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對對糊 > 第28章 >

第28章

可只想,不管進還是退,她心裡都不好過。感覺這道題,太困難了。她幾乎就能理解了方竹的心情。

楊筱光悚然一驚,可還沒轉過念頭來,潘以倫牽了牽唇角,轉過頭望住她。

他說:「我是不能確定,也沒有辦法強求。楊筱光,至少在這個時候,你就坐在我的身邊。」

他把手插進褲袋裡,往後退了退,衝她笑:「沒關係,楊筱光,我就在這裡。今晚天氣這樣好,不要壞了好心情。」

他就在那裡,她今晚怎麼可能有好心情?他臉上揚起的笑容,真誠又有幾分稚氣。他做什麼要這樣歡喜她?讓她心慌意亂到氣憤。

這太難了,她沒有自己想像得那麼豁達和勇敢。活了二十五年,她第一次有進退維谷的恐懼感。

潘以倫伸過手來,用拇指按住她的下巴,輕輕摩挲。他說:「我從來沒有想過會離你這麼近。」

他的指尖帶著令她心安的溫度,那麼溫柔的輕觸。她看見他拇指上那條傷疤,在黑暗裡隱隱約約,像鴻溝一樣,這麼近都能隔開他們。

楊筱光沒有動。

車子開到了有人有影有霓虹的地方,世間不再只有他們兩個人。

楊筱光囁嚅:「正太。」

潘以倫鬆開了手,他說:「到站了。」

他起身,帶著她下了車。

時間和車輪一起流動,在他們身後流逝。他們沿著這個城市千篇一律的馬路走向他們的目的地。這是單調而乏味的旅程,楊筱光覺得比參加自己不情願的相親還要痛苦。

潘以倫指指馬路另一頭的公車站,說:「那裡可以坐車回家。」

楊筱光就要跑過去,潘以倫在她身後說:「小姐姐,不管你怎麼想,我等在這兒。」

楊筱光就轉過身,看著這頭的潘以倫。他隔著馬路朝她擺手,天這麼黑,他好像仍能看清她,她知道,他一定目光專注。

楊筱光不知所措,不明所以,顛倒莫名。她藉著暗色,掩飾臉紅,別過頭去。

十字路口的車輛川流不息,一輛一輛開過去,隔開她與他,他們好像在兩個世界。

往事不堪回首中

楊筱光在半夜時分睡不著,就打了電話給方竹。這兩天方竹總是差不多要近十一二點才到家,她摸準了規律,一般就不會落空。

她當然沒有把潘以倫的事情和盤托出,只是很苦惱地唏噓:「大概我還不懂到底什麼是戀愛。」

方竹並不傻,她能聽出端倪,便講:「阿光,也許是我把一切想簡單了,以為只要是優秀的男人就能和你合適。」

楊筱光沒有想到方竹會這樣說,她有點兒過意不去:「是我彆扭吧?」

「莫北說,你的性格很好,比我好多了,你應該容易得到幸福。我才彆扭呢!」

兩個人都笑。

楊筱光說:「我一直想人生短短幾十年,快快樂樂是一生,悲悲苦苦也是一生。我們生在好時代,應該活得輕鬆一點,為啥煩惱總是來找咱?」

方竹與她一起歎氣,而後問她:「找到讓你膝蓋發軟的人了嗎?」

楊筱光支吾閃爍。

方竹說:「最近那個專欄作者大約和戀人分了手,大談人生悲苦。」

楊筱光就問:「苦過以後真的會甜嗎?」

方竹沒有回答她。

工作方面倒是順利了很多,至少菲利普的項目劃下一個圓滿句號。市政大樓的開幕慈善晚宴如期召開,由菲利普帶隊率眾隆重出席。

菲利普的確慎重,他叮嚀各位同事要注意穿著,楊筱光也不得不上心。她特地翻出相親時候穿過的洋紗小禮服,淺淺的米色,腰間有個莊重的又不失俏皮的蝴蝶結,再扎一個五十年代香港潮女們流行的包頭。往鏡子前一站,挺不錯,她轉一圈,又把頭巾扯下來。

太與眾不同了。她要低調。楊筱光中規中矩地挽了一個鬆鬆的髮髻。

這晚名流雲集,因為晚宴是要做慈善的,娛樂圈人士和時尚界達人自然少不了,端的是星光燦爛。客服部的女經理看的眼花繚亂,一個勁兒說:「若不是身上穿的是MIU MIU,我也要拿本子要簽名。」

