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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方竹點頭。

「我真的是服帖他,他是十項全能選手。你歡喜他是有道理的。」

方竹說:「他家務一向做的好,以前生煤爐洗衣服都是他做的,就是燒菜還差一點,不過也比我強多了。」

她想,以前何之軒只要提前下班,就會先做飯。最早時候他們的小亭子間沒安煤氣,只能在天井裡生煤爐,他在大熱天穿一件白背心,放煤餅生火,火候控制得相當好,一忽兒就能燒水做飯了。看得隔壁好婆都誇:「這樣好的女婿你怎麼找來的?沒見過比本地男人還能做的人。」

何母不比本地好婆,她看見何之軒下班後在公用灶庇間洗菜,身邊的其他人都是女人。在吃飯時就撮著筷子說:「我們那時候可是苦,哪裡還等男人回家做飯給自己吃?男人幹了一天的活就夠累的,這種事情怎麼做的出來。」

方竹扒拉兩口飯到口裡,不是滋味。

晚上何母在招待所待的氣悶,來串門又看見何之軒在公用衛生間洗衣服,扭幹的是一條粉色女用內褲,那臉色立刻變得比凍僵的茄子都難看。

原本方竹同何之軒是約定你干一三五,我干二四六。可生煤爐她手法怎麼學都學不好,力氣又沒男人大。又一碰水手上就會發疹子過敏,這兩個活兒就都被何之軒攬下了。

讓何之軒洗內褲,她也是不好意思的。何之軒笑著吻她:「你害羞?認識你這麼久,原來你字典裡還有『害羞』兩個字?」

他吻到她的耳垂,讓她又癢又熱,便什麼都說不下了。

她也發奮過努力過,學習收拾房間,拖地板擦傢俱,買菜燒小菜。她想只要給她足夠時間,她可以做好。只是一切都沒有步入正軌,就蘧然劃到終點。

楊筱光陪方竹吃完了飯,洗好了碗筷才走,走之前不放心地問:「你一個人過夜沒事?」

方竹用手肘碰她:「我又不是真傷殘了,接下去的事情就是睡覺,我還做不好?」

楊筱光這才笑笑,提了包為她關好了門。

這幾天,她晚上都能睡的十分安穩,不再做夢,也不會失眠。

其實是從那晚開始的,她在何之軒的肩頭睡了分開這段時間後最美滿的一覺。醒來時,天已經光亮了。

何之軒說:「你一個人回家不行,去我那邊。」

方竹要反對,他的眼神有點冷:「這種時候你別多廢話。」

她還是怕他的,最早認識他開始,他的眼神一發冷,她就怕他。就像最早的相遇,他讓她話都差點說不出來。

到了這裡,他又開車去她的亭子間把她洗漱用品和衣服全部拿了來,連內衣都不少一件。

她當時臉孔都微微發燙,畢竟分開這麼多年了,他拿著她這麼隱私貼身的衣物,她總有點不自在。可他絲毫不以為意,還替她全部塞進了空抽屜裡。

這間房子真是他臨時住的,他的衣服往櫥裡一掛,洗漱用品在衛生間一放,就這樣生活了。簡單清潔得她看著心裡微微酸。

她不知道這些年他怎麼過來的,是不是把每個住的地方都只當做驛站。

晚上睡覺時,他在客廳打地鋪,又多買了一套鋪蓋。她躺在床上,佔了他的床。他們好像又回到最初的那段歲月。

方竹忽然不怕現在這樣面對他,她甚至是用懷念的心來過這幾天。這些天他天天都準時下班,回了家先同阿姨商量做什麼菜,然後吃飯。他沒有餵她吃飯,都是阿姨動手的,阿姨被他請了來就是做照顧她的事情。這讓她至少少了一些生活上的尷尬。

吃完飯以後,他用公司的筆記本工作。他的房間裡沒有電視機,就用筆記本放片子給她看。

何之軒問她看什麼,方竹想,總不好說隨便的。以前談戀愛的時候,但凡他帶她約會,討論到吃什麼玩什麼,她一說隨便,他就皺眉頭。他是個做事情目標性很強的人。

她就只好說看《我的野蠻奶奶》。這部TVB電視劇最近正當紅,不難下載。他對這種片子一向少有研究,不過還是為她下載好了。

晚上她坐在床上看電視劇,這是說婆媳矛盾的輕喜劇,她看了以後發覺真不該看。昨天晚上看到大結局,婆婆和媳婦握手言和,戲裡戲外都應該開心的,她看出了眼淚。手又不方便,笨拙地往臉上蹭蹭。

