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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在緊張?

就在這個時候, 一陣清冷卻柔和的聲音響起:「小蟬, 水涼了, 起來吧。」

夢中少年的神魂直墜而下, 跌入了路小蟬的體內, 路小蟬肩膀一顫。

舒無隙在木桶的邊緣輕輕拍了拍。

路小蟬猛地睜開眼睛……他又做夢了!

「哦!好!」

路小蟬一邊遺憾著夢怎麼就這樣醒了, 一邊爬起來, 把自己身上的水擦乾淨了,蹲下來摸來摸去想要把自己的破衣爛衫撿起來。

等等……夢裡面的男子是不是收起了小少年剪掉的頭髮,難道……那個少年果真就是自己?而舒無隙就是得到了他的頭髮?

路小蟬還保持著蹲在地上撿衣服的動作, 直到舒無隙的聲音響起。

「褻褲。」舒無隙用那根竹枝挑起一條白色的小褲,放在路小蟬的手上。

路小蟬趕緊穿了起來。

這褻褲的料子綿軟,小小蟬長了十六年, 還是第一次享受這麼好的待遇。

「裡衣。」舒無隙又挑了一件衣服給他。

路小蟬這輩子哪裡穿過裡衣啊!能有塊破布把身上包好就不錯了!

他眼睛看不見, 折騰了半天,裡衣的上面和下面套反了。

「這衣服真怪!我肩膀好不舒服啊!」

路小蟬一張小臉皺了起來。

「我幫你穿, 你站著不許動。」

誒?舒無隙要幫他穿衣服!

他都願意幫他穿衣服, 為什麼都不能給碰一下呢?

哎呀哎呀, 此時不碰, 更待何時嘛!

「好哦。」路小蟬乖乖地站著, 張開雙臂。

上下穿反的裡衣被褪了下來。

舒無隙的動作很輕柔, 他就站在路小蟬的對面,將路小蟬左邊的袖子套了上去,接著又是右邊的。

他低下了頭, 將路小蟬的衣襟合攏。

「舒無隙, 你是不是在緊張啊?」

舒無隙沒有回答他。

他的身形比路小蟬要高上許多,每次對路小蟬說話,他都會低一低頭。

老乞丐說過,世間最美的就是美人兒頷首時滿懷期待卻又羞怯的樣子。

舒無隙呢?

他此刻是什麼樣子的?

他的眼中有沒有滿懷的期待,又或者只是淡然的,沒有任何表情?

「我不緊張。」

舒無隙的聲音依舊古井無波。

「哦……我沒聽見你呼吸的聲音,還以為你緊張得憋著一口氣不敢呼出來呢!」

路小蟬笑嘻嘻地說。

此時的舒無隙已經將兩片衣襟的繩子打好了。

路小蟬又忍不住想像舒無隙的手指又是長成什麼樣子?

是不是很修長,很溫潤?

路小蟬故意用力向前吹了一口氣,帶著溫熱和淺薄的水汽掠過了舒無隙的耳畔。

一縷髮絲跟著揚起。

舒無隙的手指還輕輕牽著路小蟬衣襟的繩結,他下意識向後一退,繩子又被拉開了。

那一陣氣息消散開來。

路小蟬勾著嘴角笑了。

因為他聽見了舒無隙喉間蠕動的聲音,舒無隙緊張了呢!

一想到一直從容平淡的舒無隙竟然緊張了,路小蟬覺得很新奇。

「我的氣,是不是碰到你啦!可是我不疼啊!」

路小蟬攤了攤手,勾著嘴角壞笑。

「你的氣不算。」

舒無隙的聲音就像溫潤的弦,輕輕繃了起來,讓路小蟬更想要去撥弄一下。

「哦——不算啊!」

路小蟬又故意吹了一口氣出去,還發出哨響,聲音向上揚起,他不知道自己吹著舒無隙了沒有。

腰上的繩結忽然緊了一下。

「別鬧。」

「那我不鬧了。我自己吹自己。」

路小蟬假裝無聊的樣子吹自己的劉海,可是在舒無隙為他整理繩結下擺的時候,路小蟬又很隨意地向上吹了一口氣,然後抿著嘴唇笑了。

「你幹什麼?」舒無隙的聲音壓得低低的。

「我……也想幫你吹吹劉海。」

舒無隙不說話了。

路小蟬以為他生氣了,趕緊圓場。

「那個……你知道我看不見,但是我又特別想知道你長什麼樣子。你又不讓摸,那我就只好吹氣啊!吹到你的眼睛上,我就自己想像摸到了你。摸到了你的眉骨……摸到了你的眼睫毛……摸到你的眼尾……」

路小蟬閉著眼睛,很認真地想像著。

良久,舒無隙才開口:「你剛才吹到的不是我的眼睛。」

就像已經涼了的茶水,忽然溫熱了起來,入喉不能解渴,反而更渴。

「那我吹到哪裡了?」

鼻子?耳朵?臉頰?

