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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3章

放手

我坐在郁兒床上開始哭。從嚎啕大哭到哭到沒了眼淚,痙攣抽搐。郁兒先嚇了一大跳,勸了兩句見我跟沒聽見似的,就走到外屋打電話。我哭得累了慢慢睡著,她都還沒上床睡。

夢裡有冰冰涼涼的東西敷在臉上,舒服得很,隱隱約約有歎息聲傳來。我彷彿看到弈站在床前,面頰上滑落一滴淚,他用手接住,目光中滿是憐惜。我對他不停地說話,說了好多好多話。他讓我安心的睡,我就很安心地睡,有他守著,安全。

醒來睜眼,眼睛睜不開。我喊郁兒。她從外屋跑進來:「醒啦,子琦?我今天休假陪你,昨晚把我嚇壞了。還是警察送你來。」

我苦著臉:「怎麼眼睛睜不開似的。」

郁兒忍住笑,遞過一面鏡子:「自已好生瞧瞧,豬頭就是這樣產生的。」

我一看,可不是,兩隻眼腫得成條縫了。臉也是腫的。我把鏡子一扔:「唐子琦毀容事件現在開始報道。」

我對郁兒原原本本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眼睛縫裡又有了淚光。郁兒聽得直皺眉:「子琦,你怎麼惹上這樣的主兒啊?」

我撇撇嘴。心裡直叫委曲:「我當時那有想那麼多。寧清說得那麼好,條件如此豐厚,他說他心甘情願。願意賭。我不過應了景,各取所需。他心裡不平衡我有什麼辦法。」

郁兒笑著說:「你真心狠。至少他是愛你的。」

我心狠麼?睡一覺起來太陽依舊燦爛,大風過後也沒見烏雲籠罩,除了外面的楊樹葉兒手掌翻得辟啪作響。想起昨天,想起從前,我不恨寧清的,我壓根兒就恨不起來。一個巴掌拍不響,多少我得負上一半責任。如果我沒答應寧清提出的協議,如果沒有披著婚紗走到他身邊做他的新娘,如果我沒有住進晨園,沒有給了他家的幻覺,他最多是追不到,他還是那個站在花園裡溫文爾雅的斯文書生。

弈關掉了手機,我找不到他。他給了我一巴掌,那麼大手勁的一巴掌,真捨得打啊,現在還腫脹著痛。

郁兒小心地用毛巾包著冰塊給我冰臉和眼睛。冷泌泌涼幽幽同夢裡的感覺一樣,只是沒了弈,沒了,真沒了。

毛巾蓋臉上,我悶聲悶氣地說:「郁兒,我給折騰得累了。」

她坐下來,同情地問我:「你想找展雲弈解釋嗎?」

「不想。本來是想的,但打不通他的手機就不想了。我累了,他同樣也是。他的事情比我多。早晚他會明白。只是,我不能肯定我們是否還能在一起了。」我扯下毛巾,對郁兒笑笑。

郁兒盯著我半響:「如果你想找他,我真的可以幫你。」

我苦笑:「經過這麼多,就算是沒有誤會又怎樣?從前他要求我,想讓我達到他家族的要求,我不肯。現在我怎能去要求他放棄?不愛江山愛美人的話太不實在。你沒聽過酒壯慫人膽,錢壯英雄膽的話?你不能去要求一隻鷹象麻雀一樣在屋簷下築個草窩吃蟲子渡日。我沒有這樣的權利。終是兩個世界的人呢。」

曾經看過一本小說。主人公是位閱歷豐富且具備傳奇色彩的老人。他在八十幾歲的時候散盡億萬家財。在中國的南海買下了一座無名小島,過著隱居清靜的生活。

有一天,老人在海邊捕魚,他瞧著魚兒驚恐地在網裡掙扎。起網後,他把捕獲的魚帶回了家,讓一條魚和其它準備下鍋的魚一起呆在混濁的水裡,把另一條魚放在乾淨的白瓷盆裡.然後把兩條魚同時放歸了大海。

