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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何之軒提醒:「去廁所補個妝吧。」

楊筱光在廁所裡補妝補了很久。

眼睛果真是紅的,怕除了何之軒,其他朋友們也都看出來了。自己果真糟糕,總是不夠自持、不夠成熟。

她出來的時候,有駐場的意大利歌手開始演唱,纏綿的歌曲,像夜裡盛開的晚香玉,能攻擊到人們的心底。

楊筱光靜靜靠在角落的一邊,不再同陌生人應酬。

方竹同林暖暖是遠遠地看到了她,但她們沒有走過來。

楊筱光用手機上了QQ,現在的科技真是高明,任何時刻,你都不用擔心寂寞,總有辦法讓你找到令你不寂寞的方式。

light就在線上,她發了一個笑臉給light:「小孩兒要拍新廣告。」

light沒有立刻回答。

楊筱光顧自己說:「這次的廣告還會拿去香港播,這樣估計能迷倒大票香港粉絲。」

light仍然沒有回答。

楊筱光忍不住了:「你不在?」

light終於回答了:「買了個風車。」

「有何倒霉事?要買風車轉運?」

「有事,下了。」

話題就這麼戛然而止。

楊筱光有些錯愕。

方竹終究還是忍不住走到了楊筱光身邊:「阿光,如果你還是想著他的話,就別給自己心理設置障礙了。」

楊筱光茫茫然地望向好友。

方竹的表情是誠摯的,眼神是心疼的。這位相交多年的朋友這樣說:「作為朋友,在你的感情上的事情使勁兒,都是隔靴搔癢的,這也包括了你爸媽。阿光,你這麼隨和豁達的一個人,從來都沒有什麼煩惱,這一直是我很羨慕的。但是你又是過分執著的一個人,你一直沒有男朋友,我就在想未必是你沒在找,而是你要找的是那個能在你心上的。事實證明確實如此,你知道莫北很優秀,但是你不愛他就是不愛,你還是誠實地選擇了那個人,不是嗎?但是呢,你又太善良了,你爸媽、他的爸媽、生活的壓力,其實你還是怕他承受不住,是吧?你就是這樣自己把自己的路堵死,想完東邊的想西邊,你從沒有純粹考慮過愛情本身,你還有多少時光可以荒廢?就算愛到最後沒有結果,也總比在愛面前裹足不前好。

「阿光,我自認比你勇敢,不顧後果地去追求我想要的。愛的確會讓人充滿勇氣又會極端懦弱。有時候,真的需要時間來過濾一些雜念。我那次去何之軒的家鄉,聽說離他家三十公里的壩上草原只有一所小學,那裡有兩百多個孩子。小學造在離小鎮稍近的地方,壩上的孩子要唸書,就要踩著自行車,走蜿蜒的山路。山路旁邊就是懸崖,孩子們等於冒著生命危險每天去上學。何之軒的親生母親曾經在那裡教書,是那裡唯一一個城裡來的語文老師。而我以前都不知道,我們想像不到別人的艱難,以為自己是最困難的,但我們都錯了。如果我花一點時間去和他溝通,我早就能知道這些,不是嗎?我就可以理解他的後母。但是這些理解放在早幾年的時候,我是想不通的。

「我是希望你能走出來,就算找個你不愛的,至少找個不算差的,照你的性格也能把生活過得有滋有味。可是就在剛才,看到你這個樣子,我知道我錯了。阿光,你一直想著他,雖然你和他正式交往的時間不長,但是你是愛他的。那麼其他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重要的是你是不是想和他過一輩子。」

方竹的一席話講得很長,她的聲音和緩,語氣溫柔,可是卻像拿了一把錐子,不斷錐著她的頭頂心。她搖搖頭:「你們到底是我的朋友,把我想得太好了。」

方竹點點頭:「我們到底是你的朋友,沒有錯。若是早兩年,我就算想通了這一點也絕對不敢同你講出這些話。因為我能知道你和他之間最大的障礙是什麼,我不能預計我鼓勵你放手一搏之後,會不會讓你的生活就此一團糟。你知道我自己就是個反面教材。可是兩年過去了,我站在你的立場市儈一點地想,這個人是有能力解決你們的障礙的。」

楊筱光閉了閉眼睛,喃喃:「這樣才更讓我覺得自己可鄙無比。」

「這都是因為你愛他,所以你才會矛盾。」

楊筱光問:「我是不是個糟糕的人?」

「不是。」莫北不知何時走過來,笑著對楊筱光說,「你在最合適的時候拒絕了我,幫我解決了多少尷尬?」他轉頭又同方竹講,「我看這場合是真不適合楊筱光,你還是放她早點回去吧。」