何之軒在客廳對著另一台筆記本工作,忽然就抬了頭,看見她沒有及時擦乾淨的臉。他去衛生間絞了熱毛巾為她擦臉,問:「是悲劇?那麼下一部《Friends》看好了。」

方竹只是搖頭。

他說:「我明天出差,後天早上回來。」

才這麼十幾個小時而已,方竹就開始覺得想他。這些年,她想了他太久。她望望自己的手,早晨去醫院複查,醫生說恢復情況不錯,也許可以提早拆繃帶。

他照顧得她這麼好,怎麼可能恢復得不好。

自從她把他追到手,真的一直是他在照顧她。

方竹覺得自己睡不著,她又拖著被子回到沙發上,這裡靠著門近一點。迷迷糊糊睡了醒,醒了睡。再度有醒過來感覺的時候,是額頭有了溫柔的觸感。

她微微睜開眼,看見了何之軒。

他的面孔背著光,她想她看不清楚他,那樣正好。她伸出手,抱住他,主動吻到他的唇上。他的唇很冰,不過一會兒就熱了。

何之軒用手扶住她的後腦勺,讓這個吻變得纏綿而深入。他的手也在上下需索,掀開她的睡衣,覆到了她的腰上,婉轉而上。他的手很熱,一直握到她熱烈跳動的心房。他停留在那裡,緩慢地撫摸,粗糙的拇指停留在她敏感的中心。

他們唇舌交纏,相濡以沫,似乎再也分不開。何之軒把她緊緊嵌入自己的懷抱之中。

這麼些年,他們第一次離對方的距離這麼近。方竹只覺得還不夠,她還想再近一點,稍稍仰起了上身,這樣整顆心都是能給他的。

可是何之軒停住了,他輕輕抽出了自己的手,打橫抱起她,回到房間裡放她到床上,還替她拉好被子,說:「以後別睡沙發,要是感冒了,傷口好得更慢。」

往事難以成雲煙

方竹坐在床上,仰頭看何之軒。他一夜沒睡的樣子,眼睛裡都有血絲,可頭髮還很服帖,整個人也是。剛才的激情,似乎絲毫沒有帶給他任何影響。

這令方竹感覺面頰發熱而且難堪。他剛才這樣撫摸過她,轉頭就及時抽身,她卻把這副情態擺在面孔上,無端端就弱了。

方竹把頭蒙進被子裡,她說:「我曉得了,你去上班吧!」

這樣說的時候,她感覺身邊的床榻微微下陷,他好像坐了下來。他的雙手應當撐在她身體兩邊,他應當是在看她。

方竹把被子拉下來。

「何之軒,如果你有女朋友,我有男朋友,那該多好?」

何之軒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他望住她問:「你為什麼不找男朋友?」

這叫她怎麼答?她被激怒,賭氣答:「我是想找的,這個要看緣分。」

何之軒摸摸她的頭,好像在拍小孩子。他說:「嗯,那也得先把傷養好。」

說完起身,讓方竹身上的壓力頓失,就像跌進了棉花裡。

方竹就這樣直勾勾看他去了衛生間,他開始洗臉刷牙,刮了鬍子。

她想,她真傻,做什麼要說煞風景的話,平和安穩,各自存著心事,未嘗不美。又會猜測,如果抱著他不放,他們還能不能繼續下去?

可他什麼都不說,她又是沒有把握的。方竹想,自己從來沒有猜透他的心事。他總在她最困難的時候來到她的身邊,她卻總不能確定,在這樣一刻,是否真正能夠把所有的前塵往事化為過眼雲煙。

何之軒開始為她燒早飯了,他問她:「吃什麼?」

方竹答的乾脆:「泡飯吧!」

這是他們新婚時期常吃的,可以把隔夜飯消耗完畢,減少浪費。他原本不習慣吃本地人的泡飯,跟著她吃了幾回,漸漸也能習慣了,後來發現燒起來便當,他學會以後,竟還能觸類旁通,學會了怎麼做菜泡飯。

何之軒做好了飯,會等著阿姨來替班,幫她洗漱和吃飯的工作由阿姨來做。方竹閉上眼睛,想想睡一會算了,等他走了,等阿姨來了再起床。

廚房的排風機開著,有人忙碌著。後來電話鈴響起來,她可以聽見何之軒接電話。她住進來的這幾天,每天早晨都會有一通或好幾通電話,她都習以為常了。而他常常工作到三更半夜,看來工作是真的忙。

他答電話的聲音很低,低得她幾乎聽不見,不過也能偶爾聽到一兩句。

「情況不錯……沒什麼大問題了……我在查。」

他掛上電話,阿姨就到了,簡單的交接以後,他回房間換衣服。他的衣服還是掛在房間的大櫥裡,他穿的款式不多,都是商務型的西服襯衫,有登喜路這樣的大牌,也有價位較平的G2000。