因為他不同的處置方式,而這兩條魚也就有了不同的命運。

一條魚回到魚的世界裡,它會把人間一遊的經歷形容成地獄。這條魚親眼見到了同類被殺戮,身邊全是同類的肢體內臟,耳邊迴盪著同類臨死前的哀嚎,它吞嚥下的是混著同類鮮血的水,它經歷的是九死一生,而它從此會老實地呆在深海,平安老死,再不靠近岸邊。

而另一條魚回到原來的世界後,會以為自已曾去過了天堂。它自在且安全地呆在潔淨的水裡,眼裡瞧著牆上貼著鯉魚跳龍門的歡悅,四周是中國古典優雅的房間佈置,耳邊聽著隱約的古琴聲,沒有大魚前來危脅它的生命安全,請它來岸上的老人多麼慈祥,完全是心目中天神的模樣。這條魚直到終老都會念念不忘看到的美景。

一場婚禮拉近了與寧清的距離。他就像那條被老人放進白瓷盆裡的魚,憧憬著自已看到的美景。渴望著能成天生活在天堂裡。然而下一秒又被放進了混濁的水裡,沒有希望沒有美景,只等著被開膛破肚下油鍋。他會怨恨,怨恨為什麼最終的結果是要下地獄卻偏偏在此之前讓他以為會一直呆在天堂。

沒有靠近過,沒有得到過,就不存在失去的痛苦。

我沒法去恨寧清。

展雲弈同樣如此。沒來過蘇河,他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美麗溫暖的地方。遊客看到的是山村的自然美景,他卻住了下來,融進了鎮裡人的生活。他在那裡愛上了山裡妹仔的純真,他一心一意想要擁有想要保護。他與寧清的不同是他也看到了天堂,而且擁有了那個夢一般的世界。而他的天堂卻是和地獄同時並存。

我,給了他美好也給了他痛苦。還有第三種選擇,在他逛過天堂,逛過地獄後回到水裡。一切都是夢境。在適合他生存的環境裡慢慢淡忘那些快樂並痛著的記憶。

「子琦,你始終覺得和展雲弈是兩個世界的人。你配不上他,但是你又驕傲,連遷就都不肯。你又不是沒才,只是胸無大志。山不過來,你就過去,你連這份志氣都沒有,難怪會累。你想得太悲觀,這些日子事情也太多了。多休息,慢慢就好了。」郁兒勸我。

山不過來,我就過去。多好的一句話呢。我夠不上展雲弈這座山,至少也可以活得舒服一點不是?也許,某一天,當我和弈再次懈逅,我還容發煥發,總不能讓他瞧著我一副淒慘樣不安心。有首歌唱的,請你一定要比我幸福,才不枉費我狼狽退出。

我坐起身認真地對她說:「郁兒,我想換份工作,你人面熟,可以幫我介紹一個嗎?」

郁兒大喜:「這麼快就想明白了?」

我嗔她:「不是我這麼快就想明白了。總不能這樣自怨自歎的過一輩子吧。」我輕輕把頭靠在她肩上:「郁兒,我世上就只有他一個親人,不管是否能在一起,我過得好,他過得好總也是好的。」

郁兒陪我回租的窩。昨晚的滿地狼籍都不見了。家裡乾乾淨淨。我歎息,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桌上放了一封信。

寧清只寫了一句話:「子琦,好好過你的日子,我不再恨你。」

我笑了,寧清還是那個雲談風清的寧清。

展家的事展雲弈自會解決,寧家的事自有寧清擔當。

唐子琦有唐子琦的人生。

我轉頭對郁兒說:「世上還是好人多呢。」

郁兒笑著不語。我又說:「你也是好人,所以,你一定要給我介紹份好工作,環境要舒適,上下班不打卡,月薪不低於六千元,外加提成分紅。公司要發展前途,老總不能像高老頭,最好是帥哥如雲美女成堆養眼的好地方……」

