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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兩人下了樓,楊筱光看到了潘以倫的自行車就停在草坪裡,還挺破的,鏈條有點兒生銹,是老牌子「永久」。

「正太」顯然不打算跟她坐出租車,他把自行車推了出來。

這時城裡的月光正明亮,月光下的男孩很漂亮。

楊筱光心底有個小念頭在蠢蠢欲動,偶爾臆想一下有利於身心健康。

月光下頭的漂亮男孩說:「或者我送你?」

楊筱光立刻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蹭」地跳上來,口裡說:「正好幫我省下叉頭費。」

「你倒還真不客氣。」

「客氣傷和氣。」

潘以倫翻身上車,速度盡量慢,大概怕她坐不牢。

楊筱光催:「快點快點。」

潘以倫加快速度。

月光雖然是城裡的月光,但風畢竟是冬天的冷風。楊筱光被吹得縮了腦袋,想想,要浪漫還要付代價。可心裡挺爽快,對潘以倫講:「你曉得嗎?頭一次有男生騎自行車帶我,感覺還蠻不錯的,雖然你年紀比我小。」

潘以倫說:「你話還挺多的。」

然後楊筱光的話就不多了,不是因為潘以倫的這句話,而是因為實在冷。一開口涼風就往口裡灌,拉風的滋味不好受。

她只是一路指點潘以倫騎到了家門口,從他車上跳下來時,腿腳一彎,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才曉得四肢都要凍直了。

拉風要用寒凍換,所以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

潘以倫看著她,皺皺眉:「你實在應該叫車的,快上去洗熱水澡。」

楊筱光揉著雙膝,跺腳跺了好一會才緩過來,直叫:「唉唉唉,天生不是享受浪漫的命。不過,正太,謝你啊!」

潘以倫突然問:「你是不是同誰都容易熟?」

「我打小自來熟。」

月亮升到天空中央,十分光明正大。月亮下邊的人,心裡的想法也十分光明正大。

楊筱光想,「正太」確實長得比上一回相親的莫北先生好,又同她親近,這算不算另一種艷遇?她真的會想入非非的。

潘以倫說:「咦,你臉紅?」

楊筱光摀住臉頰:「哪裡有?」又解釋,「皮下血管敏感。」

潘以倫考慮是不是該配合笑笑。她就在他的面前,呼吸近在咫尺,紅撲撲的臉,像冬天的蘋果,又涼又脆又甜。想一下,差點伸了手,還好忍住了。也暗地裡做了一個假設,想著可能性不大,只有放棄。

