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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她趕忙與母親通電話來轉移思考方向。

楊爸早晨醒來以後,對身處高等病房十分詫異,也對莫北起了莫大的興趣。兩人又輪番拷問了楊筱光一番,問得她幾欲抓狂。

好不容易掛了電話,她唉聲歎氣,覺得這世界總是天不從人願。

她連甜蜜都還沒來得及安心享受,就已經開始承受搖搖欲墜的危險了。

這一晚她還得去陪夜。

她想明天自己鐵定是扛不住的,女人的身體素質,到了關鍵時刻還真是不頂用。她乾脆打電話向何之軒請了假,可何之軒的手機沒開機,她就把電話打給了方竹。

方竹告訴她,領導回來以後在補眠狀態中。可不,連續工作三十六小時,連男人都是受不了的。

楊筱光想,生活的壓力無處不在。

她也許真是一個處理不好壓力的人。只是給楊爸擦個身,就打翻了水盆,弄濕了高級病房的地毯,又不好意思叫護工進來清潔,於是半自虐地蹲在地上擦了大半夜的地毯。

地毯是海藍色的,澄澈無邊,被弄濕的一塊像純潔的水面上的一塊污漬。

她想,事情本來是簡單的,就是這樣一個棘手之處,令她無法想透。她拚命擦擦擦,還是幹不了。於是索性不管了,癱在沙發上,瞪著慘白的天花板發呆。

早晨醒來,兩個黑眼圈照例還在。她一看地毯,已經干了。污漬了無痕跡,一切不過是她庸人自擾罷了。

楊爸的身體恢復了些,精神也好轉了。早晨嚷著要吃小籠包,楊筱光好說歹說,才壓下楊爸的饞蟲。她心裡又心疼,便親自去醫院的飯堂買了白粥,又去醫院門口的便利店買了冰糖,調了一碗糖粥喂楊爸喝下。

但手腳是粗笨的,弄得楊爸嘴角衣領上都弄了些殘漬。

楊爸語重心長地說:「你做事情這樣笨手笨腳,將來能照顧誰啊!」

楊筱光一激動,臉就容易紅成蘋果,這回真正羞愧了,她低頭哈腰:「是是,我一定好好學習家務,爭取天天向上。」

楊爸躺下,還是不放心,又說:「我這個女兒,跟活寶一樣,就是照顧不好自己。真不知道要操心到幾時。」

楊媽這時恰好推門進來換班,楊筱光怕受到父母的雙重夾擊,腳底抹油就要溜。沒想到被楊媽一把抓住,說:「快出去謝謝人家小莫,大清早的開了車送我過來。」

楊筱光「啊」了一下,只聽楊媽繼續說:「這麼好的男小囡,要把把牢,你這樣缺根筋的,人家對你這麼好,你還想怎麼樣?」

是的,她還想怎麼樣?

她對楊媽說:「我又不好對每個對我好的人以身相許的嘍!」

說完就溜,省得又被批。

莫北的車等在醫院外,看到頂著兩隻黑眼圈出來的楊筱光,他撲哧一笑,為她開門:「我建議你最好修整一下狀態再去上班,這樣的儀容實在拿不出去。」

楊筱光上了車就掏出小鏡子左照右照。左邊的頭髮高起來像雄鷹展翅,右邊的頭髮貼在後腦勺,黑眼圈的狀態有所減輕,然而最嚴重的是她的面頰是一邊紅一邊不紅,嚴重不對稱。

「昏死,我老媽竟然不提醒我,面對你這樣的鑽石王老五,她竟然放任自家的女鬼去嚇人。」

楊筱光從包裡掏了噴霧,又拿了小梳子,開始整頓儀容儀表。

莫北停著車,笑著說:「你媽對我真熱情。」

楊筱光狠狠噴了自己一臉水霧:「我媽媽天生對人熱情。」

「就像你一樣?」

楊筱光閉著眼睛猛點頭。

她聽到莫北說:「楊筱光,錯過你,我覺得挺可惜的。如果沒那麼個人,或許咱們能成。」

楊筱光仍舊閉著眼睛,直到眼皮子酸軟,才又睜開了眼睛,她聽到莫北又說:「有些緣分,失之毫釐,謬以千里。唉!楊筱光,你真不是個會做選擇題的人,誠實得過分。」

楊筱光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座椅上,言其他:「我是老實人,如果老實人犯錯誤,你們要原諒的。」

