿成感歎。正說著,菲兒和弈竟朝我們走過來。我是該走呢,還是若無其事?最終還是沒挪開腳。平靜地看著他們走近。

菲兒介紹我和阿成與他認識。弈含笑說:「北京城能老遇著熟人,也是緣份,是吧?子琦。」

我笑著不語。菲兒高興地說:「原來你們認識。」

弈對她解釋:「以前子琦做過雲天的業務。」原來變成了業務關係。很好。

弈接著說:「新成立了家裝飾公司,剛起步,正想和你們雜誌聯繫,子琦,你和劉小姐下週一來我公司談談好嗎?」菲兒很雀躍,站在展雲弈身邊對我使眼色。

業務是嗎?把銀子送上門來是嗎?我沒想到有一天會賺展雲弈的錢。我半響沒吭聲,菲兒忙接口:「好,我們下週一一定來。」

沒說兩句,弈有禮貌的離開。什麼時候成了這樣的?世事無常,人在情非。菲兒急急地對我說:「大好機會,你高興傻了?半天不說話。」說完又是一笑:「今晚最實在的收穫。」

我不動聲色的功夫練到了第幾層?我看著弈心跳都沒加速。是情到濃時情轉薄?是此情只可待追憶?

早早退出酒會,菲兒沒有反對,已經收穫頗豐,沒必要把自已弄那麼累。大李求之不得,正好找著機會送菲兒回家。我看菲兒甜甜的笑容,估計這對男女成功比率大增。就等著時機成熟正式對大家宣佈了。

阿成一定要送我。坐上他那輛捷達,我還是覺得有必要開車了:「阿成,能幫我看輛二手車麼?」

阿成笑著說:「終於要開車了?你不怕啦?」

我說:「別人都說開車是練個手熟,慢慢就適應了。」

他興致很高:「是啊,沒車是很麻煩,現在帶你去練練手?」

阿成一氣把車開到了石景山附近一個新小區。這裡新開發的,路很好,人不多,晚上更是空曠。我換到駕駛座,手上一下子冒冷汗。我緊張。點了幾次火都沒把車發動。阿成笑著安慰我:「不急,你油門轟大點。」

自從拿了駕照,我幾乎沒開過車。一直怕上路。也許是阿成的耐心,我慢慢熟悉起來。車開得很慢,阿成也不會像從前教練那樣一個勁催我加油再加油。

開了足足一小時,阿成鼓勵我說:「你開車很穩呢,會越來越好的。」我靠邊停住車。摸出香煙:「抽麼?」

阿成沒有問我怎麼會吸煙。接過一隻點燃。我叮囑他:「別說出去呵。影響形象。」

他笑笑。

有時候我覺得阿成象大海。會是很哥兒們的那種。大海比我小兩歲,阿成與我同歲。但是他比大海細心。他對我說:「子琦,你老早就和展雲弈很熟吧?不僅是談業務認識的吧?」同事之間很少問對方的私事。問也是很好的關係。

我沒回答,反問他:「你家裡催你交女朋友了嗎?」

阿成苦笑:「春節回家相親都幾茬。家裡人不急,我還急呢。在北京有個女朋友總比單身強。」我倆都不說話了。北京,對於外地人來說,有個家,有個人在家裡等你,日子就過得完全不一樣。

看煙順著車窗縫兒哧溜被窗外的風吸走。我笑笑說:「麵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你會找著可心人兒的。」

阿成又開始貧嘴:「要不咱倆湊一對兒?如了咱爸咱媽的願!」

我做出自卑的樣子:「二十九歲的男人正新鮮,二十九歲的女人是豆腐渣。我不想出門挨飛刀,說糟蹋了你這枝花。」

阿成壞壞地笑:「這樣不正好?我太有安全感了。你只能吊我這棵歪脖子樹上。」

我眼睛一瞪:「怎麼著也得找棵紫檀木才顯品味。」

「我可沒聽說紫檀有枝枝杈杈供人上吊,樹頂子上嘛,你跳著掛繩子,能夠上麼?」阿成不屑地說。

「哥哥,這你說錯了,我沒說要上吊,我直接劈了它做成棺材,躺裡面睡著,能保百年不壞。還沒人來搶。」我狠狠地說。

阿成大笑。笑聲在夜裡傳出好遠。這一刻我知道我又多了個哥兒們,北京城裡又多了個朋友。

他並不知道,我的那棵紫檀木遠遠長在深山裡,我只能在山腳下遠遠望著。也許,我真該尋著棵合適的歪脖子樹吊死了事。只是,我希望死得心甘情願。

白臉

菲兒念念不忘展雲弈的業務。捌著指頭算提成:「一頁平面五萬,兩頁十萬,做三期三個月下來少則十五萬,多則三十萬,兩個人最多能提五萬,做設計拍照還有一萬多……」我聽得頭都暈了。如果可以,我不打算接活兒。不打算和展雲弈多接觸。

