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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山上開了一片芳菲桃李,花色淺淡如素櫻,遠處騰起七彩祥雲,帶著鳳凰王族的標記,她仰著臉看雲,卻見天外雷光湧動,那雲散得不見蹤影。

疾風驟起,漫山繁花凋謝一地。

寧瑟猛地清醒,連帶著懷中兩隻山雀一驚,她將山雀放在石桌上,站起來去找清岑,卻發現門口不再有那條黑龍,只有鋪了一地的棉被。

方才寧瑟以為他會在門口睡一夜,因為拖不動他,也沒有這麼大的床,只好從臥房拿了棉被,一張一張地蓋在他身上。

眼見棉被遍地,寧瑟怔楞了一瞬,心想清岑走的時候會是什麼心情,就聽到他的聲音從她的身後傳來。

他說:「酒醒了。」

寧瑟聞言轉身,看到衣袍齊整的清岑站在她面前,一如既往的風姿卓然。

月掛柳梢頭,星盞在天際耀動。

「醒酒了嗎?」寧瑟哈哈笑了一聲,搓了搓手道:「醒了好啊,我原本以為你會在這裡睡一晚。」

他走到她身側,明明沒有說一個字,在寧瑟看來,卻彷彿秋後算賬。

寧瑟嚥下一口唾沫,有些心虛道:「雖然我在你喝醉了以後摸了你,但是當時……」咳了一聲,又說:「當時你也同意了,而且、而且……」

她而且不出所以然的時候,清岑應聲道:「你說要負責的話,還算數麼?」

寧瑟猛地抬頭,定定將他望著,隔了半晌方才回答:「當然算數。」

她說:「還有要用七彩祥雲接你進門,往後和你在一起也會處處體諒尊重你,會對你非常好,這些話全都算數。」

清岑頓了一下,想起一個叫甜言蜜語的詞。

他沒有順著她的話繼續說,轉而開口道:「我要回一趟陌涼雲洲,今天來是和你告別。」

庭中花香依然,旖旎風情卻減淡,寧瑟楞然看著他,想到他喝醉以後那麼黏人,清醒完卻突然要告別,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她攥著自己的衣袖,出聲問道:「那你還會再來崑崙之巔嗎?」

清岑想,如果寧瑟還在崑崙之巔,他大概會再來,倘若她不在了,回來也沒什麼區別。

尚不等他回答,寧瑟就撲進他的懷裡,無比堅定道:「你要是去陌涼雲洲,就把我也帶走吧,你們陌涼雲洲缺人嗎?侍從,暗衛,廚娘,我什麼都可以做,而且不要工錢。」

她這樣投懷送抱,他頓了一瞬,仍然抬手摟住了她的腰,另一隻手扣上她的下巴,她以為他又要說:「你這樣成何體統」,卻見他俯身越靠越近。

她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直到他的呼吸近在咫尺,直到兩唇相貼,舌尖相觸,直到他摟在她腰上的手收得更緊。

他的身後是漫天閃耀星辰,月光靜照蒼穹,此刻風聲恰如天籟。

第16章 熙華

天淡風清,初日照高林。

長廊外的水榭涼亭內,清岑執了黑子與修明下棋,亭外靜湖吹來一陣涼風,臨岸翠柳枝葉淺動。

柳葉落在棋盤上,蒙了黑白兩顆棋子,修明抬手端起茶盞,開口問道:「你打算什麼時候離開崑崙之巔?」

清岑落下黑子,應聲道:「今日。」而後又添了一句:「我不在的時候,寧瑟若是有事,勞煩你通知我。」

修明喝了一口茶,指尖抵著杯沿道:「以寧瑟的法力,崑崙之巔沒多少人欺負得了她。」

大概一個月以前,修明在清岑的房門外撞見了衣衫不整的寧瑟,彼時他並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寧瑟張口想要解釋,語塞半晌也蹦不出一個字。

修明見狀,特意將清岑打量了一番,發覺他脖頸處有幾道指甲撓出的紅痕,就覺得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清岑來崑崙之巔修習法道後,一直與修明交情匪淺,而今數千年已過,修明從未見他沾染半點風月,穠桃艷李向來與他無關,溫香軟玉也挑不起他的興致,修明便以為清岑和自己一樣,在情之一字上,既沒什麼見地,也沒什麼造詣。