楊筱光瞅瞅她,是挺花血本的。據說今晚鑽石王老五不會少,不過同她不相干,她手捧香檳做壁花小姐。

菲利普同何之軒的貌合神離在熱鬧的人群裡終於表現出來,他們各管各的,都有不同的社交圈子,互相也就不接觸了。本來就不是一條道上的,這樣看才正常。

楊筱光想要找個小壁角好好歇歇腳,瞧這裡的全部佈置都是自己這幾個月的心血就不免感慨。真是只信雙手肯苦拼。

在「炫我青春秀」的主持人領著一群帥哥進場時,聚光燈結結實實打了過去。真不放過任何宣傳的機會。楊筱光想,或許選秀比賽真的是金礦,大家都如此重視。

領隊的男女主持人先同在座的領導握手,他們身後跟著的這隊新人,個個都很潮很鋒頭,其中有一位的西服最為別緻,是才從米蘭春夏展上翻下的行頭。他也站在最前面,好像熟的人也較多,一下就壓倒其他有些手足無措的隊友。

有人爭出來,也有人避開。最後,楊筱光才看到人群最後吊車尾的潘以倫。

她第一次看到他穿西服。他身形瘦削,肩膀寬闊,把簡單的剪裁也能穿出絕好的風度。

潘以倫也看到了她,就筆直走過來,並不像其他同伴開始攀親認故。

楊筱光的第一句話是:「機會少,應該抓緊。」她不提那晚,存心逃避。

潘以倫的發精心修飾過,做了髮型,立現臉形的輪廓,線條出乎意料的剛毅。

「機會少,是要抓緊。」這小子竟然也能調情了,而且這眉這眼,真的煞是動人。

楊筱光不適應,逞強佯裝拍他的肩:「別傻,看你的對手,多聰明。」

他轉頭淡淡掃一眼:「他們以後會很紅。」

楊筱光低低叫:「你想要賺錢,紅了才能賺錢,想什麼呢!」

「牽線木偶而已。」

「起碼不用在夜店給人鞠躬開門了。」

楊筱光說出口就後悔了,潘以倫的面色不動,就那樣看著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好個無辜表情,這比罵回她更駭人。她片刻就有了內疚。

這樣的他,穿的這樣正式,少見的端莊俊秀,像貴公子。班尼路T恤一包裝也能成為國際名牌。

他伸手:「跳舞嗎?」另一隻拿開了她手裡的酒杯。

哎!她避不開了。她說:「我跳的不好。」

他笑:「歡迎踩我的腳。」

楊筱光翻白眼,不好再謙虛,就跟著他下了舞池。

手握住手,呼吸都貼近,他們從沒面對面貼的這麼近。楊筱光一緊張,真踩了他一腳,自己先「哎呀」叫出聲。一抬頭,對住他的眼睛,他就這麼直勾勾看住她,眼裡像有漸燃漸烈的小火焰。

楊筱光就不敢貿動了。

他就是火種,不知何時擦燃之後,變得越來越熱烈。

轉一個圈,再轉一個圈,他的手他的臂緊緊擁牢她。

楊筱光只是覺著慌和亂,她只能顧左右,裝作不在意。這一顧也真巧,正正看到方竹靠著門邊的柱子站著,她一身極淡的青色套裙,顏色直要印到了牆面裡。燈光又閃,若不是這樣一瞥,她竟不知道老友也在現場。

方竹進來沒多長時間,跟在主編後頭打一個下手,轉一圈就打算走的。不過她看到了兩個人。一個是楊筱光,她看著那位選秀大熱門正抱著她跳舞,先是有點兒納悶,就定定看一陣,越看就越覺出些門道。本來還想打個趣,可轉個身就瞧見了何之軒。

她心底微微歎氣,既然沒有分,怎麼總是要來緣?

何之軒走過來,方竹先說話:「真是巧。」

他微笑。他微笑時,薄薄的唇會稍稍往右斜,頗帶一些嘲諷的味道。方竹看不得他這樣的表情,就微微轉一個頭,朝別處看。

他問她:「還是採訪?」

方竹想說「當然」不好,說「不是」也不好。她洩氣,平白就氣弱了。

何之軒說:「跳個舞吧!」

方竹就把手交給他,剛才既然什麼都沒有說,那麼現在也不怎麼好拒絕。

其實他們談戀愛的三年和結婚的四個月裡,跳舞的次數屈指可數。主要是在大學裡時,他已經上班了,等到結婚時,兩人忙的更多的是生計,很少想到浪漫。

唯一浪漫的那一次是方竹買了Josh Groban的《Vincent》用莫北送的FM Acoustic試音。他們把音量調的低低的,在這麼一個狹小的靜謐的小空間,互相擁抱。