看她算得美滋滋的樣子,歎口氣打斷她:「菲兒,你自已去接成不?這樣你還可以多拿提成。」

菲兒不肯:「這怎麼行,先別說展雲弈邀請我們倆去,就咱倆的交情,我也不會獨吞。」我覺得菲兒可愛。在廣告業,搶單搶客戶往往同單位同部門的人能爭得打架。惡語相向,抵死不讓步。這是真金白銀,是赤裸裸的金錢。廣告做業務的壓力很大。要完成公司的任務,因為是買方市場,往往一單吃三年,三年不開張。做的好聲名鵲起,銀子嘩嘩往口袋裡倒,做的不好,成天亂找關係,不放過一個可能性。有時候請客吃飯,花費了一大筆,業務也談不成。菲兒能說這句話,我都感動。畢竟是她在酒會上找上展雲弈,沒想到我認識,這才一併請過去。弈肯定知道我在北京混的情況,他還是照顧我的,巴巴把業務主動拋出來。這種好事,用菲兒的話說叫:「一隻兔子撞槍口上了。」言下之意,送上門來的鮮兔,不宰白不宰。

我笑著想,奕要是知道自個兒在我們眼中成了鮮兔,他會不會後悔把業務這麼快交出來?怎麼著也要吊吊胃口。放著餌,耐心的釣。反正知道他公司有這個意向,我擔保上門的業務員會排長隊。

做東家做西家都一樣,展雲弈,你願意讓我賺你銀子,願意是業務關係,那就是吧。我現在英雄氣短,一心要實施買房大計。你樂意添磚加瓦我怎好拒絕。況且,我也是憑能力吃飯,拿了你的錢,就得把廣告設計好。我有敬業精神,不會白拿工資。

照著約定的時間,菲兒開著車我們去見展雲弈。菲兒一路嘰裡呱啦說個不停。大意是商量如何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談高廣告費,我非常不幸,她竟然分派我唱白臉,菲兒說:「因為你和展雲奕相熟啊。」

我不解地問她:「相熟的人應該唱紅臉才對吧?」

菲兒嘿嘿一笑:「這你就不懂了,要是像平常說的唱紅臉,看上去你是在照顧他,可是他會起疑啊,這年頭不是專涮熟人嘛。你就得唱白臉,價壓得最底了,觸底線了,擺出一臉無奈。記得啊,我求你三遍,你才能勉強地點頭,而且要說只做一期這個價肯定不行!」

我想著她的話,禁不住大笑起來。展雲弈,原來我被分派這樣的角色來算計你!從來都是你算計我的份兒,今天要報仇!豁然開朗,說不出的高興。

轉過兩條街,菲兒就說到了,我奇怪,這裡不是雲天的辦公樓。問菲兒,她說給的就是這個地址。

電梯上到十一樓,看電梯口的牌子,這層樓有四五家公司。來不及多想,跟著菲兒直奔展雲弈說的裝飾公司。應該是家中型的公司。外間有三十來號人,正忙著做事。我突然看到那個買燈的女孩單獨坐在一個格子間對著電腦做事,呵,人家都說公司裡最忌諱把情人放進來做事。不管她懂不懂事,下面都難做,展雲弈做事應該不是這種風格,難不成這家公司是為她開的?

接待小姐此時迎上來,問明來意後把我們帶進了裡間的總經理辦公室。展雲弈也在忙,頭也沒抬地說:「坐兩分鐘,馬上就好,小朱,給客人倒茶,哦,一杯茶,一杯咖啡。」

我和菲兒坐下,打量這間辦公室,我是第一次來展雲弈辦公室,雲天也只去過郁兒那裡,這間辦公室比郁兒那間都小。面積只得二十來平米,不過,裝得倒非常雅致,色調明快,淺灰藍的水泥漆地,白色的牆。我們坐的白色布藝沙發上搭著彩色的枕布。茶几是用以前的雕花木窗做底,鑲了座,上面壓著整塊玻璃。曖氣片的處理也很到位,從仿古的木格子圍著,並不僅圍了下方,一直伸到天花板,上半部份格子加寬,當成博古架和書架在用。單就曖氣片的設計足可以打動人。這是北京特有的避不開的裝修硬傷。展雲弈的那張褐色大木桌也不像大班台,而像寫書法畫畫用的畫桌,除了上面擺著的電話傳真和電腦,這裡不像辦公室。我細細打量,不知道是誰設計出來的,這麼舒服。