郁兒嘴慢慢張大,我繼續YY:「最好兩年下來,我也能買輛二十幾萬的車子代步。哦,當然,能在北京城買得起房子最好,不要大,一居室就行……」

驚鴻

展雲弈他消失了,郁兒說他去英國了,以後會長駐香港。

我常常看著在泰山拍的照片,想起當時說這些是活動的行程,從山腳到南天門,紀錄得清清楚楚。在那個地方拍的,當時說了些什麼,在做什麼,我一點沒忘。我最喜歡在高片拍他的那幾張,他埋頭,抬腿,笑著向我走來。我把這幾張用相框裝了,一排排擺在書桌上,每每看見,就曖的窩心。

不知道他怎麼想,我選擇留在北京。有人說一座陌生的城市裡那怕只有一個朋友,這座城就不會有陌生的感覺了。北京現在是我最想呆的地方。或許,在我心裡捨不得離他更遠。

沒等到郁兒給我介紹到工作,一家雜誌社對我伸出了橄欖枝。我去做平面廣告。這家雜誌慇勤為愛美人士服務。我喜歡這種時尚的信息。了卻我愛看帥哥美女的心願不說,順帶有各種家俱設計,美食文化。最主要的是一個月發給我八千銀子,當然,去拍廣告時還能收到各種禮金禮卷打折卡。

眼下我就邀集大學同學同喝免費歐式下午茶。陽光,茶點,優美的環境,懶洋洋地躺沙發上不想動彈不想說話。劉京提醒我:「子琦,注意坐姿,保持淑女風範。」

是啊,這等環境裡想粗魯都不太好意思。我坐好,再看看大家,都坐得正兒八經。互相瞧著,吃吃地捂著嘴笑。女人在一起就是這樣,話說三句就會扯到終身大事。要在蘇河那小地方,二十出頭就嫁人了,現在大家都二十八九的人,七個人裡還沒人嫁出去。唯一在外地的小玉女兒已滿週歲。網上發來相片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看得大家口水直流。薇子說早知如此當初就回老家,黑龍江邊上憨厚穩重的漢子肯定拿她當寶。

她一說,大家都笑了,七嘴八舌說起當時在宿舍第一次會面的場景。我進去的時候手裡兩個提包,中等型號。劉京看我一件件往外掏東西,突然問我:「你冬天最厚的就這件防寒服?」等我再拿出呢料裙子說是冬天穿的,劉京已經快要暈到。

搞不明白她什麼意思。劉京誇張地說:「你小心被凍死。」正搖頭的時候薇子拖著個麻布口袋進來,身後還擺著口大皮箱。

大家都去幫忙。本以為那隻大口袋裡裝的是鋪蓋枕頭,結果薇子不好意思地說,是她媽媽給她的做的棉衣棉褲。一套衣服裝了一個麻袋。等她拿出來展示。一屋人驚歎,我笑著說:「你們那裡是把被子裁成衣服穿。有那麼冷?」

薇子形容,最冷的時候吐唾沫,掉地上都能聽到脆響。

我和薇子成了一南一北的鮮明對比。第一個在北京的冬天,我們屋的女孩兒一人買了件軍大衣做出門裝備。我不喜歡也沒辦法。那時候一個屋的同學做什麼都喜歡一致。

說起那年冬天的軍大衣就扯到了友好男宿舍的集體光頭。感歎時光飛逝,青春不在。感歎世上的好男人如此狠心放七個如花似玉的好女人單身惆悵。田華突然羞澀低下頭,睫毛抖動:「今年春節我結婚!」

此話無疑激起公憤。六個人輪番上陣盤問。田華才吞吞吐吐地交待情況。她居然是網戀!我們六個都想暈倒。這年頭,最不敢信的就是網戀。「你瞭解他嗎?」「你見過沒有?」「網上沒撒謊?」「家哪兒的?在那兒工作?實地考察過沒?」

