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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金釵羅裙的芸姬坐在一塊烏黑的濃雲上,她的眉間多了一顆艷色的硃砂痣,唇色也比平日裡深了許多,週身繚繞著破不開的黑霧,魔性之強令人驚駭。

她笑得極為開懷,衣衫半解倚著黑沉沉的雲朵,「容瑜長老,你到底是年輕啊,要是聽你弟弟夙恆的話,再等上一兩個月,也許我就要灰飛煙滅了呢。」

「一開始好心收留我,恐怕就是想著要將我的功力化為己用吧……」芸姬的指尖點上了紅唇,眸光瀲灩掃向師父,「哎,現在的年輕人呢,多半就是像你這樣急功近利。可是天底下哪裡有這樣容易的事,你怎麼也不用腦子仔細想想……」

黑霧濃郁,魔氣起伏,她的話音變得更輕,身影漸漸模糊了起來,「方纔我召喚來的那些妖魔,也多半是你同母異父的弟弟砍死的,作為哥哥沒用到這個地步,我活了百萬年都不曾聽說過,呵呵……我一個女人都為你感到恥辱……」

在芸姬的身跡全然不可尋時,綠蕪陣法憑空消失。

師父同母異父的弟弟是夙恆。

我呆立在原地,腳下像是倏然定住。

二狗噴出的火焰也熄滅了,白澤踏著晃悠悠的步子奔向師父,它的蹄子剛上了藥,走起路來很不穩,可是剛剛挨到師父身邊,就被他用劍柄推了一把。

白澤摔倒在地上。

我帶著二狗跑向白澤,接近師父時,聽他冷冷問道:「聽到了什麼?」

我想說不該聽的都聽了,話未出口,他側過臉看我,雙眼微瞇,眸色清冽如深潭。

霧靄流嵐,夙恆自我身後樓住了我的腰,薄唇灼熱印在我耳畔,低聲道了一句:「耳朵怎麼這麼涼。」

「冷不冷?」他握著我的手,指尖在我的手背上蹭了蹭,又道:「我們回家吧。」

☆、第61章 露水雲

風過荒野,吹散漫空的薄霧流雲。

被夙恆召喚來的天火瞬間焚盡了所有斷肢殘骸,甚至吞沒了方圓百里的血腥味,在眨眼間消失以後,只留下一片微不可見的煙灰。

我放眼望過整個草野,卻發現絳汶少主和他那幾個侍衛已經騰雲而去跑不見了。

岩石邊生了幾株蓬亂的枯草,枝葉還沾著斑駁的血點,師父就站在那一簇雜草邊,背靠著拔地倚天的嶙峋怪石,胳膊上的傷口猶未止血。

他不甚在意自己的傷處,若然無事地輕笑一聲,抬手拔出插.在巖縫裡的長劍。

黎明的晨光輕柔拂落,隨著霞光映入他琥珀色的眼眸,他左手執劍,不疾不徐地緩聲道:「君上,別急著走。」

我定定看著倒在地上的白澤,它的四隻蹄子上遍佈了渾濁的泥漿,一雙烏黑的大眼睛水霧朦朧,二狗充滿同情地用腦袋蹭了蹭它,它甚至沒有心情去嫌棄二狗,也沒有發出半點委屈亦或傷心的叫聲。