就裝飾公司而言,這間屋子能當成樣板房用。我看菲兒也在看這間辦公室,眼裡露出欣賞的神色。

「看完了?提提意見。」他繞過桌子坐在了我們對面沙發上。

菲兒看著他,口水都在往外流:「展總真帥,做廣告把你拍進來一定效果好。」有半年多了,我還沒這麼近距離仔仔細細地看他,沒太多變化,瘦了,一張臉輪廓更分明。眼睛有神,也有倦意。他笑著說:「如果當模特的費用能抵廣告費的話,我很樂意。」

嘎?展雲弈當模特?登出來不丟盡他展家的臉?菲兒遞過我們社的廣告報價表。展雲弈瞟了一眼,笑著說:「說實價吧,打幾折?」

他懂,一般廣告報價是一個,實際操作都是打折後執行,我們老總最高能打3。5折,我們的權限是四折。菲兒給我商量爭取拿到4。5折。談得越高,提成越多。聽到菲兒開始與他說價。從六折開始談到五折,菲兒就轉頭來看我了。

我硬著頭皮開始扮白臉:「這個五折是很優惠的,想著你們是第一次合作。」

這下不用展雲弈開口,菲兒開始遊說我:「子琦,你手裡那塊不是還有幾家談好了的廣告?這邊虧點,那邊找補嘛,展總這麼爽快的。」

我的天啊,菲兒撒嬌的聲音我抵抗不住。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想起她千叮囑萬囑咐的,求三次才能點頭。我只好為難地說:「這個,菲兒,不行呢。」

菲兒又開始遊說展雲弈。他說:「我們公司新成立不久,這個資金上有點困難,你們再考慮一下?」

新成立的公司?資金困難?我怎麼在展雲奕那兒從來沒感覺過。莫不成是他的私房錢開的?給外面那個小妖女開的?我的白臉很自然地扮演下去了:「展總,你知道我們做廣告很難的,這個也是社裡給的價。」

他笑嘻嘻地盯著我不說話。菲兒做出一副猶豫心痛破釜沉舟的模樣:「子琦,就這樣定了,展總第一次合作,總不好不給面子,我那裡有幾個廣告,我來綜合,就4。5折!」

這是第二次,需要三次才能點頭當救世主啊!我這次扮苦情戲:「可是,菲兒,你這個季度等於白做了啊。再說,這樣能不能行也不知道。這個價,我恐怕社裡通不過。」

我拿眼睛瞟展雲弈,他似乎在憋著笑,一隻手握成拳頭放在嘴邊也不住那圈肌肉抽動的漣漪。我不自主地拿眼瞪他。他咳了兩聲終於說:「這樣吧,我們的底線是四折,能合作最好,不然的話下次再找機會吧。」

菲兒又是喝茶,又是皺眉,又是歎氣,上帝啊,她終於求我第三次了。我想再扮白臉,可是展雲弈臉上的笑容告訴我,他肯定在看戲,看我們表演呢,他肯定知道我和菲兒打折的底線。不管怎樣,也算做成一單。我不演了,點頭表示合理。

他衝門外喊了一聲。那個買燈的女孩走進來。展雲弈給我們介紹:「Vina,我們公司從香港請來的首席設計師。她與你們溝通。哦,這間辦公室就是她設計的。」說完衝我一笑。什麼意思?澄清關係啊?

他一說,我倒對Vina刮目相看。很年輕呢,能有這份功力相當不錯的。Vina笑咪咪地說:「是子琦姐吧,上次見過面的,我在展總那裡看到過你的照片。」

這下吃驚的是菲兒了。她一邊整理合同,一邊嘰咕:「我就知道這單全沖子琦來的。」

我用手扯她的衣服。再不走唯恐生變。起身告辭,和Vina約好時間拍廣告。

走出去的時候,展雲弈很自然地說了一句:「子琦,晚上一起吃飯,你有時間就在家做吧。」

什麼叫在家做啊?這麼曖味!我身子一僵。菲兒怪怪地看我,我恨不得挖掉菲兒的好奇眼珠子。那個Vina抿著嘴在笑。有什麼好笑的?我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拉著菲兒就往外走。