對我們的問題,田華只好一一如實匯報:「網上聊了四個月就見面了,然後就開始,有兩年了,還行,春節結婚。」

不管怎麼說,這是北京舍友第一個結婚的。六個人羨慕之餘決定集體出主意,不熱鬧不行。我想田華可能都後悔了,把老公交這幾個老女人折騰,還給她時多半只留一口氣在。我主動擔負起陪她選購傢俱裝飾的重任。只要雜誌上有的,消費在她允許範圍內的,我陪她去買。我的職責就是憑著臉熟去打折講價。

我性子急,沒過幾天約著田華去看東西。她想買盞有古意的燈。燈具店太多,我們耐著性子一家家逛,田華逛街出了名的有耐性,有體力,她去香港三天就在街上逛了三天,走爛了一雙鞋。能把鞋走爛要麼是質量不過關,要不就是她太能走。我能肯定是後者,我們已經從上午逛到了傍晚,她精神依舊,一副不買到合心意的就絕不罷休的架式。要是在前面這幾家裝潢一流的燈具店再沒有,我打算砍根竹子編個燈籠送她。

燈具店的裝修本就隔絕了大部份天光,加之又近傍晚,店裡一盞盞燈越發流光溢彩,朦朧溫馨。弈就這樣,在消失了兩個月後出現在燈火闌珊處。我看到他時正隔著一片水晶簾子。一顆顆珠子反射著燈光織出一幅絢麗。他在那個絢麗的夢裡。

他陪著一個嬌小美麗的女孩子在看燈。我的視力好得連他嘴角彎起時臉頰上漾出的小褶皺都瞧得一清二楚。他正指著一個燈和服務小姐說著什麼,又轉過頭對女孩子說話。輪廓分明的臉上溫柔一片,只柔到了眼底。那女孩如花似的甜笑。我想叫他,又喊不出聲。

田華捅捅我,也往那邊瞧:「那不是展雲弈?」她去撩水晶簾子,手指碰到發出幾聲脆響。震的我心神一跳。忙拉著田華往後面躲,慶幸的是這家店像迷宮一樣,要七彎八拐地佈置去映襯燈的美麗。

他沒有看到我,他的眼神沒有往我這邊瞟過一眼。我拖著田華和他們捉迷藏,等他們走過門口的位置,毫不猶豫地從大門閃身而出。

田華默默地跟在我後面。老遠,我們才放慢腳步。田華小心地說:「我聽說你們分手了,分手怕什麼,大大方方打招呼也不是什麼事兒。」

我忙點頭同意:「是啊,我當時不過就是條件反射,動作大了點。現在繼續去買燈?」

田華歎氣:「當我白癡看不出來啊?我送你回家吧,今天不買了。」

我很感激她體諒。老實說,我現在沒有體力也沒有心情再陪她去買燈。

一直到回家,我還在回想弈的樣子。和照片上比對,多了份深沉,少了點爽朗。是他的新女友嗎?他已經可以找到一個對她施以溫柔笑容的女孩子了。我有點想哭,又哭不出來,心裡發酸,又不是特別難過。我一個勁想像要是當時叫住了他,會是什麼樣?他是驚喜?是冷淡?是面無表情?不知道會是什麼反應。還好沒喊出聲來。要是他安安靜靜平平淡淡,跟遇到熟人似的打聲招呼就帶著別的女人離開,我會心碎。

