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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簡雲道:「是的。」

話剛出口,她不由感到落寞。

落寞的原因在於,她想和季衡交流,卻又無話可說。

簡雲嘗試著問道:「學長來找人嗎?」

季衡沒有承認,他不想說自己來這裡是因為謝平川不見了。他抬手搭上簡雲的肩膀,和她隨意攀談道:「你別老是學長、學長的叫我,聽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叫我季衡吧。」

他熟練地介紹自己:「季是季節的季,衡是平衡的衡,好聽又好記。」

簡雲默認了他的說法。

她在意的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搭在她肩上的那隻手——在此之前,她從未和異性如此近距離接觸過,她覺得自己格外緊張。

季衡也發現了這一點,他問:「你是不是有點怕我啊,其實我是個好人。」

簡雲尚未回答,季衡便後退一步,他面朝反光的瓷磚,摸了摸自己的頭髮:「那天在公園裡,我看到你急得快哭了……」

簡雲微張了嘴:「你還記得我?」

「那當然了,」季衡回頭看她,有些好笑道,「不然我為什麼和你說這麼多話,我也不是自來熟的人啊。」

今天的簡雲和平時不同。她穿了鉤織提花的裙子,頭髮完全盤了起來,露出一張清秀的臉。別說只有一面之緣的季衡,就連她的同班同學都有幾個不認識她了。

她不知自己因什麼而高興,她小聲地說:「我不怕你。」算是回答他之前的問題。

季衡笑道:「你話真少,比謝平川還安靜。」

他剛提及謝平川,謝平川就從裡面出來了。

不過謝平川並非一個人,他的身後還跟著徐白。徐白肩上披著一件外套,手裡還抱著一本厚書,謝平川想要幫她拿,她卻拒絕道:「我要自己抱回家。」

季衡站在一旁,瞥了一眼那本書,他好奇那是什麼玩意兒,讓徐白如此看重和珍視——季衡沒發現驚天動地的標題,他只看到了幾行法語和英語。

人們常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又或者是「不知其人,視其友」,意思是當你不瞭解一個人的時候,可以看看他的親密交際圈,多少能猜出一點他的興趣所在。

所以徐白的興趣,也不是普通的興趣。季衡心想道。

他問:「徐白,將來你也打算出國嗎?」

這個問題把徐白難住。

她是想出國唸書的,不過父親反對,母親贊同。

徐白的母親是職業畫家,她早年留學意大利,也曾經在荷蘭見習,回國後又繼承父業,專攻國畫,風格融匯中西之長。

或許是因為走過這條路,所以當徐白表達意向時,母親完全站在她這邊。

而她的父親恰恰相反,經常講一些她沒有聽過的、所謂的「大人的道理」,比如「你年紀還小,出去容易吃虧」,又或者是「翻譯是沒有前途的工作」。

徐白久久不答話,謝平川替她解圍道:「徐白初中都沒畢業,你的問題問早了。」

季衡雙手插進褲子口袋,轉而問起了謝平川:「那你呢,謝平川,我忽然想起來你還沒告訴我,你申請了哪些美國大學?」

謝平川彷彿一個謎團。

他說出來的話,就像沒說一樣:「我申請了喜歡的大學。」

徐白在一旁聽著,雖然她也不知道謝平川的計劃,但是她發自肺腑地希望,謝平川能申上他喜歡的學校。

可惜天不遂人願。

那一年的十二月,下了一場初冬的雪。於是庭前有枯枝落葉,皚皚白雪,像是殘積的柳絮,鋪陳了一地新妝。

徐白穿過門外的走廊,繞向了後院的圍牆。她戴著一條羊絨圍巾,剛好遮住小半張臉,手上卻沒有手套——那是為了方便她敲門。

敲謝平川的門。

謝平川在家,家裡卻不止他一個人。

他的父母也回來了,三人齊聚在他的臥室。自從謝平川上了初中,這種盛況一年到頭也沒幾次。

臥室的窗戶半開,徐白就蹲在門外,偷聽他們的談話。她聽到謝平川的母親開口道:「你從小學開始學編程,我和你爸爸也支持你,你的編程水平高不代表你的能力強,只能說明我們願意栽培你。」

