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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人勸解道:「妹子,你有男朋友嗎?你勇敢邁出一步,和我們認識一下……」

徐白不再應答。

她不是第一次被搭訕,經驗之談,就是先一口拒絕,然後一句話都別說。對方自討沒趣,也不會繼續糾纏。

商場裡格外熱鬧,徐白漫無目的地閒逛,被火鍋的氣味吸引,獨自去了一家餐廳。她點了一口鴛鴦鍋,假裝謝平川坐在對面,把豆腐加進了清湯鍋裡。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徐白打開一看,只見謝平川的消息:「今天我不能回家,你早點睡。」

自從他們同居以來,謝平川每晚都在家,這是他第一次,需要留宿公司。

徐白認識到嚴重性,用網頁檢索恆夏的信息。可是恆夏因為吃過虧,斥巨資打造公關部,消息被捂得嚴實,她什麼也查不到。

紙包不住火,公關能拖多久,還是未解之謎。

徐白回了一條短信:「你忙你的,我會早點休息。」

她其實忐忑不安。

麻辣火鍋很燙,她吃了小半碗,隱約有些胃痛。蒸汽如霧色繚繞,她捧著杯子喝水,屏息止住痛意,後悔沒聽謝平川的話。

這一晚,徐白吃完火鍋,一個人回到家中。她盼著一覺睡醒,公司能挺過難關。

然而第二天早上,謝平川也沒回來。

徐白還要上班。

翻譯組與技術組不同,只有幾個人聽聞風聲,葉經理召開早會,穩定人心道:「公司現狀很好,發展穩定,咱們的軟件廣受歡迎,市場佔有率位居第二……」

他略微側著臉,面朝徐白道:「我們也應該相信,有技術總監坐鎮,沒有邁不過的檻。」

技術總監和徐白是什麼關係,大家基本都心知肚明了。

看破而不說破,這是基準守則。

葉景博秉持守則,繼續安排工作:「我剛剛接到通知,這個禮拜,我們和技術組的交接取消,所以啊……」

他推了推眼鏡,垂眸道:「主要任務呢,就是查漏補缺。」

技術組忙得昏天暗地,翻譯組卻變得清閒。葉景博話中的「查漏補缺」,在徐白這裡,就等於無事可做——因她幾乎沒犯過錯,凡是經手的模塊,正確率高得嚇人。

當日下午,組內還做了交互評價。趙安然抽到了徐白的標籤,他在自己的電腦上,瀏覽徐白的工作文檔,笑著和她說:「你的基本功太紮實了。」

他問:「你怎麼不去做口譯呢?口譯一天能掙好幾千,幾天下來,就抵得上恆夏的工資了。」

徐白道:「我做過陪同翻譯……」

她面對著台式機,還有筆記本電腦,正在管理硬盤——硬盤之中,裝著她翻譯的小說,涵蓋英德法三種語言。

「比起口譯,我更喜歡筆譯,」徐白好像在自言自語,「被作者用語言傳達感情。」

工作做完了,謝平川又在忙,公司前途未卜,徐白心不在焉,不慎按到了delete和shift鍵,永久刪除了硬盤文檔。

她原本端起了保溫杯,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麼,杯子「啪」的一聲,摔落在大理石地面。

「你怎麼了,還好嗎?」趙安然見狀,湊到徐白近前。

她身上好香,氣息卻很清淺,仔細一品,使人心曠神怡。趙安然低頭靠近幾分,低聲道:「電腦出事了?我幫你啊。」

一百萬字的工作量——從研究生時代動筆,才積攢到了今天,而徐白格外愚蠢,沒有做什麼備份。

徐白腦子發懵,格外茫然道:「我把翻譯的小說永久刪除了。」

她補充道:「一百多萬字,英語法語德語,寫了好幾年……」

趙安然不以為意,反而笑道:「你真可愛。」他熟練地輸入cmd,直接從DOS窗口調整命令,又利用windows10的linux支持本領,不知道下載了什麼包,以極快的速度,幫徐白恢復了誤刪的文檔。