他說:「老李拿到他們單位的醫藥費了。」

她驚喜:「那很好啊!」

「是不是你?」

楊筱光實話實說:「我哪有那關係和那權威!但是有高人。」

「我把你的錢送過去了,他們很感謝你。」

楊筱光很高興:「有空我再去看望他們。」

潘以倫定定看她,時間不長不短,不好讓她發覺。看好了,就說:「晚安。」但卻看著她一路連跑帶跳進了樓裡,才朝她揮揮手,翻身上車,馳入夜色裡。

假使吻你會中槍

楊筱光到了家,楊媽窩在客廳邊看肥皂劇邊等她:「剛才門口送你回來的男人是誰?」

這是一位克格勃,接著來了另一位。從廚房走出來的楊爸也問:「怎麼瞧著眼熟?誰給介紹的對象?」

楊筱光舉雙手投降,說:「拍廣告的小朋友,人家未——不,剛成年。」

楊媽訕訕的,願望落空,另找新希望:「我打過電話給方竹了,人家說莫先生有空會再約你的,你什麼時候有空?」

楊筱光脫鞋、洗手、擦臉、從冰箱裡找東西吃。冰箱裡空空,她問:「沒有吃的啊?老媽你得去超市活動手腳啊!」

楊媽如影隨形地跟在她身後:「這個禮拜天有空吧?」

楊筱光終於找到一瓶喝了剩一半的果汁,她拿起來仰脖子「咕嘟咕嘟」喝兩口。

楊媽叫:「要死了,這麼冷的天還喝冷水。禮拜天拉肚子哪能辦?」

不用等到禮拜天,楊筱光的肚子立刻就開始作天作地。她皺起臉,捂肚子,沖廁所。

只聽楊媽在同楊爸抱怨:「你瞧瞧養了二十六年的女兒,什麼心眼都不長,什麼事情都搞不定,還要我操心。噶冷的天氣喝冷飲,你說我哪能指望她找個好女婿?」

楊筱光托著腦袋,打個哈欠,太累了。她假寐,唯一思考的是,以後千萬不能在天寒地凍的時候坐自行車,不管她怎麼想浪漫。

可第二天還得在天寒地凍的時候拍外景,地點就在濱江大道。風大得讓人忽略了太陽很好。黃浦江滔滔,好像寒意都要從江面上滲透出來。

楊筱光多穿了一件毛衣,還貼了三個暖寶,背上一個,腳底板兩個。

但是潘以倫依舊要輕薄上陣。他要在晨曦下投籃,遠處,有個女孩的背影,女孩腳邊放著喝了一半的飲料。

這就是這只牌子的飲料的訴求,他是用女性的溫柔來關懷運動男孩的成長。

這個鏡頭是何之軒改的。

導演說:「何總眼睛就是毒。為了英俊男朋友奪冠,女生泰半會扮賢惠,這個過程頂重要,為了過程可以買無數瓶飲料。」

楊筱光的小狐疑是,他怎麼福至心靈改這麼一個鏡頭?原本的鏡頭明明是男孩勝利以後,女孩拋出飲料。非要過程不要結果?

