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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隔著一層透明的結界,他彎腰細細打量我的臉,半晌後勾唇一笑道:「你一個人在這裡?」

我方才注意到絳汶身後還跟了五六個侍衛。

他們一行人腰間佩刀,法力不知深淺。

雙手背後,我從乾坤袋裡取出一個盒子,一邊後退了一步,抬眸定定看著絳汶,「你們要做什麼……」

「哦,這是害怕了?」絳汶的手指輕敲在折扇的玉骨上,似笑非笑道:「在余珂之地,你和花令遇到了狼群,彼時我也是領著侍衛出現的……你那會兒怎麼不怕我?」

我認真地想了想這個問題,誠懇道:「因為那個時候盼著有人來幫忙,但是現在你是突然出現的。」

他合上折扇,眸中帶笑,心不在焉道:「我現在也不過是恰好路過。」

二狗抬頭瞧了瞧我,又轉過腦袋盯著絳汶,它盯了好一會兒,喉嚨裡滾出低怒的叫聲。

我把握在手心的盒子打開,取出裡面的冥後之戒,戴在食指上又掩入袖袂中,「我打算回家了。」雲霧騰起時,又覺得有些不禮貌,所以跟著補了一句:「雨下得這麼大,少主也早點回去吧。」

話音才落,雲收霧散。

我一直明白自己的雲團攏的不好,卻不想它這麼容易就被人散了。

「既然有緣相見,何不留下來敘敘舊……」他解開我身邊的結界,玄清色的衣擺劃過二狗的頭頂,語聲溫潤道:「何況月令大人,不一定能找得到回去的路。」

二狗對著他的衣袖噴了一把火。

絳汶恍若未覺,目光猶自定在我身上,可是衣袖處的火苗卻反撲向二狗,我家二狗來不及閃躲,被燒掉了一小撮毛。

二狗委屈地撲到我腳邊,我摸了摸它帶坑的犄角,又問道:「為什麼說我找不到回去的路,這裡有什麼古怪嗎?」

我在心裡念道,其實最古怪的就是絳汶少主他本人。

細密的雨點澆灌在地面,絳汶不知從什麼地方掏出一把竹骨傘,他撐著傘站在我身邊,飄逸的衣袂被傘沿漏下的雨水浸濕了一點,嗓音平靜低緩道:「冥書上記載,九尾白狐一族生來傾城絕色,膚若瑩玉,骨中含香,和他們行床.笫之歡,能輕易嘗到欲仙欲死的絕妙滋味。」

他側眸看著我,語氣七分玩味道:「反正我們都被困在了綠蕪荒陣裡,不曉得何時才能踏出陣結,不如做些有意思的事情……」

我漲紅了臉,從乾坤袋裡找出一把傘,撐著傘站遠了一丈距離,一句話也不想和他說。

我家二狗直接衝過去咬上了他的腿。

絳汶避身一閃,再次來到我跟前,含笑道:「月令大人這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不遠處猶有怒雷砸天,聲震浩浩蒼穹,雨水順著傘沿蜿蜒而下,我抬眸直視他的雙眼,「不答應。」

雨霧靡靡,月色涔涔,他舉著一把油紙傘,一派蘭芝雅竹朗月清風般的氣韻,話中卻極為輕佻下.流:「又嬌又軟,聲音真好聽。」他道:「光聽聲音都能讓我硬。」

我的耳朵尖都燙了起來。

其實夙恆在床上說的話比這個還要下.流多了,但比起那些時候的羞怯和甜蜜,現在更多的卻是不滿和生氣,於是我忿忿不平地看著他,腳下倏然有劍陣拔地而起。

劍陣的陣法邊角好比一道分水嶺,這邊是我和二狗,另一邊是絳汶少主和他的侍衛。

這個劍陣也是夙恆教我的,我學了很久,好歹能撐個場子,舉著傘轉身走遠時,聽見背後傳來絳汶的聲音:「月令大人,我們現在被困在綠蕪荒陣裡,陣內密佈綠草繁花,景色怡人溫順無害,卻是窮途末路有進無出。哪怕你有本事騰雲駕霧,兜兜轉轉幾個來回,也是走不出去的。」

