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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難買你開心

「那個……那個我跟你說啊, 像我這樣被人嫌棄了一輩子的乞丐, 忽然有人說我好看, 我心裡面開心的很呢!巴不得他們多誇誇我好看!」

「是麼?」

舒無隙的尾音揚起, 路小蟬捉摸不透他的喜樂。

又或者舒無隙根本沒有喜怒哀樂。

「我們走!我們走!畫糖人的就在前面了!」

路小蟬拉了拉竹枝, 舒無隙繼續向前走去, 沒有再提摘人眼睛的事情, 可讓路小蟬呼出一口氣來。

畫糖人的小攤子前,圍著一群小孩兒。

他們都在轉一個轉盤。

一文錢轉動一次,轉盤上畫了一圈什麼猴子、小鳥、蝴蝶、蜻蜓之類的, 轉盤停下來的時候,指針指著什麼,陳老頭就舀一勺糖漿, 畫一個什麼。

孩子們不是每天都有閒錢, 大多是在旁邊看著。

路小蟬高聲道:「陳老頭兒!我要轉轉盤,你給我畫一個!」

正在煮糖的陳老頭一抬頭, 就看見一個身著青衫的少年郎。

因為路小蟬一直行乞, 饑一頓飽一頓, 比同齡的少年看著要瘦小, 十六歲就像十三四歲。

他白淨的臉上一雙大眼睛, 明亮得就像漫天星斗掉進了鏡湖裡, 鼻頭尖尖的有幾分俏皮,嘴角勾起,明明是得意的笑, 卻生出幾分恣意天真來。

只要看他一眼, 就想著再多看兩眼。

「喲,這位小公子是從何處來啊?到這鹿蜀鎮,是遊玩踏青嗎?」

路小蟬眨了眨眼睛,指著自己說:「陳老頭,你再仔細看看!是我,瞎眼小叫花子!」

「什麼?」陳老頭揉了揉眼睛,「你……你是長這個樣子的嗎?」

「那我……該是什麼樣子?」

陳老頭心想,是啊……這小叫花子終日裡披頭散髮,臉上髒兮兮的,大家都不愛靠近他,哪裡有仔細辨認過他長得什麼模樣。

「你現在這樣很好……這是……怎麼就忽然這麼……」

「這麼乾淨了?」路小蟬一臉驕傲,拉了拉身邊的竹竿,「我家裡人來尋我啦,哈哈哈!」

「原來如此!」

「待我來轉一圈,是什麼你可別騙我!我知道什麼蝴蝶、蜻蜓的糖漿用得少!我家裡人在旁邊看著呢!」

「你要是真能轉著飛龍,我鐵定畫給你!」陳老頭笑了。

這轉盤他早就做過手腳,怎麼轉都只能轉到什麼小鳥、蝴蝶之類,轉不著那要用一整勺糖漿才能畫出來的飛龍。

路小蟬正經八百地雙手扣著轉盤,向下一撥。

「轉盤停了沒?」

「還沒。」舒無隙回答。

「現在停了沒?」

「還沒。」

「怎麼還不停?」

陳老頭正用勺子攪著糖漿,抬起頭來的時候,轉盤終於停了。

看著那指針,老人家差點閃到腰。

「我轉著什麼了?」

「飛龍。」舒無隙回答。

「太好了!一文錢轉到了只飛龍!快給我畫!」

路小蟬很確定,這回自己是真的時來運轉了!有舒無隙在他的身邊,他的運氣好像特別好。

路小蟬撐著下巴,就蹲在陳老頭的面前等著。

陳老頭雖然心疼那一整勺的糖,但還是給路小蟬畫了一隻飛龍。

路小蟬攥在手裡,喊了一句:「舒無隙,幫我付一文錢唄!」

「嗯。」舒無隙伸出手,放了一粒銀豆子在陳老頭的手裡。

陳老頭愣住了:「這位公子……小本兒買賣,找不開……」

但是舒無隙就像什麼都沒聽見一樣,跟在路小蟬的身後走了。

路小蟬拉了拉竹枝,回頭小聲問:「你給的是一文錢嗎?」

「我不知道。」舒無隙回答。

路小蟬一聽,差點沒炸起來:「你不知道你就給了?那你給了多少?」

「一粒銀豆子。」

「一粒……一粒銀豆子?」路小蟬的眼珠子差點掉下來,「你肯定錢很多吧!」

「嗯,富可敵國。」舒無隙回答。

「真的?」路小蟬睜大了眼睛。

「是你從前說的。」

「我說……你富可敵國?」

「嗯。」舒無隙淡淡地回答。

路小蟬嚥了嚥口水,看來他運氣還真是好啊!