她一直忍住沒問他,其實也不大好問。她很好奇何之軒到底有沒有去過她留下的那個地址。

但也只能好奇而已。

何之軒這天也趕了個早,親自來督場。

但潘以倫的表現就沒昨天這麼好了,狀態萎靡,臉又凍得通紅,頻頻補妝上粉。梅麗見導演蹙緊的眉,對潘以倫叫:「調整狀態調整狀態,怎麼拿手的鏡頭都做不好?」

何之軒問:「有沒有熱水?」

楊筱光懂,抱過一邊的保溫壺,跑過去遞給潘以倫。

他接過來,手指相觸,她感覺他在顫抖。便轉身找他脫在一邊的羽絨外套,她叫:「導演,休息一下。」

梅麗說:「抓緊時間,沒多少鏡頭。」

導演轉頭看何之軒,何之軒未作聲。

潘以倫喝兩口熱水,放下保溫壺,又擺手推走了楊筱光遞來的外套。他說:「可以了。繼續。」

「你確定?」楊筱光問。

「我確定。」

他走到原處,對著鏡頭,對著晨曦,微笑。

梅麗挺得意:「小孩子還是識相的。」

楊筱光只得推開,走到何之軒身邊,聽到梅麗在說:「我們找來的藝人一隻鼎,條件好又敬業。」

潘以倫開始運球,手法很熟練,轉身投籃,沒中,搶到籃板,再上籃,球進了。陽光披洩,照在他英俊的側臉,帶著朝氣的笑容,這時不憂鬱了,全部都是陽光。

「唉,其實小孩蠻會死撐的,誰叫他家裡條件不好,生活負擔重呢!」梅麗說。

楊筱光側頭,面前五彩陽光。不管黑夜還是白天,她似乎都沒有看清他的臉,只聽到何之軒最後說了句:「這兩天大家辛苦了,明天休息一天,休整下狀態。」

這天,潘以倫調整情緒後,拍攝速度就加快了。導演格外滿意,幾個鏡頭一蹴而就,相當順利。

當天拍攝工作結束以後,那位露背影的「女朋友」拉住準備穿外套的潘以倫咬耳朵,還問旁人借了筆往潘以倫的手心寫字。

等他們分開,楊筱光才抱著潘以倫的羽絨服跑過去,猛拍一記他的肩。潘以倫猝不及防一回頭,兩人的距離猝然拉近。

這一回算是徹底看清他的臉了,光天化日,可以看清他的鼻樑很高,唇又那麼翹,皮膚一如既往的好。

楊筱光有一秒鐘的念想,他的嘴唇為什麼那麼翹?簡直賽過女孩。一秒鐘以後,開始臉紅了。陽光下的美少年,這麼近的距離,他一低頭,兩人的影子就要粘在一起了。

潘以倫也才發現,楊筱光那雙看似單眼皮的丹鳳眼,原來是內雙。她的眉毛沒有修,雜毛很多,眉心微微的絨,皮膚輕觸上去一定會有溫柔的觸感。

而且,這麼近的距離,他一低頭,那個角度,就適合接吻了。可他屏牢了呼吸,卻說:「哎,你的鼻子上好像又發痘痘了。」

美好的絃樂陡然走調,楊筱光好像中了一槍。清醒之後是不悅,她撈起羽絨服就砸到他頭上。

這一夜沉默是金

這條廣告緊趕慢趕,終於在年前結束了全部拍攝工作。

潘以倫不出意外地感冒了,病情纏綿到攝制結束都沒有完全痊癒,自然也沒有再在後期工作時出現。老陳令楊筱光存好潘以倫的聯繫方式,以便後期的工作。

她從梅麗那邊拿來他的手機號,本來想著是不是打個電話去慰問,後來又覺得此舉多餘,還是罷了。

剩下就是剪輯工作了,由「天明」全權負責。楊筱光長長舒一口氣,同老陳講:「這回真趕,千辛萬苦,阻礙重重,竟也做完了。」

老陳挺開心:「換位思考,年後客戶的尾款一到,把明年部門的預算都能完成四分之一。」

可不是?業務拓展的益處就在這裡。

楊筱光當然同樣高興,深深呼口氣,發短信給方竹:「今晚一道吃飯?我請客。」

不一會方竹的消息來了:「你請,我自然給面子。」

方竹才發完短信,又收到一條短信,是主編的。

「今晚台灣當紅偶像天團在錢櫃開新唱片發佈會。」

方竹回復:「代了一回,還有完沒完了。我不是娛樂版的。」

主編回復,字裡行間很是篤悠悠:「人手都調去跟信息產業部的年會了,人小實習生都跟著去,誰叫你不願意去?」

方竹恨得咬牙,只好又不得不發短信給楊筱光。

「不成了,今晚被臨時派去錢櫃當狗仔。」

楊筱光表示遺憾,孤單的大齡未婚女青年要請人吃飯都無人賞臉。

這時,老陳「咳嗽」一聲,何之軒正偕同鄧凱絲走過來。楊筱光乖乖放下手機,做認真工作狀。

何之軒拍手三聲:「這次項目大家都辛苦了,所以週末一起娛樂一下,我來請客。」說完看向鄧凱絲,「鄧經理一起吧!四個部門也好聯誼。」

鄧凱絲笑得金魚眼成月牙眼:「叨你們的光。」自然是不會客氣的。