在我心裡,他始終是照片裡笑著朝我走來的展雲弈。

我給郁兒打電話。郁兒不知道他回來了。他悄無聲息的回來,又會悄無聲息的離開。我對自已說,洗澡睡覺,明天好好研究下印度餐廳的設計氛圍。順便吃辣辣的咖哩飯。

在北京,我最怕過兩節。一是情人節,二是春節。情人節那天,那六個還沒嫁出去的人居然紛紛有約,我知道城市大了每人有每人的空間,沒嫁人不見得沒有戀情。只是沒說而已。辦公室幾個沒著落的大齡青年留在社裡為事業奉獻。其實情人節前到是忙,等到出了刊就輕鬆了。我翻閱著情人節特刊說:「節前對如何過情人節做了種種推薦。大家覺得最好的項目是什麼?」

沒人理我。我嘴臭,為他人做了嫁衣不說,還要人去誇,有人理會才怪。

終於大李起身一呼:「要不今晚沒節目的都一起過過?剛好兩男兩女,正搭對。」

同志們哄然響應。四個人擠眉弄眼互開玩笑。地點也不含糊,選了前期雜誌推存的某私家菜館。本來情人節訂座困難,硬是憑著給人家做過廣告要了一張桌子。

剛落座,大李和阿成交頭接耳一陣竊竊私語,嬉皮笑臉對我和另外一個女同事菲兒說:「你看我們是不是換換座兒?兩男坐一邊,對倆女的,情人節這樣坐看上去就傻。」

我和菲兒四週一打量,像我們這樣四個人一座的真的挺少,幾乎都是成雙成對,含情默默兩兩相望。有單個人的,一看就知道在等另一位大駕光臨。

瞧著正樂,阿成又接著說:「誰和誰搭對兒?」我和菲兒商量了下,菲兒說:「我們猜單雙。」四個人一起伸手,決定了今晚的男女伴。我和阿成坐在了一邊。調整座位後再打量,都忍不住笑。

菲兒說:「大李,今晚你可要盡到男伴的本份!」

大李嘿嘿笑著:「從現在起到送你回家,我一定站在你身邊不離不棄,想吃什麼說,哥哥幫你布菜,絕對服務周到。」

阿成也笑著對我說:「現在我就是你男朋友,任打任罵任罰,子琦,你要我去摘天上的星星,我絕不會端盆水來裝月亮。」說完挑釁地瞧著大李。

菲兒藉機撒嬌:「瞧瞧人家阿成,話就說得比你甜!」大李渾身一抖:「大小姐,別麻我成不?咱們不內訌,不中敵人的奸計呵,哥哥比他實誠多了。」

菲兒與大李挺入戲,看上去就跟真的情侶一樣。阿成笑嘻嘻盯著我,提示我咱倆也不要輸他們去。吃過飯,四人興頭不減,特別是那兩男人懂事的送我和菲兒一人一枝長莖玫瑰,情人節似乎真的成真。

找了家酒巴,人多得嚇死,好不容易擠了個卡座,要了一瓶索尼伏特加開始南北對抗賽。我和阿成一組對大李和菲兒。從沒和他們一起喝過酒,沒想到酒量都不錯。音樂震耳欲聾,骰子嘩啦啦地響,笑聲細細碎碎。如果這樣過一個情人節,我願意。

人群裡我彷彿看到奕靠在吧檯喝酒。一個人,那麼落莫。待我撥開人群走近了,靠在吧檯喝酒的不過是個陌生人。我隨著音樂在舞池慢慢搖擺,菲兒他們也加入進來。在這熱鬧與放肆的宣洩中,心裡有處地方轟然倒塌。

我想我是醉了。四個人都醉了。搖搖晃晃走在空寂無人的大街上,我大喊:「如果有人求婚,我馬上嫁給他!」

菲兒撲過來抱住我:「哦,子琦,嫁我好不好?」

我一聲歎息:「你比我醉得厲害!」話一出口,才發現,儘管腳步踉蹌,頭腦發熱,我清醒無比。

便車

回到家,找了個瓶子插好阿成他們送的玫瑰。酒喝到半醉是最好,飄飄然,暈呼呼。可惜我不習慣一個人喝酒,沒準兒成天灌自已。這感覺啊,真好。我覺得這個窩今天分外整潔,分外溫馨。我沒有換過窩,在這裡,我能感覺到奕的氣息,他皺著眉幫我收拾衣物,他在又洗又切弄東西。他弄的什麼啊?我想起那桌子涼菜,忍不住笑。