「你……還真是有錢有到……對錢沒概念了?」

「我只知道,千金難買你開心。」

這句話從舒無隙別緻的聲音裡念出來,有著讓人心顫的味道。

像是在冰天雪地裡凍了許久,忽然被人雙手捂著,摁在胸膛裡暖著。

「你……誰教你這麼哄人的啊?」

「你。」

「我?我又什麼時候教你啦?」

千金難買你開心之類的……怎麼聽怎麼像是大富戶哄小女人啊?

「有一天,你背著包,把金豆子和金葉子全部裝進去。我問你為什麼要帶那些東西走。你回答我說,千金難買你開心。」

路小蟬哽了一下……他從前是個財迷嗎?

「你不會就這樣讓我把你的金豆子和金葉子都帶走吧?」路小蟬問。

「嗯,你抱著金豆子笑得很開心。」

路小蟬摁住自己的腦袋,為什麼舒無隙記得的事情他就是不記得呢?

舒無隙既然富可敵國,那肯定是不會在乎他路小蟬背走一袋金豆子什麼的。

過去的事他記不得了,可現在他必須要在舒無隙的面前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

「那個,舒無隙,讓我開心的不是金豆子。」

「那是什麼?」舒無隙問。

「是因為你對我的捨得。」

路小蟬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認真、篤定、可信。

那一刻,路小蟬手中的竹枝輕輕顫了一下。

「嗯。」

舒無隙輕輕應了那麼一聲,好像沒有什麼起伏,但是路小蟬知道舒無隙是喜歡聽他這麼說的。

「走咯!喝豬血湯!」

既然舒無隙有錢,那他就要加雙份的豬血!

今天很可惜,賣豬血湯的王婆子今天沒開張,原因是鎮子上那個屠戶今天沒殺豬,所以沒有豬血。

路小蟬遺憾地歎了一口氣,隨即又笑了:「沒關係!反正今天我也轉到了飛龍!」

「你不吃嗎?」舒無隙問。

「我想多看看它。」

「你看不見。」

「我就是想這麼舉著它。吃完了就沒了。」

路小蟬忽然安靜了下來。

他忽然有點害怕,害怕舒無隙會像糖畫一樣化掉,會摔在地上碎掉,會一朝夢醒就不見了。

他沒有被人疼愛過,所以也就不在乎別人對他好不好。

可就這麼幾個時辰的相處而已,舒無隙好像把路小蟬偶爾幻想過的都給他了。

「路小蟬,你怎麼不說話了?」舒無隙問。

路小蟬覺得奇怪:「為什麼你老要我說話啊?我說個不停你就不煩嗎?」

「你說個不停,我就知道你一直在。」

舒無隙的聲音總是很平靜。

但是這種平靜之下,是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

也許其他人聽不出來,可路小蟬卻能感覺到。

「那你也不要離我太遠了。我聞著你身上的味道,就知道你在。」

「好。」

舒無隙帶著路小蟬進了無肆酒坊。

店小二領著他們來到窗邊坐下,路小蟬剛要摸筷子桶,舒無隙就將它推到了路小蟬的面前。

路小蟬笑嘻嘻地把飛龍放在了筷子桶裡,摸了一雙筷子遞給舒無隙,雖然是討好的表情,卻不讓人覺得諂媚,反倒有著孩子氣。

舒無隙接過了筷子。

店小二熱絡地說:「兩位不是本地人吧?我們這裡最出名的就是酒……」

「小二!你連我都不認識了!我!我!我!」路小蟬興奮地用手指指著自己。

「我見過您嗎?您的聲音倒是耳熟……」

「我是路小蟬啊!就是在你家酒肆窗子下面的叫花子!」

店小二一愣,一個踉蹌。

「什麼?你是……你是小叫花子?原來你是長這個樣子的?」

「我長什麼樣子?」

「俊俏好看啊!早知道你就該把自己收拾乾淨了再出來要飯!說不定壬二娘願意養著你!天天把你當心肝寶貝兒,哪兒還捨得讓你在大街上挨打啊!」店小二一邊假裝擦桌子,一邊低下頭來小聲對路小蟬說。

路小蟬被人嫌棄了一輩子,這回連店小二都說他好看了,心裡就跟灌了一大碗蜜糖一樣。

「你都說我好看,那我估計是真的好看啦!」

只聽見「卡嚓」一聲,好像是筷子被掰折的聲音。

路小蟬從筷子桶裡又摸了一雙,遞給對面。

「不過,你好端端地提壬二娘幹什麼?那個瘋婆子……」

「我告訴你,壬二娘就坐在你的斜對面呢!從你進來開始,她那雙招子就一直看著你!暗送了好幾輪秋波。也就你眼瞎,沒瞅見!」

「我本來就瞎啊……壬二娘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盯著別的男人看,她家官人還不把她揍散架?」

此時,整個酒肆裡的客官幾乎都發覺壬二娘滿臉春色地看著路小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