楊筱光笑得歡暢起來,說,「那麼我走了,你們玩得開心點。」

方竹同莫北目送她出去,有男士過來問:「有趣的妹妹走了?」

「她在蜜運中。」莫北答。

「那倒是可惜了。」

「可不是。」莫北轉頭找到了自己的妻子,方竹也將手交到何之軒的手裡。

今夜才開始。

楊筱光走出「CEE CLUB」,一回頭,看見那高高的霓虹招牌五彩繽紛,在黑夜裡熠熠生輝,把前途照亮。

她輕快地回到家中,家裡也燈火通明,有親戚來探望楊爸楊媽。

「現在職位做得很高,薪水也高,對男方的要求就更高了。還能怎麼找?」楊媽看見楊筱光推門進來,閉上了口。

楊筱光裝做什麼都沒有聽見,同大家打了招呼,回到自己的房間。很累,她靠在床頭,就想入睡。有人推門進來,是楊爸。

「別老一直加班,注意身體,你不能這樣一直過下去。」

楊筱光坐起來,靠在父親的肩頭。

「老爸,我歇會兒就好。」

楊爸在她的床頭坐了好一會兒,說:「阿光,你媽媽拜託你的朋友方竹和林暖暖幫你留心,她做這些都是擔心你!」

楊筱光把頭埋在父親的肩窩裡,想了想,說:「爸爸,我從唸書開始,你們雖然給了我很多自由和呵護,但是我從上小學到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學,都是你們叫我考哪裡我就考哪裡,大學畢業回上海,你們要我找什麼樣的單位我就找什麼樣的單位。當然,你們給我指示,也給了我選擇的空間,在這個過程裡你們沒有逼我做過我不願意做的選擇。而是我的能力和我的愛好和你們的預期恰好是在同一個方向。」

楊爸歎了口氣。

楊筱光又想了想,才繼續道:「工作以後,你們一直要我找男朋友,其實我自己也想找的。但是我是真的沒有找到那個合適的人。什麼叫合適的人呢?爸爸,不是你希望的才高八斗學歷好,也不是媽媽希望的本城戶口工作穩定。合適的人,真的是我感覺合適的,那才是合適的人。

「我知道我的選擇讓你們很失望,我感覺合適的這個人,不是你們所期望的那個。二十多年來,第一次我的選擇和你們的標準不一樣了。我也不想這樣的,但是……但是……有些事情是沒有辦法控制的。

「我遇到潘以倫以後,經歷了那些事情,經過了這兩年,我越來越明白,這個人對我來說是不一樣的。他沒有才高八斗,沒有好學歷,他是單親家庭,媽媽還生了很嚴重的病,他雖然有本地戶口,但是工作前途未卜,他年紀比我小,他還進過少教所,但是—這些對我來說都沒有關係,沒有關係。」

楊筱光的一席話講得很長,這是她在這兩年頭一次對父親講了這麼長的話,講完以後忽而豁然開朗,但眼眶不自覺就濕潤了,她強忍著,沒有讓淚落下來。

楊爸拍著她的背,搖了搖頭:「你們這些獨生子女啊!我們是護犢心切,怕你們行差踏錯,怕你們受苦受難,殊不知到頭來是管過了頭。你是乖孩子,很善良,從小到大從沒讓我們操心過,是爸爸媽媽讓你為難了。」

楊筱光擁抱著父親,看見了他的白髮,一年多過一年。

她的父母,如此愛她,她背負著這樣的愛,是至大的幸運和幸福,故此才不願、不忍去忤逆。是她令雙親憂心的,是她不孝順。

她知道自己一生一世都不能卸載這份愛。

但是,今天父親給了她這樣的懷抱,讓她說出了這樣的話,彷彿是一陣春風吹散了她心頭長久的抑鬱。她閉上雙眼,在父親的肩頭安心地入睡。

二十八 我希望你們幸福

那日之後,潘以倫並沒有再進一步同楊筱光聯繫。過了一個禮拜,她自己都恍惚了,也許那夜是自己的午夜夢迴,不然怎會如此春夢了無痕?

