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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生夢死02

路小蟬活了十幾年, 還是第一次走進了無肆酒坊。

老闆一看路小蟬, 就衝上來趕人:「小乞丐!你別在我酒坊裡乞討啊!擾了客官們的興致!」

江無潮直接將一錠銀子扔進了老闆的懷裡:「我今日就是要請這個小乞丐吃酒!這些夠還是不夠?」

「夠!夠!當然夠!」老闆在銀錠上咬了咬, 笑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江無潮特地將路小蟬帶到了窗邊, 這裡清淨, 無人打擾。

路小蟬一坐下, 就抓了一把花生米, 往嘴裡送。

「哎喲,總算讓我有機會伺候你一回了啊!」

店小二正要給江無潮和路小蟬倒茶水,路小蟬卻搖頭說:「你給江老哥倒茶就好, 我是要留著肚子吃酒的!」

店小二笑了:「你啊,這麼多年,怎麼就對我們家的酒那麼癡迷呢?」

路小蟬朝江無潮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看, 我心有執迷, 修仙是沒出路的!」

江無潮笑了,親自給路小蟬倒了一碗酒:「趕緊吃你的酒!把那個老乞丐跟你說過的故事, 都說一遍!」

路小蟬一口氣喝了一大碗下去, 精神抖擻地把老乞丐說過的故事講了出來。

「你可知道無意境天的別名是什麼?」路小蟬笑嘻嘻地問。

「我當然知道, 無意則無慾。所以它的別名就是『無慾之巔』。」江無潮回答, 「天下的邪靈, 皆以慾念為食。所以修真之人講求清心寡慾, 避免邪靈侵蝕。」

路小蟬喝了一大碗酒,接著說:「無意境天的每一任劍宗從出生到死,聽說都不會離開無意境天。」

「你難道知道為什麼?」江無潮笑著抬了抬下巴。

「因為那裡除了日月星辰和玲瓏寒玉, 就沒有別的顏色;除了不死樹『奉天』的枝葉, 就沒有別的食物,自然也就沒有別的味道;而自大洪荒開始,無意境天的每一位劍宗寂滅之後,他們的劍意殘念就會縈繞在天空之上,劍勢威壓之下,除了『奉天』和當任的劍宗,就沒有其他活物。它是一個無色、無味、無生、無死,完全沒有慾望沾染的地方。」

「我明白了,正是因為遠離世俗的慾念,所以每一位無意境天的劍宗都能衝破『大勢』的境界,接近於神。」

路小蟬一拍大腿:「對啊!當東墟劍宗被上古邪靈混沌控制之後,不是衝上了無意境天嗎?結果肯定就被這位無慾的劍宗給幹掉了啊!」

路小蟬繪聲繪色地講起了那場仙魔大戰。

起碼喝了三四罈酒下去,路小蟬還是一點醉意都沒有,除了被店小二扶著去如廁放水,走路連晃都沒晃一下。

看來這酒裡面是真的兌了水了!

等他從茅廁回來,老闆已經讓人端上了鮮嫩的烤肉。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總不能小乞丐,小乞丐的一直叫你。」

「我?你叫我路小蟬就可以了!」

他話音剛落,對面的江無潮竟然手滑打翻了一罈子的酒。

「喂喂喂!你這是怎麼了?」

「你……你剛才說你叫什麼來著?」

「路小蟬啊!收養我的老乞丐在路邊一棵大樹下撿到了我,樹上蟬鳴不絕,我又因為餓肚子在哭鬧,比蟬鳴還招人厭煩,所以就叫路小蟬了。」

「你……你可知道醫聖離澈君的名字是什麼?」江無潮問。

「離澈君,那不就叫離澈了!」路小蟬好笑地說。

「不不不!世人只知道他的仙號。『離』取自『生離死別』。『澈』就是『通透』的意思。離澈這個仙號,意思就是看透生離死別。離澈君寂滅一千二百多年,還記得他名字的人已經不多了。」

「那他的名字是什麼?」

「路小蟬。」

「我在啊。」

「不,我說的是離澈君的名字,就是路小蟬。」

「啊?」路小蟬抓了抓腦袋,難不成他還有仙緣,竟然能和醫聖同名?

「那肯定是音同,字不同吧?」

「也是……你的蟬,是樹上的蟬。醫聖名字裡,應該是『禪心』的禪。」

「就是啊。人家是醫聖,怎麼會拿蟲子當名字啊!」路小蟬抿了抿嘴,湊向江無潮,「而且……離澈君捨身取義,神形俱滅,雖然讓人敬佩,但是他的名字是不是也有點不吉利啊?」

「你——」江無潮一聽路小蟬說離澈君的壞話,差點拔劍,「你敢說離澈君的名字不吉利!」

「你別激動啊!老乞丐跟我說,他寂滅的非常慘,無意境天的劍宗泱蒼甘願耗費六百年修為都沒有抓住他的元丹!所以,他的名字取不得!」

路小蟬萬分認真地說,但是對面的江無潮卻陷入了深思。

他總覺得不會那麼巧合。

老乞丐不但知道醫聖的故事,還知道當年無意境天的那場仙魔之戰。

就連劍宗泱蒼散了六百年修為要抓住離澈君丹元的事,老乞丐竟然也知道?

