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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23

警報聲在FD-1實驗室裡突然響起, 這是非規計劃的幾個實驗室之一,大量的監測設備,監測著原料, 實驗體, 以及主城所有異常的數據。

這個柔和得如同食品加工儀工作完畢時的提示音的警報, 在春三的記憶裡從未響過。

這是失途谷精神力監測系統發出的警報,當掃瞄到的數值超過正常十倍時,才會響起。

而這個十倍, 就是詩人完全醒來時的數值。

實驗室裡聽過這個警報的人幾乎沒有,在它響起的時候,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打開監測器, 我要看數據反饋。」春三是最先反應過來的,撲到了旁邊的屏幕前。

屏幕上瞬間出現了大量的信息,夾雜著看上去混亂的各種數字和圖形。

春三並沒有全都看, 她只盯著屏幕,在這些閃爍著的陌生的信息裡尋找著她需要看到的內容。

她希望不要出現,但出現了又必須馬上找出來的……

Cc1q。

當她在繁雜的數據裡一眼看到這個字段的時候, 感覺一陣呼吸不暢。

「全部複製, 設定保密級別, 」春三下達指令,「I級A, 送管理員。」

「明白。」操作員回答。

春三快步走進實驗室最裡的小房間, 這是她的休息室, 也兼做保密聯繫室。

牆上的通話器是單頻道的, 拿起來直接會接通到陳部長的辦公室。

除了幾次嚴重的實驗體出錯, 這個通話器在絕大多數時間裡都沒有存在感, 春三拿起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手心有些出汗。

「監測室匯報。」春三說。

「我是陳飛。」陳部長的聲音傳了出來。

「監測到失途谷能量異常, 精神力超十倍。」春三說。

陳部長沒有出聲。

「詩人醒了。」春三說。

「標記有沒有找到?」陳部長問。

「Cc1q,」春三說,「確認標記。」

陳部長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說:「果然跟我們預想的一樣。」

Cc1q,這是齊航的精神力標記。

「我需要下一步指令。」春三說。

「內防和作訓部有沒有匯報?」陳部長問。

「還沒有,只報告了管理員,」春三說,「需要現在通知嗎?」

「不用,等管理員通知,」陳部長說,「連川那邊有消息嗎?」

「這個不應該問我吧,」春三皺了皺眉,現在連川的處境比她預計要更艱難,這讓她對逼著連川不得不進入失途谷的所有人都強烈不滿,「你和內防那幫人難道不比我更清楚?」

「寧谷的生物信息的確很特別,但並沒有檢測出碎片,」陳部長說,「所以齊航也許不會馬上注意到他,詩人需要的只是連川的精神力,如果……」

「如果連川放棄自己,拼一把可能可以保全你們最想要的這個原料,」春三說,「對吧?」

「我也不願意這麼想,」陳部長說,「我看著連川長大的,從他第一天進清理隊,我就一直被內防和作訓部盯著,但凡有一點可能,我也不……」

春三冷笑一聲:「但是現在你也跟他們一樣,準備犧牲掉連川,保住寧谷這個珍稀原料,去掉參宿四這個讓主城處處受制的『唯一』,得到一個可以無限注入的『無數』……」

「春三!」陳部長提高了聲音,「控制你的情緒!你應該慶幸這是我們的私下通話。」

「但是這一切的前提都是連川,」春三放緩了語氣,「你覺得連川可能這麼做嗎?」

「不可能嗎?」陳部長說。

「你別忘了,他活了二十六年,每一天,每一秒,我們都在用痛苦讓他記得,」春三一字一句地輕聲說,「任何威脅他生命的可能,都是要被清除的必然。」

陳部長沒了聲音。

「他是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的,」春三說,「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麼能是唯一的契合者?」