廣告的腳本確認之後,就要開始準備拍攝工作了。這一次合作的都是老搭檔,導演仍是那位導演,還有同導演喜結良緣的梅麗。

這是令楊筱光所瞠目的變化,都不知梅麗何時同這位香港導演看對眼締結了良緣的。當然,今次梅麗再出現,不再是工作人員的身份,而是以導演工作室老闆娘的身份。

梅麗見了楊筱光就熱絡得不得了,連說了好幾個八卦:「上個月我們剛拍了個廣告,是今年的選秀冠軍,那男孩子各方面條件好得不得了,和潘以倫一樣是憂鬱型的,就是愛玩非主流。不過呢,倒是個有心機的孩子,現在混到電視劇王牌導演那兒去了。」

楊筱光答:「一年好過一年,前浪都要死在沙灘上了。」

導演附和:「潘以倫老不拿自己的演藝身份當個事兒,我看他的藝術生命也就這樣了。」

梅麗掩口笑:「人家現在當小老闆了,也不差。」

楊筱光問:「什麼小老闆?」

梅麗頗為訝異地望了楊筱光一眼:「你倒是不知道?你們分手以後他這些都不同你說了呀?」

楊筱光的面色暗了暗,梅麗還是梅麗,說話依舊夾槍帶棒的。

好在她對自己所知曉的八卦有分享精神,立刻就解了楊筱光的疑惑:「潘以倫兩年前拿好了比賽獎金就和一個溫州人投資開了一個印刷廠。他也算是個有心機的孩子,托我介紹了好幾筆生意呢!他也挺會利用圈內關係的,反正大家都是熟人,印刷品又是我們工作上頭的常用品,經紀公司啊、電視台啊做那些海報DM什麼的,都把單子給了他。他價格優惠,質量優良,大夥兒何樂而不為呢?小潘因此賺了也不算少呢!」

原來他們私下還有這樣的利益聯繫,楊筱光想。

堪堪講完這段八卦,潘以倫就同他的經紀人被人簇擁著走了進來。

楊筱光有些恍惚,隔著人群望著他。

他每次出場的外形都是經過打理的,不得不承認經過兩年的圈內浸染,不是沒星味的,行走之間,也有了些雷厲風行的氣勢。以往的他,固然俊美無雙,但眉宇之間的鬱鬱總是在的。

男人得了事業,就會有些許改變。

這個男人—待她又那樣赤誠。

想著,楊筱光低下了頭。

潘以倫走過來,她又抬起了頭,才發現他的臉色不甚好,看上去很疲憊,所以戴了棒球帽,帽簷壓得很低,眼圈也青著。

潘以倫抬一抬手,似是想叩她腦門的樣子,但又放低半寸,把手伸向了她身邊的梅麗,很恭敬地喚了聲:「梅姐好。」

梅麗大感有面子及被尊重,靠近潘以倫,同他熟絡地說:「小潘,這回可要講好了,拍完這段廣告跟我去大鬍子的劇組試個鏡。之前他們看你前年拍的偶像劇的時候就看中你了,說你雖然是選秀老人了,不過在電視熒屏上算是新鮮面孔。他中意你更勝另一個電影學院出來的傢伙,那傢伙恃才傲物,工作作風太差。我想想你也是,老做編外主持沒奔頭啊!」

原來他們在公事上一直也是有聯繫的,楊筱光又想。

「行啊,等忙完這段。」潘以倫笑笑,笑容其實很矜持,他沒有當下拒絕,是為有所保留。他很適度也很適應同圈內人交流了。

導演同他討論劇本,這次拍攝這支廣告已經不講究連續的劇情了,只求炫目的表現。「孔雀」更上一層樓,要更華麗地包裝了。

梅麗和楊筱光站在他們身後閒聊,梅麗很是得意,自詡為當年的伯樂,言語之間,誇誇其談,楊筱光煩不勝煩,聽了幾句就想找個借口走人。身子才一動,手就被人不動聲色地握住了。

這是多麼熟悉的一番情形?好像也曾有那麼一次,她的手被他暗中握住。

她仍然扯不開他的手。

潘以倫就坐在前面,他看見楊筱光的右手搭在他的座椅旁,便悄悄把手搭下來,似有若無地觸碰著,終於忍不住牽了上去,然後緊緊捉住。

兩人的手心溫度驟然升高,幾乎都能感受到對方的脈搏,於是她的心臟也跟著加速跳動了。

楊筱光暗中長歎,他對她的影響,仍是這麼大。

他不回頭,也不看她,近在咫尺,近到快要汗流浹背。

忽然,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鬆開了她的手,接起了手機。

不知那頭是誰,又說著什麼樣的話,潘以倫的眉頭愈蹙愈緊,聽完之後,立即對導演說:「我有事先走了。」說完旋即就起身離開。

楊筱光眼巴巴地望著他離開,心內一點點焦急上來。

梅麗問:「這是怎麼回事?」

潘以倫的經紀人答:「不清楚,請見諒。」

梅麗皺眉哼聲:「這算不算耍大牌啊?」

楊筱光不悅地喚:「梅姐。」

潘以倫的經紀人不露聲色地投來一個白眼,他是個很好的經紀人,盡忠職守,說:「抱歉,容後再同你們聯繫。」也是匆匆地走了。

梅麗攤手:「這叫什麼事啊?」

楊筱光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而他總是不同她講他的困難和壓力,讓他們之間多了重重不安和猜忌。