洗個澡上床,天真涼了,伸手拿過桌上的照片放在枕頭邊上,我想和他說話。

我說,弈,我感覺孤單。這麼孤單。他笑著朝我走來。

我說,酒巴的喧囂,熱鬧的人群只能加深心底裡的寂寞。他仍笑著朝我走來。

我睡著,夢見他真的笑著朝我走來,身邊沒有其他女人。

情人節一過,春節就跟著來。

菲兒似乎和大李走近了。我們相互開玩笑。我看見阿成買了袋裝烤鴨,他老家在佳木斯,春節要回家,我隨口問:「給咱爸咱媽買的?」

南方人不太清楚說「咱」和「我們」的區別。以為都是一樣。在北方話裡,「咱爸咱媽」是我和他共同的父母。我說出口了才發現語病。阿成憋著笑說:「對,給咱爸咱媽買的。」

我想我肯定臉紅了,不示弱地瞪他:「佔我便宜啊?」

阿成那肯放過這等機會,繼續狡舌:「要不,啥時候你也帶我去見見咱爸咱媽?」

我氣得無語,不理他。倒是一旁的大李和菲兒笑得樂不可吱。大李汕笑著說:「情人節才過完就打算上門兒,你倆速度快啊。菲兒,我也想見見咱爸咱媽。」菲兒一臉促狹,配合極了:「好啊,要見咱爸媽,也拎只烤鴨去。」

我哭笑不得。

娟子來電話問我回不回去。我說路遠不回了。她說節後給我寄蘇河的臘肉。聽了都想回去。又怕看著老房子傷感就放棄了。

節前我在超市狂購物。囤積食品打算在家過。物價漲得飛快,一斤生菜要賣到十元。超市裡人頭躥動,都在搶購,價格倒不在意了。一年一度的春節是商家最好的銷售旺季。這樣的購物環境,我不想再來第二次,看著東西就拿,生怕回家才發現少買一樣還得回頭再來。

等拎著大包小包走出超市才後悔買多了,出租車根本見不著空車。再過幾個月買輛便宜二手車開算了。成天去弄廣告坐公車也費時間。只有在這樣的時候,我會對開車萌發出強烈的慾望。

拎著東西費勁地往公交站走,一輛車在身邊停了下來。弈叫我,我轉過頭,真是他。

我愣著。他旁邊坐著上次買燈見過的女孩兒。他衝我喊:「上車,送你回去。」

我不知所措。後面有司機開始按喇叭,我眼中只看到他在說話,他旁邊那女孩兒好奇地盯著我。我只覺得狼狽。我穿著厚厚的羽絨服,斜挎著包,因為東西太重,包已有從肩上掉下來的跡象。頭髮幾天沒洗,油油地貼在頭上。一雙皮鞋沾滿了泥水。而他身邊的女孩子年青美麗,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是清澈,弈喜歡的女孩子都有一雙清澈的眼睛。我的眼睛裡早已沒有那種純純的清澈了呢。我只顧著胡思亂想,手上突然一鬆,東西已被奕接了過去,他不耐煩地說:「再不走,那些司機要跳下來揍人了。」

我一醒,果然後面司機已經不停地按喇叭,正罵人呢。我趕緊拉開後門坐上去。路上沒有說話,我悄悄地偷看他。我有多久沒見著他了?我模糊地想,上次他買燈看到過一次,又隔了兩個月吧。這樣在北京碰面算是機會多呢還是少呢?這四個月他都在北京嗎?怎麼和我想像的見面都不一樣呢。一點氣氛都沒有,成了熟人搭順風車似的正常。去年秋天,他還情意綿綿陪我去泰山,短短幾個月呢。我茫然。突然聽到他問我:「子琦,怎麼買這麼多東西?不知道多走幾次?」

「街上購年貨的人太多,擠一次就夠了。」怎麼我的聲音會這樣平靜?不帶一絲異樣?