整個過程,可能不到三分鐘。

他還幫忙做了雲端備份。

「別難過了,」趙安然道,「這不是好了嗎。」

他垂首看她,眉眼依然俊秀,臉上神情與平時不同,盼著能聽到一聲謝謝。本能克服了理智,在徐白的面前,他確實想表現自己,也無法坐視不理。

徐白蹙眉思考片刻,果然和他說了一句:「謝謝你呀。」

她壓下了心頭疑問,打算上報主管。

第44章

在此之前, 徐白曾聽趙安然說過, 他說自己只會英語,搞不懂技術。一個不懂技術的翻譯,為什麼對這種操作如此熟悉……雲端上傳, 本地恢復,加上命令行,與他平日裡的表現大有出入。

即便是一個擅長撒謊的人,偶爾也會有那麼一兩次,說出前後矛盾的話——因為謊言不是事實,你需時時銘記著,曾經編造的假相。

徐白低頭思考, 一言不發。

趙安然尚不知引火燒身。他裝作胸無城府,而徐白是真的單純, 趙安然幫她恢復文件, 沒想過她會看出端倪。

他道:「小白, 你還有別的問題嗎?」

徐白拔下硬盤, 誠懇道:「沒有了……謝謝。」

趙安然好心幫忙, 她卻要舉報他。徐白其實知道,她這樣做,很像農夫與蛇,很不符合道義——但她深思熟慮之後, 依然堅定地認為,應當以公司利益為重。

可她沒有證據。

徐白躊躇幾秒,放棄了上報主管的打算。

放眼整個公司內部, 不講證據,不求因果,無條件相信她的人,或許只有謝平川。

可惜謝平川忙的不見人影,徐白給他打電話,多半都是占線狀態。她早晨發出去的微信,晚上九點才收到回復,因此電話鈴聲響起時,徐白雀躍地跑向了臥室。

她沒看屏幕,立刻按了接聽。

電話裡的聲音疲憊而蒼老——這不是謝平川,而是徐白的父親。

徐白的熱情被冷水潑滅,毫無波瀾道:「你好,請問有事嗎?」

「小白……」父親彷彿在斟酌,半晌後欲言又止。

他站在醫院的大門外,抽著一根點燃的香煙,火光明滅,他悶聲咳嗽,啞著嗓子道:「小白,你奶奶病了,昨天確診了肝癌,今天住進了醫院。」

徐白聞言有點懵,一瞬沒反應過來。

徐白四歲以前,基本由奶奶撫育,彼時母親不擅家務,也不會帶孩子,老人家溺愛孫女,付出了諸多心血。

在那個時候,奶奶的身體很好。她能手拎煤氣罐,搬運一整袋煤球,抱著徐白四處走動……事隔經年,她也老了。

父親繼續說道:「當年我對不起你們,你媽媽吃了不少苦,你也吃了不少苦,爸爸知道,爸爸很後悔。」

秋末初冬之際,夜裡寒風刺骨,他的聲音被涼風吹散,融進愈加深廣的夜幕。

他捋直身上的大衣,像個入城的民工,站在牆壁的拐角,吸了一口香煙:「你奶奶生病了,我沒告訴她是什麼病,只說是普通的感冒,她沒念別人,念的都是你,小白啊,你要是有空……」

「哪一家醫院?」徐白回應道,「我明天去看她。」

父親告知了醫院地址。

徐白就掛斷了電話。

這一晚,徐白入睡之前,謝平川也沒回來。但她半夜做噩夢,夢到猙獰的鬼怪,當即被嚇醒,委屈地抱緊了兔子,身後便有人摟住了她。

「別怕,」謝平川道,「做噩夢了?」

徐白放開毛絨兔子,轉身靠近謝平川。他穿著格子襯衫,領帶都沒解開,手指還有些涼,可能是吹了風——徐白意識到,謝平川剛回來。

她拉起謝平川的手,貼著自己的臉,意在幫他取暖。

「哥哥……」她輕輕地叫他。

謝平川的心軟了一半。他的時間不多,還是很想回家,原因只有一個——家裡有徐白,她一定在等他。

他上床躺了一會兒,在徐白的唇邊親了又親,隨後埋首在她的脖頸處,深切地體會溫香軟玉……公司的事情尚未解決,如果追究下去,怕是要牽連兩個技術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