她用一種漂浮的狀態離開了攝影棚,外頭陽光很好,空氣很冷,她依舊孤單。

也許他們之間最大的問題是彼此總是向對方保留很多。

剛才梅麗說了什麼?潘以倫還投資了印刷廠,那年選秀結束,並沒有將他從生活壓力中釋放,他更加努力地前進,他是這麼想讓他愛的人以他為依靠。

楊筱光默默地想,正太,這兩年你也過得毫不輕鬆,每日每夜壓力這麼大。而後她就默默心疼起來。

前頭有孤零零的賣晚報的老頭坐在空蕩蕩的書報亭前嘮叨:「這樣下去總不是個事!」

書報亭已是半關了,就門前撂著一摞晚報,被風吹得嘩嘩響。

此情此景,不可謂沒有淒涼之感。

楊筱光多事地問:「老伯伯,怎麼了?」

老頭低著頭,數著報紙,說:「報紙賣不掉,夕陽要落山了,晚飯來不及吃了。」

或許是孤寡老人,被子女逼迫在此賣報?楊筱光同情心氾濫,問:「一共還有多少份?」

老頭說:「七百多張。」

她立刻把錢包拿出來,翻了翻,一共有兩張百元現金和一張五十元現金,於是全部拿出來給了老頭。

「我買五百份報紙,老伯伯你快點回家吃晚飯吧!」

老頭茫然地接過她手裡的鈔票,看著她拿起一摞報紙點起張數。邊上有人過來說:「小姐,錢你拿回去!」

她抬頭,有個中年婦女正從老頭手裡搶錢,老頭不肯給,兩人開始僵持。

楊筱光說:「我買報啊!」

中年婦女失笑:「買什麼報啊!這些是直送後面小區訂戶的。」

楊筱光傻了。

「真不好意思,我們家老爺爺有點兒老年癡呆,我就走開一會兒就讓人誤會了。」

楊筱光傻呵呵地笑。

這叫什麼事啊!

中年婦女終於從老頭手裡搶出了錢,原封不動還給了楊筱光,連連致歉:「真是誤會,對不起,對不起。」

楊筱光摸摸腦袋,也不太好意思,訕訕地接過錢,走了。老頭也朝她傻呵呵地笑,她想,自己真是個傻大姐。

不過又覺得有些可惜,如果沒有這樣的誤會,她幫助到了老頭,或許心裡會好受一些。

這是自欺欺人罷了。

楊筱光想傻呵呵地笑,笑不出來。

她站在風口,掏出手機,尋到潘以倫的號碼,遲疑了一會兒,又遲疑了一會兒,把電話撥給了潘以倫的經紀人。

她小心翼翼地詢問:「請問潘以倫明天可以復工嗎?」

「恐怕不行,他有急事需解決,我會向貴公司請假。」

她問:「什麼事?」

對方說:「他的媽媽病故了。」

楊筱光貼著耳朵的手,被風吹得很冷,她縮了縮肩膀,問:「我們也應該探望,請問是哪家醫院?」她一邊聽手機,一邊揚手招出租車。運氣不錯,正有一輛開到面前,她坐上去,對司機報了地點。

「喲!那可有名了,都是特別病房區呢!樓頂好大一平台專停直升機。」司機吹了一下口哨。

楊筱光催促:「您快點兒!」

那個地方她認得,指了最近的路給司機,不過刻把鍾就到了,她付了錢,下車的一刻,停了停。

風越來越大,彷彿立刻就要下雨了。這時候該入冬了,下過雨後就會愈加冰涼刺骨了。

第一次遇到潘以倫就是在冬季,他越過了很多坎坷,度過了很多歲月,在那年冬季,帶著對未來未知的忐忑走到了她面前。

她現在想走到他面前去。

楊筱光快步走進醫院,一通胡亂地尋找,她從查詢台打聽到了潘母是住幾號病房,但是醫院的道路太迂迴了,她在走廊裡焦急地且尋且行,走廊就好像沒有盡頭似的。

她拿出手機,終於撥出那個號碼,她清晰地說:「以倫,我來了。」

然後,匆匆的腳步聲從盡頭傳了過來,沉重地踏在她的心頭。她關掉手機,抬頭對著前方。

潘以倫什麼都沒有說,他面色青白,眼神清澈,他的哀傷掩蓋在平靜無波的江面之下,不起波瀾。可是看到她,他走到她面前,緊緊地擁抱了她。

他的聲音很微弱,但是有力:「起碼,我在媽媽最後的日子,讓她過得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