弈沒再說話。他身邊的女孩子倒嘰裡咕嚕打開了話匣子。她的聲音很軟,不是北京本地人。提了一大堆問題,我聽見奕溫柔地一一回答。

我看著車窗外迅速後退的行道樹,還有戴著護耳騎車的人。不去聽他們的對話。我和弈之間隔著前後排,卻像隔著一個世界。

車裡響起音樂聲,是我喜歡的《生如夏花》,我怔怔地聽著。

聽樸樹飽含熱情的聲音唱著:「我是這耀眼的瞬間,是劃過天邊的剎那火焰。我為你來看我不顧一切,我將熄滅永不能再回來。我在這裡啊!就在這裡啊!驚鴻一般短暫,像夏花一樣絢爛……」

奕突然說:「子琦,你的手機?」

啊?是我的手機鈴聲。我回過神,手忙腳亂從包裡掏手機。剛按下接聽鍵,阿成的大噪門就傳了過來。不好意思的往前面看。後視鏡裡似乎閃過弈的笑臉。「什麼事啊?你到家啦?」我問阿成。他提前兩天走,現在應該早到了。

阿成樂呵呵地說:「子琦啊,咱爸咱媽可想你了,問你什麼時候來看他們。」

我臉一紅:「去你的,又來了。」想起那個玩笑,笑了出來。「回來帶禮物呵。」

「沒問題,咱爸媽做的好吃的統統給你們帶回來。春節你真的一個人在北京啊?可憐。」阿成還在貧嘴。我不想掛電話,這樣說話省得我坐在車上尷尬。又找不到話給他說。就拿著手機聽阿成嘮叨,看到車拐進小區,才掛掉。

拎著東西下車,禮貌地對弈說謝謝,和那女孩兒說再見。再不看他們,咬著嘴唇一步步往家走。我怕回頭,我不敢回頭。這是什麼事兒啊,這便車搭得我窩囊。

晚上,我瞪著桌上的照片罵他:「人家說喜新不厭舊,你怎麼這麼不時尚?」我拿起照片撫摸他的笑臉,輕聲對他說:「你真的不再笑著朝我走來了麼?」

我找了個鞋盒。把他所有的照片都收了起來。桌上只有媽媽的照片,媽媽不變的慈祥。我對媽媽撒嬌:「我一個人了呢,真的一個人了呢」。媽媽笑著說她會一直陪著我。我安心睡去。

突然間醒來。外面天濛濛亮,微微的藍色。我一看時間,才凌晨四點。穿好衣服下床,走到窗邊,外面房子簷邊已一片雪白。碎小的雪花細雨般飄下,無聲無息。

我瞧著,失聲痛哭。這個飄雪的凌晨,我在租住的房間裡一個人哭得泣不成聲。

從那天遇到我送我回家,到春節結束,弈沒有再出現過。

春節過去同事們陸續恢復上班。阿成果然帶回來大堆當地特產分給大家。專門拿過一份送到面前,還是那句話:「子琦,咱爸咱媽特意給你做的呢。」

辦公室裡爆發出一陣大笑。

阿成繼續努力:「咱爸媽身體還好嗎?」

我認直地說:「我爸媽不在了。」辦公室裡氣氛一下子僵住。

阿成尷尬地摸摸鼻子:「那個,子琦,」我瞧他的樣子,撲哧一聲笑出來:「好啦,我又沒生氣。」

見我笑了,阿成才鬆口氣,正要說話,總編走進來扔過幾張帖子說:「下周有個酒會,裝飾行會組織的,你們幾個沒事的都去玩吧,記著打扮漂亮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