她頭一回看到他拉開櫥櫃,裡面竟然會有G2000,不是不驚訝的。

以前他們沒錢,他換工作去了廣告公司,需要天天一身套裝上班。她就用自己打工的錢買了一套G2000給他,他自己也買了一套,替換著穿。他二十五歲生日的時候,她開始攢錢,想,一定要買一套登喜路給他。現在他三十歲了,已經不需要她買任何東西給他。

何之軒從櫥櫃裡挑了一套西服出來,然後抽了一條領帶,轉過身就看到怔怔望住他的方竹。他手裡的領帶是黑底帶斜條紋的,配黑色西服顏色太沉,方竹說:「換一條藍色的吧。」

何之軒就真的換了。

此時此刻的他們,似足真正夫妻。

阿姨笑著端了泡飯上桌,說:「何太太眼光老對的,聽老婆的話才會發財。」

何之軒繫好領帶,拿了公文包,笑一笑,好像在默認這句話,又叮囑阿姨幾句才離開。

阿姨對方竹說:「這樣的老公,好福氣,在家裡不工作都可以了。你們在浦東的房子要裝修好了吧?上一次看到何先生和裝修隊的人打電話說要漆房間,還要從美院裡請人來油漆。乖乖,裝修房子還要畫畫啊!」

方竹並沒有仔細聽阿姨說的話,她又半坐起身,問阿姨要了電話來,報了號碼,阿姨幫她撥電話。她現在手指還動不了,生活處處受阻,才明白了殘疾人的痛苦。她前幾天向主編提議,殘奧會以後做一期殘疾人士生活的專題。

主編只是要她好好休息,還說:「方竹,你男朋友給你請了三個月假,你放心大膽地休息吧!」

她想,何之軒想要做什麼,這一下全天下都以為她和他有一腿了,他們明明離婚都好幾年了。總是這樣,當她全然要放棄,他又會給她一個希望,讓她無法放棄。

相識至今,她全憑一副蠻勇去愛他,卻從沒摸準過他的思路。愛情的失敗之處,即在於此。

她想,楊筱光如她一樣,一開始就將愛情想的簡單了,這樣會誤入歧途。但楊筱光比她好,她會想的多一點,如果想的多一點,步調緩一點,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方竹歎息,只恨一切無法由頭來過。

她今天打電話給主編是問派出所調查的情況,主編答她:「你今年做的報導我都整理好給公安了,這是我們社裡今年最惡劣的一次事件,上面的領導很重視,我們會配合公安局一查到底。」

方竹說:「我今年沒有做過曝光性質的新聞,幾個經濟大案和工商查處有關的新聞也沒碰過,比較敏感的新聞只有一兩條。」

這些天,除了琢磨何之軒,她也琢磨自己受傷的始末。

莫北打電話關懷她,她問:「我前兩年做過一些報導,比今年的厲害得多,怎麼從沒出過事?」

莫北答得很太極也很不太像太極,他說:「不看僧面看佛面。」

方竹話頭醒尾,融會貫通之後,有了醍醐灌頂的自覺。

真是三分汗顏三分心酸和三分惆悵。她想,她真的一直被保護得太好了。

主編還是那樣說:「你安心養病,爭取早日回到工作崗位。」

方竹放下電話,阿姨正在衛生間洗衣服,她就暫時把電話機擱在自己的膝頭,一下無聊,就開始翻已撥已接電話。大多是他公司裡的,她熟悉楊筱光的公司電話,還有一些號碼她不認得,只是在一堆號碼裡,有一個號碼特別熟悉。

方竹看一眼,先是奇怪,再翻前天的記錄,仍然有這樣一個號碼,她試著撥過去,沒有人接。

她想,也該是沒有人接,這個時間是周阿姨在醫院裡照顧父親的時間。方竹望望電話,正巧有錄音功能,她承認她是存心地按下那個鍵。

戀愛未愛煩惱多

戀愛未愛,將始未始。楊筱光生活煩惱的重心從工作轉到了感情上,和方竹聊過以後,並不能解決她的問題,她平生第一次瞭解感情之煩惱,乃人生大煩惱之一。

連帶辦公室裡的風起雲湧在她眼裡也不過成了身外物,或者她想,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麼。這和做領導的有著天差地別。把方竹接回家照顧的何之軒依舊那麼淡定自若,好像生活沒有發生什麼變化,他竟還能在組織財務部配合香港審計公司的年度財報同時按時下班。