然後大家討論去哪兒吃飯,去哪兒娛樂。何之軒選的飯店是文藝沙龍裡的「蘇浙匯」,大家沒有意見。說到飯後娛樂,楊筱光腦子轉得飛快,靈機一動,叫:「去錢櫃唱K!」

這天是週五,參與本次集體活動的人又奇多,浩浩蕩蕩一大群,所以只得包錢櫃唱價奇貴的大包廂。在飯店裡,老陳嘀咕:「沒想到你這把刀可真快。」

楊筱光笑得挺得意。

老陳又嘀咕:「不管咋樣,我是喜歡領導大方一點的,不像菲利普老擺譜。」

楊筱光正奮戰鮮嫩鰣魚,連點頭都顧不上。

口腹之慾,靡靡之音,建立一個團結有效的團隊很容易。她暗地裡瞅瞅何之軒,鄧凱絲坐在他身邊,幾乎就要粘上去了。他倒是一轉身,和身邊的同事開始划拳。

幾輪下去,幾個男同事興致都被吊起來,同何之軒玩得不亦樂乎。鄧凱絲坐在一邊,笑嘻嘻看著他們,難得的溫柔,說:「真看不出來,何副總你也蠻會玩的!」

何之軒的態度很疏淡,笑笑不語。

大家都吃得很痛快。

後來去了錢櫃,楊筱光果然看到大堂裡擺了「天團」的宣傳海報,現場還有無數粉絲,舉著牌子穿了統一的服裝,個個翹首以盼,煞有介事。

但楊筱光就怕訂不到房間,眾同事吵吵鬧鬧,說必定是沒有包房了,結果何之軒打了個電話,拿好了包房號出來,把大家叫進去。

還是一間VIP大包廂。鄧凱絲又笑:「還是何副總有路道。」

她今晚笑得著實多了點,她平時裝嚴肅,擺威嚴,不常笑。楊筱光好一陣訝異。

娛樂同樣分了尊卑,領導們先點歌,何之軒推讓鄧凱絲先點,鄧凱絲毫不客氣,何之軒再讓大伙點,待大伙點完了,他才點。

楊筱光看到他翻的是一首老歌,叫做《沉默是金》,心裡想,難道他委屈?

鄧凱絲手快地把這一首提前了,讓何之軒開場。

何之軒唱歌是不錯的,楊筱光知道。很久以前,他跟著方竹參加她們的聚會,同林暖暖家的汪亦寒弟弟一起唱過這首歌。

方竹拍手,帶著一種氣勢說:「有道理,遇上冷風雨休太認真。少年人,繼續行,灑脫做人。」

那天方竹告訴好友們,她同何之軒領證了。楊筱光驚得目瞪口呆,由此對那夜記憶猶新。

今晚的何之軒還是選這首歌,依舊唱的很好,聲線微沙,並不清亮,而且小小淒愴。大家沒有聽出來,只管鼓掌起哄。

楊筱光用手指敲桌面,開始琢磨,如何帶領導出去逛逛?誰知道真是想什麼應什麼,他就唱完這一首,起身說抱歉,要走開抽根煙。

大家繼續歡樂。

這正合了楊筱光的小伎倆,她趁著這個機會,躲在門外打了一個電話給方竹。

「在『錢櫃』嗎?」

方竹說是。

楊筱光說:「我和幾個朋友正在唱歌,要不要一起哈皮?」把包房號說了,而後握緊手機,想,千載難逢使用小心機,千萬不要蝕把米。

方竹正被「天團」的粉絲們吵得頭痛,鼻子又塞住了,折騰了好多天的感冒病菌有齊齊爆發的趨勢,渾身上下都不順暢。

她依稀記得楊筱光給的包房號應當是樓上的豪華間,就沿著旋轉的樓梯走。上面輕輕吹下一層風,吊頂的垂絲玲瓏燈微微晃動,眼前的光忽明忽暗。她看到上面的人時,腳下一滑,差點倒栽下去。

何之軒就靠著樓梯口正抽煙,一回頭就看到了她,也及時拉住了她,不輕不重的力道。

方竹想,被楊筱光涮了一回。

她說:「我是來跟採訪的。」說出口就後悔了,幹什麼要解釋?

何之軒蹙眉,問:「你現在做娛樂版了?」

她立即否認:「沒有,只是給同事代工。」再補充,「一直做社會版。」

他的手還拉著她的手,不曾放開,此刻也感覺出她的體溫微高,蹙著眉頭問:「你感冒了?」牽住她上來,又說,「我送你回家。」

方竹本來想推辭的,可是他拉著她一路就走了出去。她不由自主就跟著,走到大門口,迎面冷風一吹,才清醒過來,大力甩脫他的手:「不用。」聲音大得自己都嚇了一跳,引得旁邊的陌生人們也側目。

何之軒果真就此放開她的手,但是說:「在這裡等我。」

這麼不容置疑的語調和態度,方竹就真的站在原地等著了。

她想,她怎麼不自己先走?想一想,腿腳卻是軟的,頭腦也是暈的。趁還有半絲的清明,發了一條消息給楊筱光:「你害死我。」

楊筱光沒有回復。

何之軒把自己的車開了出來,方竹一看,是輛沃爾沃 C30 ,要三十多萬呢!他確實混的很不錯了,忽然就感到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