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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付嬌待徐白一如往常,聽說徐白結婚,也替她覺得高興,兩人談了沒多久,付嬌順便問起了工作,還有最近的翻譯組籌備。

徐白卻道:「這段時間我請了兩次假,錯過了一次技術組晨會,很不好意思。大後天奶奶做手術,我打算請公休假。」

「我看了你的績效,全組第三,」付嬌寬慰道,「你的工作成果很好,壓力別太大了。老人家做手術,這是家裡的大事,主管會批假的。」

徐白點頭,應了一聲「嗯」。

當天傍晚,下班時間,徐白給謝平川發了微信,得知他今天不加班,能和徐白一起回家,她立刻心花怒放,回復道:「我在五樓等你。」

謝平川發了一個揉臉的表情,還有一句:「出來吧,我已經在五樓了。」

徐白很快拎包出門。

遠遠就望見了謝平川。

謝平川沒有回頭,不過伸出了一隻手,徐白自覺地牽住他,和他一起進了電梯。這一班電梯十分碰巧,只有他們兩個人,謝平川仗著自己的身高,竟然用手摀住了監控器。

然後他緩慢俯身,在徐白的臉上親了幾次。

徐白道:「電梯門要是開了,你的形象就沒有了。」

謝平川不甚在意:「我畢竟是新婚。」

徐白輕笑一聲,抬頭看他。

似是斟酌良久,徐白才用商量的語氣,格外溫柔道:「昨天見了奶奶,她讓我們做恩愛夫妻,好好過日子。我也是這麼想的,你要答應我,以後有什麼事,我們一起分擔,你不可以騙我,也不可以欺負我……」

「你不可以騙我」這六個字,讓謝平川轉移了視線。

徐白雙眼水亮,定定將他望著。

她是他的妻子,每當想到這裡,心就柔軟了一半。

謝平川思考片刻,開口道:「小白,你聽我說……」

徐白回答道:「怎麼了,你有什麼事嗎?」

彷彿考量了很久,謝平川終於坦誠:「我沒有山窮水盡。」他摸了徐白的頭,之後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徐白誤解了他的意思,反而寬慰道:「對呀,你沒有山窮水盡,事情都在漸漸變好……」