楊筱光知道他的生活也開始發生變化,可外人看不出來,她想,這就是道行。

她可做不到。

好幾個下午,她都是恍恍惚惚地開小差,老陳以為她晚上遊戲打多了才犯困,提醒了好幾回。

選秀的決賽就要到了,「雲騰」的秋冬新款及物流系統也全部準備好。決賽一過,就可以借決賽鋒頭做一個聲勢浩大的發佈會,然後網絡和平面媒體全線出動,要打一個翻身仗。

還有其他大事件。

老陳通知同事們,「君遠」就要併購「天明」,正式開設廣告拍攝業務。這事情楊筱光並不知道內情,待她知道,老陳已經做好了部門架構的提報。

「這是戰略改組第一步,『天明』內部結構混亂,私營體制,廣告攝制和藝人經濟兩大業務分工不明確,現在去蕪存青,收編他們的廣告拍攝製作團隊。這盤生意絕對OK。」

何之軒同梅麗同「天明」走這樣近,原來還為這個。

「我們公司會有項目小組去跟進和完善流程。」

然後,就會有人高昇了。

楊筱光瞅了老陳一眼,他到大功告成才透了風。這堵牆很嚴實。

有同事帶了酸勁:「老陳,這下能給你女兒買小汽車了吧?」

老陳貌似傻呵呵地笑,並不爭辯,也不回應。

楊筱光只是驚訝於何之軒的速度,在菲利普還在想著拓展現有業務時,他已經大膽地開始動資源整合的腦筋了。這個項目由香港總部直接批示,同菲利普沒有絲毫干係。

消息傳出來以後,每個人都態度都有些變化。

梅麗同她打電話時,笑著說:「以後就是同事了。」 連鄧凱絲難得都同企劃部的同事們聊天了,還一道喝下午茶,端的是其樂融融。

楊筱光突然發覺自己誰都不認識。

隨著公司裡行政和經營結構悄無聲息地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網絡上的形勢也是一日三變。

事情是這樣鬧起來,最近一個禮拜的短信投票,潘以倫的票數本來應該得最高,可十號突然就追了上來。於是潘以倫的「輪胎」們坐不住了,大喊有內幕,並在幾個人氣很高的論壇上發了帖子。

其中一張帖子下面有人跟帖,不鹹不淡地說:「你們在賊喊抓賊。」

那人擺事實講道理,說出潘以倫也是有後台的內幕。證據之一就是同楊筱光看演唱會的照片,那個人說照片裡可不是潘以倫的女朋友,是他身後經濟公司的工作人員,還說他已經拍過廣告,是內定的前三甲。

這個帖子跟帖的人越來越多,有越來越多的人聲稱知道內幕,不斷有其他的料被曝光出來。潘以倫的粉絲們心急護主,回帖言辭犀利的立刻同別人吵成一堆。

梅麗開始著急,請示何之軒:「粉絲真是好心辦壞事,要不要找人刪帖?」

何之軒說:「不做回復就是最好的回復,先靜觀其變吧!」

老陳也贊同:「網絡上的各種醜聞,其實也是炒作契機,真正內幕如何,全部口說無憑,就當增加曝光率。」

不過何之軒還是和潘以倫拍過廣告的飲料公司協商,希望他們的廣告投放能放在決賽之後,對方也認為決賽之後效果會更好,便答應了。

只有菲利普顯得同梅麗一樣著急,他收到幾個媒體的來電詢問,就直接下令客服部,要他們同梅麗拉攏關係,紅包送出去,希望能夠封口。倒是很積極。

老陳明著讚了一句:「老菲這樣做,還是很有風度的。」

這個風波牽扯最多的就是潘以倫,如果他拿了名次,正合了喧囂塵上的黑幕說,如果他拿不了名次,他是「雲騰」項目最主要代言人的地位就會有所變動,他們已經開始做廣告腳本。

腳本是她的構思,就是從他那天走秀時候拿著煙頭的一霎那得來的靈感。楊筱光不情願別人用了她的靈感去。

她平白地就為他擔心。

不過潘以倫本人的精神狀態倒是不錯,他同別的選手來「君遠」試最後一次衣服,試完之後,他走進他們的辦公室。

楊筱光遠遠看過去,如今的他愈發風流倜儻,全身打理得有聲有色,明星樣子出來了。一進來就光芒四射似的,把人都吸到身邊去。

「趨炎附勢的人。」楊筱光低咒。

潘以倫先同梅麗和何之軒談了一會,再走出來,逕直就走到楊筱光身邊,居高臨下地俯望她。

他竟然有了氣勢,看得她鼻尖冒汗。包裝果然使人進步,她想。

「你要是再看下去,明天又得被曝光。」

「曝光就曝光。」

「得不了冠軍,然後會被電視台雪藏。」

他不語,她又說:「別傻,你需要贏。」

潘以倫靠在她的辦公桌前,這樣長手長腳的,大家都以為他們在閒聊,其實他的手伸過來,一下就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心無汗,乾淨又溫暖。反而是楊筱光自己,緊張得好像全身都要冒汗。

她歎一口氣:「正太,我們才認識多久?」

「夠久了。」潘以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