出了大門菲兒大笑:「展雲弈是你男朋友?真的啊?一句話漏了天機瞧你羞的。」完了還歎氣:「我和大李還想撮合你和阿成的,說情人節真的兩對兒成真。」然後又怪我:「早說得了嘛,直接給四折的價,還害我苦苦演戲!」

我力圖解釋:「沒那回事兒,就一老熟人而已。」

菲兒那肯相信:「熟到晚上你下廚做家宴?可以啊,子琦,釣上這麼個金龜打死也不伸張!情人節他幹嘛去啦?不陪你?吵架了?幹嘛瞞著,怕別人說你?」

她的問題一路上就沒斷過。我陪笑到臉都僵了。

展雲弈,我做,我今晚就做王八湯!吃你的肉喝你的湯,看你這個小王八這麼張狂!

王八湯(一)

我真的去超市買王八去了,逛了一圈沒找著,看到有懶懶地趴在網箱裡的牛蛙,醜醜的就它吧。買了香辣兔調料,這道菜叫跳水蛤蟆。還是不太甘心,又跑水產市場逛,居然買著王八了,心裡這個爽啊。我沒做過這種菜,凡是沒做過的菜一律清燉。

回到家,燒了一鍋水,我把整只王八放下去,拍了兩塊姜幾顆蒜外加大蔥段,開猛火煮。我沒讓賣王八的把它零碎分屍,我要煮好後整只端上桌的效果。

坐在屋裡等展雲奕上門。我心神不寧。他倒底要幹嘛呢?那事過去小半年了,說他誤會我吧,我自已都不信,這幾次見著都和藹可親的。說他沒有吧,他幹嘛不來找我?我都等得累了,等得自已都似沒感覺了。

今天看到那個Vina,他一介紹我知道自已是多想了。上次買燈也是做裝飾用的吧。我不明白他怎麼還有閒弄家裝飾公司,規模也不算大。他今天怎麼突然來吃飯?還想在家吃?他想做什麼呢?想來想去,頭都大了。

目光投向桌上,那裡沒有展雲弈笑著朝我走來。只有媽媽。媽媽笑著告訴我做人要問心無愧。是啊,我沒啥對不住你展雲弈的地方,我幹嘛坐臥不安做了虧心事一樣?想起那個突然醒來的凌晨,我一個人看著窗外的雪花哀哀地哭。想起他那一巴掌,現在都覺得痛。想到這裡,我怒火騰的又起來了。展雲弈,我保證今晚一定是鴻門宴。我後悔沒買點巴豆粉下在湯裡。

我在屋裡東翻西找,居然找到幾包三黃片。我每次上火吃幾片這個,包管拉肚子不再便秘。仔細看了幾遍上面的禁忌及注意事項,吃不死他,半死就行。我滿意地把三包藥片全研成細末,一古腦倒進王八湯裡。狠狠盯著浮在湯麵上的王八說:「你要不拉肚子我就打12315投訴你質量有問題!」

不行,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要是出事咋辦?我可打不過他。想了想,我打了個電話給郁兒,說要是晚上十點我還沒打電話過去,就報警救人。郁兒在那頭笑得喘不過氣來:「子琦,你是防賊還是防盜?」

我咬著牙回答:「以前說防火防盜防記者,現在我改了,防火防盜防展雲弈。要來吃鴻門宴,沒有刀斧手,我只能智取。十點沒電話就是帥帳失火,你趕緊著來,來晚了你妹妹我連骨頭渣都沒啦。」

郁兒笑著一一答應。

我環顧屋內看有沒有遺漏有沒有沒收起來的他的東西。細細檢查一遍,滿意。萬事俱備,只欠主角登場。我暗暗提醒自已要鎮定,無論他說什麼都要想著那一巴掌的仇。

初春,晚七時,蛤蟆跳水,王八飄香。

子琦獰笑布菜,憑窗遠眺,待客來。

七點多,敲門聲傳來,我已等了許久。跑去開門,一大束香水百合從頭上砸下來。幹什麼?用這束花就想我能放過你?花收下,湯還是要你喝的。展雲弈一張俊臉從花後面露了出來:「我餓了。」說完逕自進屋。