唉,舒無隙有多高他也不知道。繫繩結的時候,舒無隙是不是低著頭的啊?

對方還是沒回答他。

路小蟬在心裡想像著,忽然咯登一下。

不得了啊!

「我……我不是吹到你的嘴了吧?」

舒無隙沒有回答他,直接轉身離開,路小蟬下意識去拽他。

「我不是說了不許碰我麼?」

轉瞬間,路小蟬手掌就挨了那竹枝一下。

「哎喲!」

他把手瞬間收回來,放在嘴邊用力吹氣。

好疼啊!

「我沒有傷到你。只是給你個教訓。」

「騙人!你沒傷到我,我怎麼還能那麼疼!」

路小蟬一直搓著自己的手心。

「你若是真的碰到我了,才知道什麼是真的疼。」

難不成你還要把我的手板抽到皮開肉綻?

路小蟬立刻把一雙手都背到了身後。

「把外衣也穿上,我叫人進來收拾浴桶。」

路小蟬折騰了半天,才歪歪扭扭地把外衣穿好。

等到小二來收拾浴桶的時候,不知道看見了什麼,滑了一跤。

路小蟬正要上前,卻被舒無隙用竹枝給攔住了。

「我讓你看他了嗎?」

他的聲音聽起來平和,卻帶著一種讓人抬不起頭來的威懾。

路小蟬卻不明就以,他一個瞎子,能看什麼?

但是那小二卻推著浴桶,屁滾尿流地離開,到了房門口,還摔了一大跤。

路小蟬這才明白,舒無隙剛才那句話是對店小二說的。

「為什麼他不能看我啊?」路小蟬忍不住問。

舒無隙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只是說了句:「明早我們就啟程離開這裡。」

「明早就走啊?那我還有點兒事兒,沒辦完呢!」

「你有何事?」

「舒無隙,你身上還有錢嗎?」路小蟬忽然湊到他的面前,但一想到對方會用竹枝抽他,他又硬生生停下了腳步。

「有。」

「那你給我一點兒唄?一點就好!」路小蟬合著雙手攤到舒無隙的面前,睜著圓圓的眼睛,就差個要飯的破碗了。

「你要錢做什麼?」

「因為有願望沒有完成啊!我想要吃陳老頭的糖畫!想喝王婆子的豬血湯!還有無肆酒坊的滷牛肉和雞絲面,我想一次吃個夠!你說我家離這裡有半個月的行程,我眼睛又瞎,再回來一趟不容易啊……」

「你什麼時候想回來,我陪你回來就是。」

「真的?」

「嗯。」

這時候,路小蟬的肚子發出「咕嚕」一聲響。

他這才想起自己為了讓舒無隙現身,已經整整三天沒有吃東西了。

雖然不知道舒無隙給他的那個小瓶子裡裝的是什麼,再厲害的仙露,效用好像也過去了。

「走吧,我帶你出去。」

「你也餓了?」

「我不餓。是你說要糖畫、喝豬血湯、還有滷牛肉和雞絲面。」

舒無隙已經推開了門,正要走出去了。

路小蟬趕緊跟上去,握住了竹枝,生怕慢了一拍,舒無隙就會消失不見了。

一路上,路小蟬都能聽見街坊鄉親小聲議論的聲音。

「那小公子是外鄉人吧?從來沒見過生的如此好看的小郎君!」

「那雙眼睛真漂亮……」

「這小公子多大年歲啊?看著好水靈啊,讓人想要咬一口……」

路小蟬歪了歪腦袋,心想他們在說誰?

是舒無隙嗎?

可是聽舒無隙的聲音,應是成年男子,和什麼「小公子」、「小郎君」之類的扯不上關係啊。

路小蟬剛好踩著路上的石子兒,崴了一下。

舒無隙轉過身來,竹枝一挑,輕而易舉地又將路小蟬給撐住了。

「唉……他好像看不見啊!」

「真是可惜了,那麼漂亮的眼睛,竟然看不見!」

路小蟬這才意識到,他聽見的那些聲音不是議論舒無隙的,而是在說他的。

他停下了腳步,舒無隙也停了下來。

「怎麼了?」

「我……我從小在這兒長大,說我髒和臭的人不少……還是頭一回被人誇好看……我不自在了……」路小蟬抓了抓後腦勺。

「那我摘了他們的眼睛,讓他們不能看你,你就不用不自在了。」

舒無隙的聲音還是那麼從容平和,一點都聽不出來是說什麼狠戾的話。

好像在他看來,這都是理所當然的。

路小蟬卻愣住了。

「等等……你……你是不是修仙的啊?這個動不動就摘人家眼睛什麼的,不大好吧?」

「他們的眼睛,又不是你的眼睛。與我何干?」

路小蟬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怎麼回答了。

那種感覺又來了,就是舒無隙好像不懂塵世凡俗的感情,沒有多餘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