謝平川不說話,他很安靜地坐著。

母親繼續教育他:「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不能眼高手低,好高騖遠,選擇學校的時候,看準了再申請。哈佛和麻省理工是你能嘗試的嗎?」

謝平川並未反駁,仍然保持一言不發。

他不僅申請了哈佛和麻省理工,他也申請了斯坦福和普林斯頓。

就在近期,他收到了回信。

全是拒信。

如果僅僅是這樣,父母可能不會大動肝火。最讓謝平川的父母失望的是,謝平川用來保底的兩所學校,也都在昨天之前委婉拒絕了他。

保底學校,顧名思義,是那一批申請裡、綜合情況最差的學校。

對於謝平川的父母而言,他們的兒子一直是優秀的。自打謝平川上小學開始,他從沒讓父母操心過成績,他天資聰穎,又相當努力。

然而眼下,這種優秀被全盤否定,曾經光輝閃耀的山巔,淪為了折戟沉沙之處。

錯誤釀成以後,大多數人想到的不是如何補救,而是先放一管馬後炮——謝平川的父親不能免俗,他說:「當初讓你走中介,你也沒聽我們的。」

謝平川回答了父親的話:「我自己的事,不用他們幫我做。找中介的結果不一定比現在好,申請競爭激烈,他們也沒有十全把握。」

他說話的聲音低沉,其實非常好聽,徐白平時很喜歡,此刻卻很心疼。

她雙手抱膝蹲在門外,看著積雪壓在樹梢上,如同覆了一層糖霜。她伸手推了一下樹,那雪球便簌簌落下來,剛好砸在她的腦袋上。

謝平川的父親問:「什麼聲音?」

謝平川距離窗戶更近,他從座位上站起,走到窗前看了一眼。

明明瞧見了徐白,他卻笑道:「是徐白家的那隻貓。」

這一笑不要緊,他的母親更氣了。

母親歎氣道:「我和你爸培養你獨立,不是讓你無所顧忌,是讓你心裡有一桿尺子,知道衡量自己的行為。」

她問:「你被六所大學拒絕了,怎麼還笑得出來?」

謝平川站在窗前道:「除了申請費和快遞費,我們沒有損失什麼。」

他心想能笑出來,總比哭出來好,當然這話他是不會說的——他無意和父母爭執,並且對爭執感到厭倦。

謝平川的父母有意移民美國,他們選擇的方式是投資移民。為了妥善安頓全家,這幾年來他們忙於生意,逐步規劃好了將來的路。

然而凡事難兩全,當他們的重心偏向事業,就沒什麼時間陪伴兒子。

謝平川還小的時候,經常被他的父親教訓。那時候他才七八歲,處於狗都嫌的年紀,偏偏腦子又聰明,大人根本管不住。

父親常常把他捉住,給他灌輸人生哲理,他起初聽不懂,後來漸漸明白了,也終於讓他的父母放心。

再然後,謝平川上了初中。每天傍晚回家,家裡只有他一個人,他花了一個月適應,習慣了獨自生活。

其實也不是一個人,他的隔壁還有徐白。

謝平川念初中的時候,徐白還在上小學。她到家比他早,每逢他進院門,她總要跑出來迎接,歡快地喊道:「哥哥回來了。」

是的,他回來了。

能見到徐白,他竟然也覺得高興。

此時此刻,徐白正蹲在他的窗戶底下。

謝平川向前傾身,伸出了左手,碰到徐白的頭頂,幫她撥開了頭上的雪團。

徐白不敢動。

她剛剛洗過頭髮,髮絲烏黑又柔軟,如同上好的綢緞。這讓謝平川生出一種錯覺,他好像確實在摸一隻貓。

謝平川父親說話的聲音,把謝平川拉回了現實:「不說別的,你好好想想現在要怎麼辦吧,麻省理工不願意收你就算了,保底的學校也拒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