這些人只看到了連川和參宿四的每一次完美任務,機器一樣永遠不會出錯,永遠判斷準確執行果斷,永遠沒有違抗,卻漸漸已經不記得……

活著,才是燒透了他一生的烙印。

金色的細細光芒像被撒出來的細沙,在空中不斷彙集又散開,又再彙集。

寧谷看著在鐵黑和暗紅背景前飄忽旋轉的金色,有些炫目,又有些詭異……不過顏色真好看啊。

寧谷看得有些入迷。

唯一不太爽的,是連川一直擋在他前面。

他知道連川是要保他的命,以他自己的實力,要是為了面子挺身而出站到連川前頭去,可能會造成尷尬陣亡的局面。

那就不太好了。

這種危機時刻,還是老實按連川要求的,靠牆站好,靜觀其變。

沒過太長時間,金色的光芒放慢了移動,開始在洞口前方的巨大空間裡緩緩地顯現出了形狀。

有些模糊,但還是能看出來,這是一張人臉。

「詩人?」寧谷小聲問,這種見面方式還真是他沒想到的,他覺得詩人就算是個幻影,初次見面好歹也應該找個殼吧,蝙蝠那麼多改裝材料。

「不是。」連川聲音有些沉。

「什麼?」寧谷愣了一下,盯著那張人臉,還是低聲音問,「你認識?」

「這是齊航。」連川說。

空中的金色人臉露出了笑容。

沒有看到嘴動,但有聲音傳來:「都是我。」

就像之前的那句話一樣,這聲音依舊判斷不出方向。

雖然這個答案讓人有些摸不清意義,但既然「都是」,那麼之前又是吹氣又是悄悄話的無聊事,起碼有一半是這個臉干的。

寧谷立刻就對這個精分的金粉臉充滿了不爽。

「裝神弄鬼有癮是吧,」他有些不屑,「你那個老瞎子跟班兒呢?沒跟你一起來啊?不是要拿我們做交易嗎?」

「不是你。」金粉臉又笑了笑,往洞口這邊慢慢靠近,能看到「他」的眼睛看向了連川。

「不要再往前。」連川開口。

「警告嗎?」金粉臉問。

聲音依舊沒有確切的來源,但讓寧谷都吃驚得顧不上金粉臉公然忽視鬼城門面的屈辱了,這是連川的聲音。

「臨終告知。」連川這四個字說得就像他面對任務目標時那句「主城清理隊」一樣的冷酷平靜,對金粉臉能用他的聲音說話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要說寧谷有什麼地方是真心服氣連川,那就是他這種能活活把對手氣死的波瀾不驚,管你是放屁是炸雷,眼皮都不帶顫一下的。

「有意思,」金粉臉的聲音變回了之前的,「看來你是不會輕易相信我的話了。」

「我只信自己。」連川說。

「我只信自己,」金粉臉又用他的聲音重複了一次這句話,「你知道你自己是誰嗎?」

「是誰都無所謂。」連川回答。

「是誰你說了也不算啊,你說點算數的。」寧谷有些不耐煩,他從小鬼城混大,旅行者從來都是半言不合就動手,沉默是金也動手,要不是還需要吃東西,再過個一百年嘴都能退化掉。

「說點算數的,」金粉臉又重複了一遍寧谷的話,「好。」

寧谷全身的肌肉立馬都繃緊了,隨時準備動手。

「雷豫告訴過你,你父母是誰嗎?」金粉臉問。

雖然寧谷也對同樣的問題有疑惑,但現在輪不上他回答,金粉臉問的是連川。

沒想到連川也是不知道父母是誰的倒霉蛋。

「沒有。」連川回答。

「你有沒有想過,」金粉臉說,「你其實根本就沒有父母?」

「我對父母沒有興趣。」連川聲音始終平穩,略微的低沉裡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殺氣。

「沒有父母的是什麼?」金粉臉問。

「非規計劃前驅實驗體。」連川說。

「你說什麼?」寧谷感覺自己整個後背都一陣發涼。

主城的非規計劃是公開的,所有人都知道,但據說這麼多年也從來沒有出現過成功實驗體,他和釘子還用這個事嘲笑過主城沒用,不如拿管理員來試試。

連川是非規計劃實驗體?

不,不對……前驅?

「前驅實驗體是什麼?」他問。

「非規計劃的基礎,」金粉臉居然很有耐心地給他解釋了一句,「有了這個實驗體,非規計劃才正式開始運行。」

「哦。」寧谷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只是一直盯著連川的側臉,居然不是個真正的人,難怪厲害成這樣,難怪主城會有非規計劃,這樣的人組成的軍團誰不想要?