但那日之後,修明的想法有所改變,幾日瞧不見清岑的身影,他便覺得清岑大概是和寧瑟在一起,也因此領悟了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深意。

「我以為寧瑟會陪你去陌涼雲洲,親眼見證你承襲天君之位。」修明行了一步棋,抬頭看著清岑道:「沒想到她會繼續留在崑崙之巔。」

清岑執棋的手一頓,低聲道了一句:「繼任天君後,我會領兵去北漠。」黑子落在白子的邊上,他的語聲依然平靜:「北漠遍地妖魔鬼怪,不是她能待的地方。」

亭外水風連綿,湖畔煙波浩渺,靜立了幾朵半開的水蓮。

修明側目看那花盞,心神領會道:「所以你沒告訴她,你今日會走麼?」

清岑沒有接話,算是默認。

「天君之位僅次於天帝,你沒有戰功,的確難以服眾。」修明端過茶壺,往清岑的杯子裡添茶,香茗濺出幾滴,他輕歎了一口氣,出言相勸道:「你打定主意去北漠,又不想讓寧瑟跟著你,至少要和她解釋一番吧。」

清岑執起黑子,岔開話題道:「你手上的傷還沒好麼?」

「上次在南海屠蛟怪,斷了手骨,至今未恢復。」修明放下茶壺,從容且淡定道:「好在我們龍族骨頭復原的快,再過幾日就無妨了。」

清岑嗯了一聲,應話道:「七八日就能好。」

約摸半刻鐘後,棋局形勢尚不分明,侍衛卻走過來插話道:「殿下,正廳裡來了客人。」話中略微停頓,接著道:「是寧瑟姑娘,她還給您帶了……」

一盒糕點。

這話尚未說完,修明已然落下一顆白子,並且出聲問道:「寧瑟來了,你還有心思和我下棋麼?」

「沒有了。」清岑誠實地回答道。

修明手指一頓,目光掃過整盤棋局,心頭微澀幾分,轉而開口道:「既然如此,我回去看書了。」

正廳內添了一盞紫金香爐,香氣淺淺外溢,裊裊如初春雲煙,寧瑟坐了一小會,恍然發覺這是梧桐木製成的熏香。

她沒等多久,就看見了清岑。

兩旁侍衛恭敬行禮,默不作聲地相繼退下,並且為他們關好了門,顯得非常貼心。

素紗垂幔,熏香氣息淺淡,流雲漫過地板,聚散沉浮恍若清野山巒。

在這麼一個明淨之地,合該做些類似於品書論畫,撫琴溫茶的雅事,然而寧瑟乍見到清岑的第一眼,就跑過去扯開了他的衣領。

似要對他行那不軌之事。

清岑呼吸一頓,卻任她為所欲為。

「你今早給我的那封信,我來回看了七遍,最後收進了乾坤袋裡。」寧瑟攥著他的衣領,抬頭看著他道:「你在信上說,不會告訴我什麼時候回陌涼雲洲,往後還要去蠻荒北漠,率領兵將斬妖除魔,讓我別跟著你,回天外天鳳凰宮等你?」

「鳳凰宮比北漠好很多。」清岑補充道:「北漠也沒有梧桐樹。」

寧瑟聞言蹙眉,沒有接他的話。

清岑要回陌涼雲洲,寧瑟便想跟到陌涼雲洲,清岑要去蠻荒北漠領軍除魔,寧瑟連加入天兵營的心都有了。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她一言不發地站在他面前,黑色的瞳仁裡倒映了他的身影,眼中沒有嗔怪,沒有委屈,只有搖曳的水光。

清岑微側過臉,避開她的凝視,語氣卻放緩了很多:「陌涼雲洲有幾種仙果,我會差人送到你手上。」

他問:「你喜歡吃偏酸的仙果,是麼?」

「我不挑食。」寧瑟道:「如果是你給的,酸的甜的我都能吃。」

言罷,拉開他的衣領細看了一下,一個月前撓出的紅痕已經完全消退,半點蹤跡都沒留下。

清岑並不知道她在端詳什麼,想到可能有一陣見不了面,現下就變得非常大方,低聲問她道:「你想摸哪裡?」

「我心裡一直有個遺憾。」寧瑟拉好他的衣襟,雙手背後道:「以後可能見不到你了,能給我摸一下你的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