雨點似有漸小的勢頭,眼前的綠原依舊一望無際,我的腳步一頓,側過臉望向他,「綠蕪荒陣是什麼,為什麼我們會被困在這裡?」

絳汶挑眉笑了笑,折扇一搖,漫不經心道:「依我看,大概是這附近有什麼尊神之類的在鬥法吧,總歸是法力登峰造極的高手。你瞧那凶神惡煞的雷電光火,都是被他們的絕殺術召來的。」

我立時想到了夙恆和師父,窮追不捨地問他:「所以這個陣……也是他們佈置的嗎?」

「按理說應當是他們做的。」絳汶握著扇柄往手心敲了一下,續道:「未免傷及無辜,比如像我們兩個這般無意經過的路人……高手過招前,總要做一個攔住路人的深奧陣法,等到他們比劃完了,這個陣法就該消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看到遠處有一個白影晃悠悠地蕩過去,彷彿已經撐不過一瞬,即將原地倒下。

二狗也敏銳地注意到了那個白影。

天際的雨漸漸停了,汪澤草野上一片雨洗新翠的碧色。

「是白澤。」我道:「快去捉住它,今晚的藥還沒上。」

二狗快如離弦之箭般衝向了白澤。

我從乾坤袋裡找出一個竹筐,又往竹筐裡放了幾根水靈靈的白蘿蔔,都是白澤最喜歡吃的那種,抱著竹筐顛顛跑了過去。

耳後傳來絳汶少主不明就裡的笑聲。

捕捉到任性出走的白澤以後,我團了一個鬆軟的雲朵,將它一把放倒在雲團上,掏出瓷瓶往它的蹄子上抹藥。

二狗用特別嚴厲的眼神盯著白澤看。

白澤傲嬌地別過腦袋,濕漉漉的大眼睛裡水光一片,還要勉強自己作出一副「好討厭離我遠點我最不喜歡你了」的樣子。

只是給白澤上完藥以後,它頭一次用腦袋蹭了蹭我的手。

「你還要去找師父嗎?」我問道。

這隻小白澤像是想起了什麼,眼睛裡的微光再次暗了下去。

我把竹筐拎過來,抓起一隻鮮嫩的白蘿蔔,「你餓不餓,我帶了幾根蘿蔔過來,你不是最喜歡吃蘿蔔了嗎,這些蘿蔔都是解百憂用藥草養大的,味道比尋常的都要好。」

它把腦袋伸了過來,就著我的手舔了舔白蘿蔔。

絳汶花了大概半刻鐘斬破那個劍陣,等他走到我身邊時,白澤已經快把蘿蔔吃完了。

「這是你養的白澤?」他道:「白澤這種倔脾氣的神獸,不是只吃主人喂的東西嗎。」

白澤看了一眼絳汶,下巴往上抬起,又是一副「你這人這麼多嘴真的好討厭離我遠點」的樣子。

雨後初晴,花草的色澤卻淡了起來,天穹中的怒雷聲勢轉小,清明的月光破雲而出。

「看樣子,是快要打完收場了。」絳汶低聲道。

我凝神望向遠方,甚至能瞧見綠蕪荒陣漸漸浮出的虛無邊角。

陣外有萬千銳利風刃,雷霆威壓驚慟山河。

白澤朝著那個方向出神地望著,忽然從雲朵上站了起來,用盡全力衝向了陣外。

「這只白澤是……」絳汶的話音頓了頓,含蓄地問道:「有些厭生嗎?」

我默不答話,卻知道它並不是厭生,只因那些威壓和魔氣中,參雜著師父的影子。

二狗這一次打定主意不讓白澤亂跑,白澤方才跑了一半的距離,就被二狗攔住了去路。

這只祥瑞麒麟終於展現了一把仙獸的能耐,它深深吸了一口氣,幾乎吸的快要厥過去,然後張嘴噴出了一長串的金紅色火焰。

跳躍的火舌包圍了白澤,封得它無路可逃。

「終於有點用了。」我欣慰道。

綠蕪荒陣愈發稀薄,我甚至能看到師父將劍尖插進了岩石的巨縫裡,他的手臂上負了傷,鮮血染紅了白衣。

天將破曉,荒野蕭蕪。

看見夙恆的時候,我雙眼晶亮,差點就像白澤那樣衝了過去。

他立在半空中,手上的絕殤劍尚且在滴血。

陣外的地上密佈了妖魔狼怪的屍骸,修煉萬年的妖王也身首異處,吹在臉上的風夾著濃烈的血腥味,絲絲入骨叫人心驚膽寒。

這個時候的笑聲,聽在耳邊就分外的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