那麼恰巧,他給收養的小乞丐起名字叫「路小蟬」。

難不成是高人隱於市?當年的仙魔之爭,老乞丐也在場?

他們身後的酒罈子堆做了小山,路小蟬抱著一個酒罈,正在豪飲。

江無潮托著下巴,看著對面的小乞丐,陷入了沉思。

「路小蟬,我修行了幾百年,這普通的酒灌不醉我也就罷了。怎的,你喝了這麼多,卻沒有一點醉意?」

「這酒,也就比白水爽口一些!哪裡喝得醉什麼人?」路小蟬輕哼了一聲。

「你確定?」江無潮側目看向對面。

那裡有三五個中年人作詩飲酒,僅開了一罈子酒,就醉倒了一半。

這「醉生夢死」怎麼可能只是比白水爽口一點?

「誒!小乞丐!你慢點喝!又沒人跟你搶!我們家的酒後勁兒大著呢!」店小二高聲提醒。

「能有什麼後勁兒啊!我看就是……」

路小蟬剛抬起手來,一句話沒說完,只聽見「咚——」地一聲,直落落栽倒在桌上。

江無潮愣住了,饒是他反應快,也沒接住路小蟬的腦袋。

「路小蟬?路小蟬!你是……是喝醉了嗎?」

一陣天旋地轉,路小蟬的心臟一緊,魂魄就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死死勾住,拽出了他的身體。

他伸手撲騰,耳邊彷彿是水流灌進來的聲音。

他一睜開眼,就看見清冷皎潔的月色之下,一個修長優雅卻模糊到看不清輪廓的身影向他款款而來。

「小蟬,你說的故事,對,也不對。」

那聲音溫潤卻克制,彷彿忍受著無可抵抗的侵蝕。

「什麼『對也不對』?」路小蟬站在那裡,只想衝上前去,看清那個人的臉。

「無意境天確實無色、無味、無生、無死,但卻並非無慾。」

他的聲音仿若耳鬢廝磨,卻又像是從遙不可及的天外傳來,帶著捉摸不透的迴響,聲聲落在心頭。

「什麼?」

「就是因為什麼都沒有,所以但凡有了一丁點想要的,便是滔天慾念。」

路小蟬愣在那裡。

「你不記得了嗎?」

那身影的衣闕隨風一揚,路小蟬又看見了那個少年,盤著腿,撐著腦袋靠在一個冰瑩透徹的案台前。

「我要回家!這裡冷冰冰的!桌子是冷的!榻是冷的!你也是冷的!」

少年氣鼓鼓的表情,就像一隻青蛙。

「那麼有什麼是不冷的?」案台另一側的男子隨意地開口問。

就算看不到他的臉,路小蟬也知道這素衣的男子靈氣如琉璃銀霞,必然是世間難得一見的藍顏。

「有啊!我啊!我就是熱的!不信你摸摸看!我和你這個玲瓏寒玉製成的案台溫度是一樣的嗎?我和你翻看的書簡溫度是一樣的嗎?」

少年一把抓住男子的手,摁在自己的臉頰上。

就像被熔岩燙傷一般,男子收回了自己的手。

「還有!你這裡所有的東西都是硬邦邦的!你也是硬邦邦的!」

「那有什麼不是硬邦邦的?」男子還是用全然不在意的語氣反問。

少年環顧四周,找了半天,最後還是拍著自己說:「我啊!我是軟的!」

男子就像沒聽見一樣,閉目養神。

少年拽過他的手,一隻摁在案台上,另一隻又摁在了自己的臉上。

「感覺到了沒!你的案台,輕輕扔個雞蛋上去都會裂掉!可我就不會!」

少年說話的時候嘴唇一開一合,男子的手指恰巧掠過了他的上唇,就像是有什麼不明白一般,一遍一遍不斷地撫摸過他的嘴唇,越來越用力。

「你想要我閉嘴也不用這麼掐我!」少年皺著眉頭正要歪過臉,柔軟的舌尖正好蹭過了對方的指尖。

男子就像沒聽見少年的不滿,將自己的手指擠入少年的唇間,觸摸他的舌尖,輕輕撫弄,撩滑撥動。

「你干……哈……別嗚嗚嗚舌頭!」

少年越是側開臉,男子就越是扣著他的下巴,要少年看向他。

直到少年圓圓的眼睛裡浮起一片晶瑩的水光,眉頭緊緊皺著,握著拳頭像是用了渾身的力氣咬住了他伸進來的手指。

男子只是微微用了一點真氣,就彈開了他的上顎。

少年嘩啦一下跳起來,離開了老遠,但還是沒忘記叫囂:「我跟你說!你還不叫老騙子來帶我回家!我每天吵死你!吵到你走火入魔!」

「你隨意。」男子淡淡地回了少年一句。

夜裡,少年在半睡半醒間瑟瑟發抖,蜷縮著身體小聲咒罵著:「個老騙子!把我騙到這種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烏龜不靠岸的地方也就算了!連床被子也不給我!凍死我了!」

隱約間,素衣男子坐在他的榻邊,手掌伸過來,先是覆在他的頭上,接著小心翼翼地又碰了碰他的睫毛。

「我好冷。你要麼給我十床被子,要麼滾蛋!」少年吸了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