莫北笑:「其實你挺精的。」

莫北把她送到了辦公樓下,同她告別之前說:「楊筱光,我挺高興方竹讓我認識你的。」

楊筱光訥訥無言,眨眨眼睛,說:「莫北,認識你我很幸運。」

兩人都笑起來。

莫北說:「你進去吧!」

楊筱光轉過身,往寫字樓走去。她聽到莫北在她身後發動了車子,車子開走了,她悵悵地回頭,什麼都看不到。

她往前一步,前頭是安全的裝修精良的大樓前廳,一切都明亮而井然有序。前台小姐為來客做好登記,小心囑咐,微笑服務。

她抬腕看表,提前了一刻鐘,這次不用踩點了。她按規矩排在電梯前的隊伍裡,跟著前人的軌跡蜿蜒前行,擠在黑壓壓的人群裡,她呼吸都困難了,好像被困在一隻小小籠子裡,快要窒息,可窒息之間,還有人與人挨緊的暖。

好不容易到了該去的樓層,楊筱光又重新獲得了呼吸的自由,但瞬間離開人群,又有一絲孤寂的冷。

就是這樣矛盾。

沒想到潘以倫竟然就在「君遠」的會議室裡,被一群人圍著要簽名。她才想起來,今天何領導要親自同這些選手宣講決賽後的「孔雀」新品發佈走秀會流程。

他們做事情永遠都是這麼未雨綢繆。可是並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未雨綢繆。

她暗暗地看他,他的眼角眉梢都洋溢著蓬勃的氣息,熱忱地給這些當初都不怎麼答理他的白領們簽名。

他真的成了人人追逐的當紅炸子雞。

楊筱光卻是急急撤走,此時此刻,不好多看他,多看他一眼,想法又要風起雲湧。她的心態從來都很平和,不曾如此上下起伏過。楊筱光是直覺要被抵制的人。

潘以倫看到了楊筱光在會議室門口一閃而逝,她是遲疑了一下,他看到了,可他的眼神還沒捕捉到她的,她就先逃走了。

他的下一個簽名,筆鋒稍稍歪了一下,寫得不太好看,身前的人卻都不在意,還有人要合影。梅麗和經紀人恰當地出現,說:「已經賺到了,還嫌不夠?上班時間到了,領導看到要不高興的。」