他輾轉吻著她,直到兩個人氣息都不穩。他們就靠在小小的五斗櫥旁邊,兩人都有片刻遲疑。

方竹說:「白天哎!」

可是何之軒情動了,他一般不會多話,直接用行動表示。

纏綿的音樂,濕潤的吻還有身體。何之軒的進入沉著而有力,他的擁抱熾熱而兇猛。方竹昏昏沉沉抓著他的發,彷彿蕩漾在青山綠水之間。

結婚之後,他們做的次數並不多。兩個人工作都累,加班加到晚上十一二點是家常便飯,能耳鬢廝磨在一起的時間沒有別人想像中這麼多。

工作和生活的壓力,是可以磨滅人的天性。

這一天的激情和浪漫不但純屬偶然,而且格外寶貴。他們都是在這一天才體會到身體交合的快感和幸福,只是這樣的幸福感覺太過短暫,短暫到他們激情的喘息尚未平復,小亭子間的門就被人從外面打開了。

當時的場面只有一個「亂」字來形容。何之軒只能用身體擋出全身赤裸的方竹,他自己其實也什麼都沒穿。

何母在門口大聲驚駭地叫:「你們大白天的在幹什麼?」

何之軒吼:「媽媽你出去。」

方竹根本就是嚇傻了,她大嚷:「你怎麼進來都不敲門啊!」

這是一個噩夢般的開始,方竹永遠忘記不了何母惡狠狠地說她:「你這丫頭怎麼這麼浪蕩?大白天勾引大老爺們,還把不把男人身子骨當回事了?」

這樣的話方竹聞所未聞,何父都尷尬得不知怎麼勸說。她又羞又氣,衝著何母說:「我和我自己老公做結婚該做的事兒,我們怎麼了我們?」

何母就扭著何之軒的領子:「之軒啊,你就這麼寵著你媳婦兒?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帶大,這麼光榮的一個名牌大學大學生,你瞧瞧你現在整天都在幹什麼?你媳婦兒的內褲和胸罩都是你在洗啊!一大清早在灶上生火做飯,這街坊鄰居裡裡外外有哪個年輕小伙子像你這麼遭罪?咱家條件是不好,可你在家時,我什麼時候讓你幹過伺候人的事兒?說的好聽的是娶了個千金小姐,千金小姐她爸眼裡有你嗎?有你爹媽嗎?嫁妝一分沒有不說,連親家的面都見不上。你說你受這委屈幹啥呀?回家咱找哪個姑娘不比這個好啊?你親媽在天有靈知道我把她兒子養大了給人當上門女婿人還不要,還不劈道雷下來劈死我呀?」

方竹氣的渾身顫抖,何母還指著她鼻子說:「合著你這樣的就是官家千金啊?我還真不知道之軒是哪只眼睛瞎了看上了你,家務活一樣不幹,倒是能想著白天幹那勾當。你爹還真有臉。」

她「霍」地站起來,對何之軒說:「我走,我出去,我要冷靜一下。」

何之軒死死拉住她。

何父斥何母:「越說越不像話,對著小輩,你好意思說得出口。」

何母冷笑:「她都做出來,我還不能說?你一大把年紀跑人爹屋門口吃了幾個小時閉門羹,你倒是樂意啊!你願意賠了兒子又賠臉,我還不樂意呢!我是養兒防老,為了這麼個娃,看他從小就是個出息孩子才沒要自己的娃,要是我有個貼心貼肉的,我替你們委屈什麼呀?」

她說完,盤腿往地板上一坐,就嚎啕大哭起來。

方竹聽的眼淚也忍不住了,她摔開何之軒的手,她說:「何之軒,她就這麼說我呀?你說,你說,我錯哪兒啦?我讓你洗內褲?我讓你做飯?我還讓你遭罪?你告訴我呀,我錯哪兒啦?」

何之軒只能對著何母說:「媽,我送你回招待所。」

何母偏偏就坐那兒,她不動:「好小子,你真是有了媳婦忘了娘。我這後娘當的苦啊,對你打也不好罵也不好,生你個在媳婦面前這麼沒種的,是我親生的我不扇倆耳巴子上去。我明天就找她老子理論去。」