恰逢電梯到了一樓,她像是玩鬧一般,跑出了電梯內部。

謝平川跟著出門。

大廳內的保安將謝平川攔下,似乎有事要說,謝平川與他們談了幾句,問不出個所以然,再看向大廳的外部,卻發現——門口的徐白不見了。

第61章

徐白不見了。這是謝平川唯一的念頭。

他的臉色十分陰沉, 完全喪失了耐心,旁邊的保安踉蹌一步,和盤托出道:「公安分局的人來了, 出示了傳喚證,我們打了110,確認是……」

謝平川沒聽他說完,身影消失在大廳之內。

徐白怎麼會被傳喚?可能的解釋只有一個——商業間諜的糾紛案, 亦或者網絡病毒的傳播案,終歸牽扯到了她的身上。

如果她有什麼三長兩短……謝平川發現,他無法保持冷靜。倘若徐白出了狀況,他的理智也要崩壞。

徐白的手機被他植入了定位, 顯示出的地點,正是同一片區的公安分局。但他沒有權利進駐, 只能依法守在門口。

審訊時間最長十二個小時, 他清楚地知道這一點,就像一座站立的雕塑,扎根於入夜的長街上。

車來車往,雜聲喧鬧。

偶爾有人路過, 停步看他一眼,見他目光如寒冰,連忙錯開視線。無人知他度秒如年,被沉重的煎熬感壓制——他這一輩子,從未體會過這種感覺。

謝平川不敢猜測,徐白會有多恐懼。想像力如一把匕首, 切碎他的心頭之好。他深知徐白膽子很小,怕黑又怕鬼,向來行事謹慎,對陌生人充滿戒備。

而他措手不及,竟然幫不了她。

他打了很多個電話,涉及複雜的關係網,除了確定徐白在接受審問,再沒有任何價值信息。交好的權貴們一再闡述,徐白會毫髮無損地出來,謝平川只需要等待。

但他等得快瘋了。

夜色更濃,涼風更盛,路邊燈盞通明,拉長了他的影子。

蔣正寒聽聞風聲,給謝平川打了電話,開口第一句就是:「你在公安局門口嗎?」

「三個小時了,」謝平川道,「審訊還沒結束。」

他無意和人聊天,講了幾句,便要掛斷電話。

蔣正寒及時止住,如實道:「趙安然指認徐白是他的同夥,辯護律師提供了證據,包括上一次的加密文件。這是我剛收到的消息。」

他很擅長換位思考,明白在同樣境地下,自己也會心急如焚。尤其這一次爭端牽連了無辜的人,他向謝平川許諾道:「我聯繫了法務部,為徐白準備了律師,熬過今晚,你盡量冷靜。」

謝平川把控不好「盡量」的程度。

和蔣正寒通話結束後,謝平川不再站立,而是坐到了街邊——在冬夜的大街上,手指凍得僵硬,雖然揣在口袋裡,骨節卻泛著淺紅。

手機鈴聲再次響起。

他沒看號碼,按下了接通:「你好,我是謝平川。」

電話的另一頭,護工的聲音傳來:「謝先生你好。徐小姐的手機,我沒打通,只好打到你這裡。」

夜深人未靜,整座城市燈火闌珊。

那名護工身處醫院,面朝一扇窗戶,瞧見黑黢黢的天幕,和一輪慘淡的上弦月。她一句一頓地說道:「老太太今天上午胸悶,狀況不好,下午醫生急診搶救,好不容易緩了過來。到了晚上,老太太還說了幾句話,現在……現在……」

謝平川看了一眼手錶——夜裡十點零五分。

他聽到了完整的句子:「謝先生,徐家人都來了……哎,請節哀順變。」

「節哀順變。」他重複這四個字。恰好一陣涼風襲來,送至一片刺骨的冷。

徐白的奶奶就在當晚去世。

她今年七十多歲,老態龍鍾,消瘦而憔悴。行將就木之際,迴光返照,一會兒像是活在年輕時,往自家牆壁上貼「囍」字,一會兒像是住在大院裡,牽著孫女的手,帶她飯後散步。

那時候的徐白像個粉團,離不開大人。她用沙子堆城堡,只堆出一個山包,於是就委屈地哭了,想讓大人們幫忙。

她賴在奶奶的懷裡,無理取鬧道:「奶奶,你別出門,要一直陪我……」

要一直陪她。

奶奶也清楚地記得,當時答應了徐白。

可惜大限將至,可惜生活疲憊,姑且食言一回。

現實世界的醫院漸漸消失,突發的病痛感在恍惚中消退,她佝僂著身軀,走馬觀燈一般,路過數不清的人生場景,脊背竟然緩慢挺直。

她還看到高樓大廈越縮越小,四處只有青磚紅瓦的房子,屋簷掛滿了竹篾燈籠,在微風中輕輕晃動。

而她的丈夫,多年未見的丈夫,就站在燈火鼎盛處。

於是她一路奔跑,什麼也顧不得了,耳邊雜音趨於平靜,她執起丈夫的手,同他道:「我能走了嗎?」

他道:「走吧,孩子們都長大了。」

於是她也無牽無掛。

更不知道夢境之外,年過五十的兒子哭成了淚人。病房走廊被男人的痛哭聲淹沒,極度的哀慟攻破了心防,他跪在醫院冰冷的角落裡,面目又在一瞬間蒼老。

人到五十,愴然至此,不叫成長,叫頓悟。

初時他鬼迷心竅,貪慕年輕美色——在商人的圈子裡,大家對此習以為常。出軌是大概率事件,只是人們都記得「家醜不外揚」,男人的思維永遠和女人不同,性與愛能夠全然分開。

詩經《衛風·氓》裡傳唱: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或許從那時候起,人們就知道深情譬如朝露,男子容易變心。

作為徐白的父親,他不是沒考慮過家庭,當年的妻子不留退路,他便只想到了自己。讓老母親跟著蹉跎,無法安享晚年,死前也見不到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