大家心不甘情不願地散了伙。

梅麗說:「等一下節目總監也會來參加會議,他和何總關係不錯,你可要好好表現好好說話。」

潘以倫只是笑,掩蓋的是無所謂的內心。

只是那樣子也足夠做到位了,梅麗很滿意,抬腕看表,抱怨:「那幾個還沒怎麼紅呢,就耍大牌遲到,不像話—」

潘以倫並不想同她談這個話題,於是問她:「我先去樓上的訓練室等?」

梅麗如他願地對前台說:「找小楊帶潘少上樓去,正好等一下一道開會。」

「小潘」成了「潘少」,這樣質的飛躍讓前台也沒能接受下來,問:「誰?」但到底是看慣了人的眉眼的,一下就懂了。

楊筱光接了電話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跑了出來。前台對她強調:「潘少哦。」

她看了潘以倫一眼,說:「潘少,走。」

潘以倫就跟著她上了樓,走的是大廈員工通道,也是足夠私密的。兩人一前一後,不說話,只在樓梯間留下噠噠的聲響,聲音脆脆的,像擊打在心頭的壓力上。

楊筱光走得快,想快些甩脫這個不好的感覺,這不好的感覺讓她覺得真要命。

好在才一層樓,一忽兒就到了,打開訓練室的門,室內有一大排鏡子,橡木地板,空曠得像空中樓閣。

她這樣清清楚楚地看到站在她身後的男孩兒。

他說:「我聽說你爸爸病了。」

楊筱光點頭。

他低下了頭。

楊筱光趕忙說:「年紀大的人總會有個三病五災。」

潘以倫從她身後伸手抱住她的肩膀。

這是楊筱光一直防備著的,她一進這裡,就在防備。孤男寡女,空曠的空間,四周都是鏡子,環境給予她犯錯誤的機會。

可他的手溫暖又溫柔,輕輕搭在她的肩頭,不輕也不重。這樣的一觸,她心底根本不願意甩脫。

他是壓抑的、珍惜的,她明白。

他說:「對不起,楊筱光。」

楊筱光的心口跟著起伏了一下,換她自己低了頭。她望見自己和他腳上的鞋,都是簡單的運動鞋。剛才走了一陣兒樓梯,她的鞋帶鬆了。

潘以倫也看見了,就單腿跪下來,為她繫鞋帶。

楊筱光撫著心口,呆怔。

他分明是用了力氣,將她的鞋帶系得很緊。再抬頭,他的眼睛清亮逼人,有著她一直都知道的認真。

她說:「別瞎扯,你有什麼對不起我的?」

其實,此時此刻,這樣一個動作就夠了,楊筱光忽然覺得他們之間什麼都可以不用說。

潘以倫撇一下嘴,在笑她,可笑容是不明朗的。

門也在此刻卡嗒一聲開了,梅麗杵在門口驚詫地大叫:「天哪,你們在幹嗎?」她一說完就把門猛地一關。

潘以倫不緊不慢地站起身,說:「我在幫她繫鞋帶。」

梅麗是何等八面玲瓏的人,看一眼就猜到了關節,不由得惡狠狠地皺牢眉頭,只覺得棘手,可問的到底合乎尺度:「你們……」她及時打住,又說,「等一下何總要來開會的。」

「我知道。」潘以倫說。

梅麗走上前兩步,望著楊筱光,抿緊了唇,彷彿她是燙手山芋,可目光又是徵詢的,希冀她給一個合理有效的解釋來撇清現下的情況。這個暗示太表面了,她還探詢地叫了一聲:「小楊?」

楊筱光身後是大幅的落地玻璃窗,從這裡往下看,幾乎可算萬丈深淵。她前頭是不準備善罷甘休的梅麗,勢必抽絲剝繭。她不明白她為何如此堅持?

可她也有她的不情願。楊筱光只是說:「梅姐,這裡投影儀都裝好了,椅子也排在後頭,沒什麼問題的。」

潘以倫側過頭望著她,她也望向他,兩人都是面面相覷的傻樣。原先一句話都沒有,如今對著梅麗,雖然沒有說什麼,卻又像是把彼此心底的千言萬語都訴說了個乾淨。

這是一個奇怪的狀態,他們竟有了這樣奇怪的默契。

楊筱光撇了下嘴。她很無奈,她很彷徨,她很挫敗。她想,她的行動遠比她的心誠實。

十八 讓一切皆有可能

該來綵排的人陸陸續續都到了,門是不可以再關著做刨根問底的事情了。潘以倫和楊筱光散開了,梅麗也先履行起工作職責。

何之軒帶著團隊進來,電視台的節目總監也抵達了,幾位選手陸續到位,會議正式開始。

潘以倫盤腿坐在最後,安靜地聽著。楊筱光本應當坐在前頭的工作人員堆裡的,可她的手一不小心就被潘以倫偷偷握住。

他不讓她走。

梅麗在瞟他們,楊筱光低下了頭。

他們十指緊扣,明明什麼都沒說,好像已經在交流。

楊筱光暗暗歎了一句:「我丟了工作咋辦?」

潘以倫沒有很文藝地說:「沒事,我來養。」他的眼眸動了動,他也在思考。

但是互相緊握的手,傳遞的溫度酥軟人心,一寸寸磨掉楊筱光的理智。她知道,甜頭只有一點點,後面的麻煩一大堆,可就是無法抽回自己的手。

潘以倫說:「你還在我身邊。」

是呵,她還在他身邊。

他繼續低聲說:「我先幹好這個活兒。」並微微側了頭,想看她,但也知道在這樣的場合不合適,便抑制住衝動,繼續說,「以後—至少我比你勤快,只要你願意。」

何之軒放了PPT做解說,燈全部滅掉後,幻燈機出現延遲,沒有及時亮起來。楊筱光兩眼一抹黑,只剩下感覺,感覺到身邊的男孩兒身上有青草的氣息,這麼近這麼近。

她對這氣息有本能的親近感。

前方的大屏幕光亮起來照出何之軒的背影。今天的領導穿得依舊精神,身上的西服總不會掉價的,如楊筱光所知,和很多年前不一樣。

潘以倫唱過的那首歌,說世界在不停改變改變,時間在不停走遠走遠。她想,愛情何不如此?