只是這樣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

我想說些什麼,又生生忍住了,反觀師父的架勢,更猜不出他要在這個時候做什麼。

天清露濃,川野上似是又有了蒼蒼霧氣。

師父手中長劍的劍尖直指蒼穹,腳下有錯綜複雜的陣法躍動,我心頭一驚,睜大了雙眼看著師父,卻聽見夙恆無動於衷道:「我讓你十招。」

「十招?」師父勾唇一笑,語聲沉涼若水,眸色深暗如夜,「十招之內,你若是敗給我,便把懷裡那隻狐狸精交給我如何?」

夙恆懷裡的狐狸精……

自然指的是我。

緋麗的霞色染就雲際,勾描出蓮紋般的金邊,暈開一片胭脂色。

我起初驚呆了一瞬,腦子裡閃過諸如「不要打架」「師父你身上還帶著傷」「無論輸贏我只想跟著君上」這類的話,但看師父那勢必要決一死戰的神色,再次把這些話忍住沒說。

劍道巔峰的威壓在驟然間降下來,隔著一道固若金湯的守護結界,我的目光越過師父,怔怔然望向遠方澈藍的天空。

夙恆鬆開了我的手,我抬眸看他的側臉,除了覺得他無論怎麼看都是這麼好看以外,又覺得他好像全然沒將師父放在心上。

夙恆嗓音低沉,又有些微的沙啞,彷彿被砂紙打磨過,說不出的沉緩好聽。

他道:「挽挽乖,等我半刻鐘。」

我詫然看著夙恆,且不說他要花多長時間打敗師父……

光是讓師父出上十招,可能都不止半刻鐘。

結界外的師父大抵被這句話徹底激怒。

「半刻鐘。」師父握劍的手指骨節泛白,眸中如有怒火燎燒,話中卻仍然帶笑道:「你就這麼盛氣凌人不可一世?」

夙恆踏出結界前,我挨在他身邊聲音極輕道:「君上……」

他低低應了一聲嗯。

我頓了一下,眸光閃爍將他望著,用只有我和他聽得見的聲音,斟酌著懇求他:「可不可以不要讓師父輸得太慘……」

師父眼中的熊熊怒火像是快要把他自己燒著了,我擔心他今天輸得太慘可能會想不開,可是這話問出口以後,夙恆非但沒有應聲,反而挑起我的下巴,淡淡問道:「挽挽心疼他?」

他傾身靠的那樣近,溫熱的呼吸彷彿近在咫尺,我的心跳倏然加快,耳根一陣燙過一陣,「不是你想的這樣……」

我踮腳親了他一下,猝不及防被他摟住了腰。

夙恆的手緩慢地下移,在我挺翹的臀上捏了一把,別有深意道:「昨夜沒有陪挽挽睡覺,今天一定補給你。」

話音才落,天際風起雲湧,漫空朝霞失色。

師父祭出了盤旋著萬把鋒利流劍的虛無廣陣,他化風為劍,化草為刃,天地萬物都像是融進了陣中,參雜著劍道巔峰的威壓,每出一招都是致死的絕殺式。

此生我從未見過這樣可怕的陣法。

夙恆瞬移到七丈開外處,他的身影太快,紫衣掠過一陣疾風,輕而易舉地避開第一個殺式。

師父點地躍起,將手中的長劍扔向了空中,刀劍擊撞出鏗然重響,風聲凜凜路過耳畔,他眸色寒涼如隆冬時節融不化的冰,語聲不鹹不淡道:「這不過是第二招。」

不過是第二招。

陣中的森寒流劍帶著駭人的劍氣,和師父的長劍渾然天成般聚集在一起,匯成一道又一道的穿心殺招,狠厲地刺向只守不攻的夙恆。

就是在這個時候,夙恆還有心思看我,他靜立在原地,視劍道絞殺為無物,淺紫色的瞳眸無波無瀾。

萬把飛劍集成的劍鋒寒芒迫人,所向披靡地疾馳而來,似要在下一瞬穿透他的心口。

我急的快要哭出來。

野原上荒草一色連天,狂風掠過帶起蓬草翻浪,在幾乎萬念俱灰的那一刻,夙恆陡然消失在原地。

我不敢眨眼,生怕眨一下就再也看不到他。

同在守護結界中的二狗嗷嗚叫出聲,我抬頭看向站在半空中的師父,又瞧見了站在他身後的夙恆,眼中的淚水倒是真的滾了下來。

刀劍殺招劈向了夙恆和師父所在的地方,師父反手提出一把劍,直截了當砍向夙恆,這一劍仍舊沒有傷到他,師父便召來了怒雷訣。

驚雷畢現的時候,整個荒野上都彷彿壓了一層密雲。

接連數道震破山河的雷劍劈過,師父始終沒有傷到夙恆一分,他的臉色變得愈加沉重,白衣翩飛如冬日雪,一塊玉石從他的袖間滑落,緩緩落在掌中。

又有一道疾雷砸在距離二狗不遠處,喪心病狂的雷火炸起,驚得二狗摔掉了飯盆。

飯盆落在結界外,二狗的腦袋都貼在了結界上,眼巴巴地望著掉出去的飯盆。

「第九招了。」夙恆瞬移到二狗邊上,彎腰撿起那個飯盆,伸進結界裡遞給二狗。

師父將手心的玉石碎成了粉末,「我知道只剩下最後一招。」他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也快要到半刻鐘了。」

那些碎成渣滓的玉石粉從他的指間漏下。

我呆呆地望著那些殘渣,只覺得從頭涼到了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