「你怎麼知道的?」金粉臉歪了歪頭,「除了核心,沒有人知道,他們不可能告訴你,雷豫和春三如果洩密是會被回收永不重置的。」

「剛知道,」連川看著金粉臉,「你告訴我的。」

金粉臉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你只能模仿我的聲音,」連川掃了寧谷一眼,「如果你能模仿他說話,早模仿了。」

「沒錯,那麼能得瑟,不可能不學我,沒學那就是學不了。」寧谷順著幫襯了一句。

他已經思考不過來了,腦子裡一片混亂,唯一清晰的想法就是連川不愧是主城最強鬣狗,域內域外人人聞風喪膽的參宿四。

居然能在突然得知這種消息時沒有任何情緒表現。

一個人變成了金粉還跟另一個金粉人混成了一個,而自己辛苦活了二十幾年遭了那麼多罪,最後居然只是一個實驗體。

「你消失比我早幾十年,比非規也早得多,失途谷有監測,你沒有再接觸我的可能,能捕捉我的信息,」連川說,「唯一的可能就是,我作為前驅實驗體,信息早就在系統裡了。」

「聰明啊,」金粉臉感歎著又微微往前靠近了一些,已經距離洞口不到五米的距離,而圍繞在邊緣還在不斷飛舞的金色光點有一些飛進了洞口,像被強光照亮的灰塵,有些落在地上,有些懸在空中,「如果我們能合作……」

連川沒有說話,突然躍起。

右邊的洞壁上突然炸裂般飛濺起無數鐵石碎片的時候,寧谷還在感歎連川居然能說這麼多話……然後才看清連川已經在洞壁上踢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鋒利的碎片撲向洞口外,帶著高速的尖嘯聲穿過金色的人臉,落向下方。

臨終告知。

連川還真的說到做到……

寧谷抬手擋掉往他這邊飛過來的兩塊小碎片時,看到了一粒細細的金色被氣流帶著捲到了自己眼前。

光芒很柔和,像是一片黑暗中看到的遙遠的一面窗,也像是漫長走廓盡頭開著的那扇門。

寧谷往前邁出第一步的時候,連川就已經發現了。

這個旅行者真是個巨大的麻煩……

如果能力在這個時候突然激發,這個精分混合體立刻就會發現,而他對混合體沒有任何瞭解,根本沒有能對戰的把握。

唯一的辦法就是搶先一步。

他衝到寧谷身邊,一把抓住了寧谷的後衣領,拎著寧谷衝出了洞口。

兩個人像是彈射一般衝進了豎洞,衝進了前方空洞裡的金色光團中。

無數金色的小光粒飛速地從身邊掠過,飛舞著,撞擊著。

很多人影,在強光中晃動。

寧谷從小到大還沒有見過這麼強的光,他幾乎無法睜開眼睛。

疼痛。

這種熟悉的曾經折磨了他一夜的疼痛再次襲來。

他一條腿跪在地上,後背像是撕裂般的鈍痛不斷向全身襲去,他掙扎著站起來,能聽到自己粗重而吃力的呼吸聲。

強光中的人影慢慢匯成了一個,向他走過來。

他努力地睜開眼睛,迎著強烈白光。

人影手裡拿著一根黑色的長棍,向他揚了起來。

要活著。

不能死。

無論如何都要活著。

他奮力躍起,腦子裡像是有一道開關,在起身的瞬間,疼痛被壓在了所有記憶的最深處。

蹬地,躍起,側身,俯衝,借慣性出拳……

這一拳狠狠砸向了模糊的那個人影。

卻沒有實感。

人影像是被風擊碎,向四周散開。

劇烈的疼痛再次被釋放,他幾乎無法呼吸。

金色的光團在身後像被一拳擊散,瞬間失去了形狀,像是慶典日最後一天的金色焰火。

連川之前的估計沒有錯,拎著寧谷果然是不太可能跳進對面斜下方的那個洞口。

但突然炸散的光團讓他明白,寧谷對自己來說,可以不是一個麻煩。

他做出了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違背自己本能意志的決定。

狠狠地一抬手,把寧谷扔了出去。

寧谷重重地摔進對面洞口的時候,連川的軌跡因為這個運作的反向阻力而在空中短暫停頓。

接著就向著豎洞深處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