哈,你餓了?你餓關我屁事。我捧著花跟進去,把花往書桌上一放。一回頭,這傢伙已在飯桌旁坐下,還好,懂禮貌,沒先動筷子。

我坐到他對面,瞪著他:「幹嘛跑來吃飯?」

他盯著桌上的蛤蟆與王八湯吞口水:「我餓了。」

「你餓就跑來吃,不餓就不來,當我這裡是飯館啊?」我有理由生氣,什麼理由嘛。

「子琦,」他眼睛閃著一往情深的字樣,嘴裡說的卻是:「這個鱉湯煮得好香!這個紅辣的是什麼?」

敢情你對王八一往情深啊?我沒好氣的回答:「跳水蛤蟆,王八湯,原湯化原食,吃了同類更進補。」

展雲弈一點沒生氣,伸手盛湯。我忙搶過來:「我來我來。」我用湯勺和筷子奮力把王八挾起往他碗裡一放,碗裝不下,那王八就冒著熱氣搭拉著腦袋趴在碗沿上。我愣住,他也愣住,這情形太奇怪了,哦,湯,我的湯才是「進補」的高湯。我忙拿個碟子讓王八挪地方。再慇勤地為他盛了一滿碗湯,對他說:「吃飯前先喝湯好。」

「子琦,你以前說給我做大餐吃,今天蛤蟆王八都齊了,比我的涼菜好多了。」展雲弈笑容不變。

我看他喝下一碗湯,又盛了一碗說:「放涼點喝,先吃跳水蛤蟆和王八,王八你包圓了啊。」

他奇怪地看著我:「你也喝啊?燉了很久吧?你是不是還加了藥材?就這樣燉已經夠補了。」

我……喝?我才不喝加了料了王八湯。展雲弈邊說邊給我也盛了一碗:「子琦,這幾個月你怎麼還沒長胖啊?平時都吃些什麼?多吃點哈。」

怎麼成了勸我了?我趕緊轉移話題:「你來做什麼?」我臉色當然不好看。

展雲弈笑嘻嘻地說:「回家吃媳婦做的飯唄,還來幹嘛?」

他說啥?他是個痞子!是無賴!他當我是什麼?我火氣一下子上來:「你說走就走,說不理我就不理我,你還打我一巴掌!現在這算什麼?」

我越想越氣,對他怒目而視。

他正努力地吃大餐,啃那只王八,就跟餓了八輩子的餓鬼投胎一樣。他邊吃邊嘟啷:「我先吃點墊底,吃完給你慢慢說。」

我,我忍,我忍不住心軟,忍不住忘了王八湯裡加了料,喝了一碗,覺得味不錯,自已居然主動又喝了一碗。我站起身拎過電飯煲給他盛飯。在蘇河的時候,我吃一碗他要吃三碗,我吃完了就看他吃,幫他盛飯,把菜裡的肉挑到盤子邊上方便他挾。我怎麼老想著那些溫馨的事兒,今天的主題是報仇!

他狼吞虎嚥地吃完,拍拍肚皮長舒口氣:「子琦,你的手藝真好,以後有口福了。」

我再忍!默默地把東西收了。全堆廚房裡,現在沒心情洗。弈走過來伸手從後面摟住我的腰。我鼻子一酸,眨眨眼忍住,一把摔開他進屋。很嚴肅地用下巴指著沙發告訴他,坐那兒交待。

弈拿出來煙來點,飯後一根煙,舒服呵,我也同樣拿出煙點燃一枝,我看到他眼皮一跳,這是展雲弈第一次親眼看到我吸煙。他特別討厭女人吸煙,我本來早就沒吸了,他走了後一個人又開始吸煙。我等他發火。現在衝我發火,我火比他大。他沒發火,很自覺地自已把煙滅掉,然後看著我。意思是你滅了我也不能吸了?我心裡好笑,沒理他。

大概他也看出來了,這屋雖小,煙灰缸卻多。到處都是,各種形狀,各種顏色。

他靜靜地看著我說:「子琦,女孩子吸煙不好,早告訴過你不要吸煙了。」

我現在只想和他對著干:「吸煙的女人就是壞女人嗎?這個,不影響一個人的本質。」

「跟本質無關,影響身體。要不,我再不吸煙,你也不要了好不好?」他柔聲的勸我。我總是吃軟不吃硬。他一柔,我的火氣直線往下降。終於忍不住把煙滅了。說實話,當他面吸煙我也不習慣。總覺得在幹壞事。可是我沒打算這麼輕易地放過他。平時想著他來,想著他會來找我,可是見了,心裡積壓的怒氣就似達到了快要爆炸的邊緣。

「你在怨我麼?子琦?」他還是安靜,眼睛深邃,黑的看不見底。他接著說:「你在怨我打了你卻不再來找你,一直失蹤是嗎?」

是的,我在怨他,我可以放手,可是我怨他,怨他連個交待都沒有就涼著我,不管我。怨他對其他女孩子溫柔,怨他讓我獨自在北京裡闖蕩。我咬著嘴唇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