只是一想,身後就有人扯她的胳膊,拖她離開潘以倫身邊。

是梅麗覷個空拉了她出來,拖她進的是安全通道,還關好了門。她搓著手,神色謹慎。這一位也是對工作極度熱情的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梅麗問她:「你們真在談戀愛?」

楊筱光的小心思在轉,她想,怎麼答?心裡是糾纏不休的,不好承認,不方便承認,可是她脫口而出:「好像這是我的私事耶!梅姐,我覺得不大方便說。」

梅麗扯著嗓子著急,好在還警醒,還是壓低了聲音:「管你方便不方便,你腦子拎拎清楚,別看見個長得好的小青年就昏頭。大好青年,大好前途,和不該談戀愛的人談戀愛,這是不道德的。」

楊筱光啼笑皆非。

她考慮過很多,就是沒有考慮過道德這個層面的問題,她想梅麗是想太多了。於是就笑嘻嘻地對梅麗說:「梅姐,你以前一定是做大隊長的對不對?」

梅麗直朝她瞪眼:「小楊,原來你也蠻會打太極拳的。」

楊筱光想,梅麗是不會再和她推心置腹廢話了。但是沒想到她竟然會直接報告到何之軒那邊去,報告完畢之後,跑來同她說:「小楊,我和你交流有代溝,只好讓你的領導來勸勸你。」

楊筱光對梅麗翻了一個白眼:「阿姐又不是人事部的。」

這是很要命的,她竟然去知會剛剛開完會的領導來管下屬的男女關係。楊筱光想,到底是她發神經還是梅麗發神經,竟然搞這麼大的陣仗,誓死要做打鴛鴦的棒子。

他們分明絲毫無關係,她自煩惱她的感情,怎麼就同這些不相干的別人生出了這些干係?

楊筱光覺得梅麗的做法實在誇張得過分了。

在何之軒的辦公室裡,梅麗是佔據了絕對合理的公事上的理由,她對何之軒說:「這個事情傳出去,別人肯定會相信網上說的是真的,到時候電視台再轉風向要毀約怎麼辦?」

原來是怕落實那些公司與電視台黑幕操作所說的流言,影響和電視台的合作。

這點楊筱光是真的沒想到,她和潘以倫這段事兒她想破腦袋也沒想到這上頭去,如今被梅麗挑明,回心一想,果然是麻煩事兒一樁。

且這個理由的確會令領導頭痛,何之軒對梅麗說:「我先和小楊談談。」

梅麗做完自己該做的事,餘下麻煩留待領導處理,她便退了出去。倒是很職業的。

楊筱光站在一邊,是一路聽完她的指摘的,暗忖,梅麗知道這種事情影響她的工作,自然著急,她來找何之軒,也確是沒有法子的事兒。這樣一想,她心裡就真不怪她了。

何之軒按了按太陽穴。

楊筱光低頭做沉思狀,想,他總不會做八婆做的事情吧?不看僧面還得看佛面。可畢竟面前的是男領導,要溝通這種事情,總歸有點兒不好意思的。

她歎口氣,說:「領導,有什麼話你直說吧!」

何之軒清一清喉嚨,說:「這是你的私事,對你個人,我沒有置喙的權力。對公司,梅麗顧慮得沒有錯,我得對合作單位負責。」

楊筱光朝著領導笑了笑,繼續恭聽。

「怎麼處理好這個事情,你做過公關的,心裡都明白,我就不多說了。」何之軒頓了頓,問了一句,「不過,小楊,你想好了嗎?」

你想好了嗎?

楊筱光也在問自己。

但是她幾乎是果斷地反問了何之軒一句:「領導,你回來之前,想好了嗎?」

何之軒是沒有想到她會反問得這樣犀利,先是愣上一愣。

楊筱光想,何之軒回來找方竹之前,是否也如她這般有著翻江倒海的奔騰思緒?他們都是怎麼處理這種矛盾的情緒的?她突然非常想知道,因此用又真誠又熱忱的眼光望著何之軒。

但是領導的回復立刻令她兩眼發黑。

「Nothing is impossib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