何之軒鐵青了一張臉,他不好說,說不出來。何父被氣得不住咳嗽,他拉著何母,說:「走,什麼都別說了,明天跟我回去。」

何母耍無賴,癱坐在地上就是不起來:「走什麼走?我白給他們家一個兒子啊?又當保姆又當老公,我們就這樣認栽?他家嫁個女兒一分錢都不用出?」

方竹已經聽不下去,推開何之軒就一個人跑了出去。她當時是極度怨恨何之軒的不言不語,也極度怨恨為什麼美好的一切還沒完全開始,就這樣被毀滅了。

方竹微微閉一閉眼,這裡的燈光搖曳,她的眼前繚亂。幢幢舊事,讓她覺得眼前的何之軒這樣陌生又熟悉。

她忽然問他:「何之軒,如果你媽現在還像以前那樣說我,你還是一句話都不會說?」

何之軒望牢她,他是詫異的,她的記憶竟然能走到這麼久之前,他沒有想太久,就說:「是的。她是我的後母,我沒有立場指責她。」

方竹就歎了氣,依他的性格,他的脾氣,他也只會這樣做。可當初,她無法體會。

何之軒說:「她已經再也不會這樣做了。」

方竹再度閉上眼睛,抿一抿唇,她再也無法克制,她唯有克制的是自己顫抖的聲音。

「我知道,何之軒,我知道。你沒有原諒我。可你為什麼要回來呢?看到你,我就覺得自己從頭到尾都是個失敗者,在你的面前根本沒有立足的地方。」

她睜開眼睛,往後退一步,說:「我們還這樣跳舞,太虛假了。何之軒,你不可以明明對我厭惡還這樣和我跳舞。」

何之軒放開了她,他這麼淡淡地說:「方竹,你總這樣自說自話。」

這一夜暗香浮動

這是楊筱光感覺呼吸受壓迫的一晚。她想,這要怪潘以倫穿得這樣正式,表情這樣正式。

真要怪他過分美麗。

有人對他們側目,是在看潘以倫。

他要man起來,也是壓迫人的。可見何之軒式的氣質並不少見,但他多俊美?簡直熠熠生輝。

但壓力就層層鋪面朝楊筱光飛過來。

她得找些旁的事來緩解緊張的注意力,四下一探,方竹不知何時沒了影子,只剩一個何之軒站在布菲台邊上喝紅酒。

看來兩個人又死磕。

潘以倫輕輕歎:「你小時候是不是有多動症?考試的時候也會開小差?」

楊筱光大驚訝:「你怎麼知道?」

他但笑不語。

可真能猜,楊筱光腹誹。又想,舞曲快快結束,他放在她腰間的手,溫度那樣高,幾乎要灼燙了她。可又不想快快結束,那種又酥又麻的震顫,由那一個中心向四周慢慢擴散,是前所未有的體驗。

這是矛盾的。楊筱光討厭矛盾,她一向玩不來迷宮。

有人來解救她,客戶女經理哭喪著面孔,不管她正跳舞,湊過來說:「糟啦糟啦,我的小MIU MIU染了鮮奶油。」

這關她什麼事?不過楊筱光立刻停下舞步,用慎重的口氣說:「哦,小MIU MIU弄髒了?不行,你得去衛生間清理清理。」

轉頭看潘以倫,正太的面色不好看,看模糊些,她都覺得他帶些不滿在撇嘴。她想他白她一眼就好了,她就有台階勸服自己了。可他放開她的手,好像懂她的意思,他說:「你去管閒事吧!」

這樣的話讓楊筱光小小皺皺眉,她又不情願了。可女經理認真了,拽了她:「來幫我下。」她就只好跟著去當小僕女。

跑進廁所,女經理問她:「你真的和潘以倫沒什麼?」

她萬把塊的小MIU MIU都沒能把她八卦的心給拴住,楊筱光拿了紙巾擦她腰後的鮮奶油,口裡說:「還好是奶油,如果是紅酒你就哭去吧!」

女經理不會哭,她接了一通電話,頓時笑靨如花:「如果今天被灑紅酒我也認了,值回票價。」她甩甩裙子。

楊筱光詫異:「這麼快就有艷遇?」

女經理但笑不語,一陣風般出去了。這一陣一陣,人生機運真奇妙。人家可以這麼坦然又快樂地接受艷遇。

楊筱光在洗手台邊洗個手,想要洗掉灼熱的問題。涼爽的水拂過手掌,濕潤的感覺不僅僅是在掌心。她抬頭照鏡子,扁扁嘴,真是欲哭無淚。然後扯了大筒的手紙溜進廁格。

天要下雨人要倒霉,大好禮服裙還是染上了觸目的污漬。老天真會揀時間來亡她。

楊筱光一時在廁格裡磨牙跺腳,平時不管去哪棟樓的廁所如廁總要等到天荒地老,如今這棟大樓廁所多,人跡少,連廁所幹活的阿姨都沒半個。典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好在有手機,她一個一個撥公司女同事的號,先找那個穿MIU MIU的,人家不在服務區,不知道躲在哪裡搞限制性活動。楊筱光磨牙。再找其他人,都無人接聽。明星太多,她們太HIGH,無人留意她。而且竟然連方竹都沒接手機。

楊筱光站起來,往身後看看,也不知道怎麼就染到了那個位置,就算有衛生用品恐怕也出街不得。她怕是要在廁所裡終老至死。

剩下能找的就是男人了,但男人中她能找的也只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