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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平川走到她身旁,拎起她的黑色書包:「鼓鼓囊囊的,塞了多少東西。」他這話說得順當,幫她背包的舉動,也變得水到渠成。

徐白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手上一鬆。她下意識地抬頭,卻見到謝平川彎腰,掉地的橙子也幫忙撿了——愣神的功夫只有一瞬,下一秒謝平川騎著自行車出發,徐白趕忙推車追上他。

九月天高雲闊,清晨的涼風颯爽。

他們沿著街道前行,路過附近的城區風光 。街巷外就是高樓大廈,極目遠眺之際,那些拔地而起的樓房,晶光透亮的玻璃窗,都嵌入了藍天白雲裡。

徐白感歎道:「今天的天氣真好。」 她側過半張臉,望向了謝平川:「下週日你有空嗎?」

「下週日要忙競賽,」謝平川放慢速度,剛好和徐白並排,「一直忙到十月底。」

他穿著寬鬆的襯衫,衣領扣子解開了一個,隱約能瞧見分明的鎖骨。或許是因為堅持鍛煉,他的身材也挑不出缺點,於是徐白凝視著他的側臉,又瞄了一眼他的領口,謝平川便有所感知:「你在看什麼?」

「當然是看你啊,」徐白毫不害臊,「你越長越好看了。」

評價完了謝平川,徐白若有所思:「都說女大十八變,越變越漂亮,我發現男孩子也是這樣。我記得初一的時候,我們班的男生都不起眼,到了初三,他們就像竹筍一樣,眼看著就長起來了。」

徐白說的是實話。

謝平川卻反駁道:「是嗎?不過外表不重要,關鍵是內涵。」

徐白被他的話逗笑了:「為什麼內涵更重要?以貌取人是有道理的。」

前方亮著一盞紅燈,謝平川按下車閘,停在路邊接著探討:「你和別人交朋友,決定相處時間長短的,是性格、經驗和閱歷 ……」他本意是想讓徐白不要關注同班的男孩子,但是此刻為了自圓其說,他竟然和她講起了道理。

徐白是很好哄騙的。

謝平川八歲那年,就發現了這一點。

那時候徐白才四歲,和父母一起搬到了北京。她怕生、愛哭、膽子小,不敢和陌生人說話,唯獨對謝平川格外信任,甚至願意把洋娃娃讓給他。

於是在涼風拂過的午後,徐白舉著一個布偶,像是要親手遞給他。謝平川不收,徐白就一直舉著。

謝平川的父親見到了,摸著兒子的腦袋笑道:「鄰居家的妹妹想和你玩呢,你好好和她相處,不能欺負她。」謝平川的父親說完這句話以後,徐白就仰起了腦袋,先是敬了一個禮,然後伸出稚嫩的手。

謝平川恍然反應過來,徐白在踐行一首兒歌——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個好朋友,敬個禮呀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

他和徐白心意相通,卻沒有立刻回應她。不僅沒有回應,他還把雙手藏到了背後。那天他剛和同學打完架,手指甲裡都是泥巴,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他從不想在她面前丟臉。

他也沒有答應父親的那一句「不能欺負她」。彼時的學校在上自然課,全班同學都養蠶,謝平川從家裡抓了兩隻蠶,放在洋娃娃的肚子上,然後他這樣騙徐白:「你看,這個洋娃娃長蟲了。」

徐白非常相信他,她當場就嚎啕大哭。

謝平川嚇了一跳。

他手忙腳亂地道歉,然而於事無補。他只好把兩隻蠶都揣進口袋,昧著良心繼續騙徐白:「你別哭了,我幫你治好了它。你要是再哭,它還會復發。」

徐白仍然淚眼汪汪,她不太能聽得懂他的意思,於是她不知所措地說出了他們見面以來,她開口講出的第一句話:「謝、謝謝哥哥。」

奶聲奶氣,還帶一點鼻音。

徐白養成的習慣不容易改變,這一句「哥哥」她叫了十年。

此時此刻,她也自然而然道:「哥哥,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她竟然問了這樣的話。

十字路口的紅燈無比漫長,抬頭可見徘徊的天光雲影。徐白扶緊了山地車的把手,語氣卻像輕鬆的閒聊:「我說啊,是不是那種性格很好的……」

徐白還沒有說完,謝平川便打斷道:「前面那個人是我同學。」

他有意避開她的問題,破天荒朝著同學揮手——那位同學站在不遠處,先是愣了一會兒,隨後一路跑了過來。

「謝平川!」那人叫道。

他和謝平川不同,今天也穿了校服,因為身形高高瘦瘦,所以他跑起來的時候,就像一根移動的標桿。

謝平川見狀,把車停在了路邊。他站上人行道以後,拍了一下同學的肩膀:「巧了能遇到你,季衡,你怎麼在這裡?」

季衡不僅穿著校服,也單肩斜挎著書包,書包帶子上別了校徽,還有計算機校隊的紀念章——他和謝平川不僅是同班同學,也是計算機校隊的隊友。兩人合作時間長達五年,參加了無數編程競賽,其中有成功也有失敗,建立了戰友般的感情。

他們兩個配合默契,私下興趣卻不相同。季衡不在乎除了競賽以外的學業,行事放任自流,班主任也束手無策,久而久之,他就混成了老油條。

季衡與謝平川勾肩搭背: 「今天禮拜日,我去公園和同學打籃球了。剛好碰上一幫初中生,就把地方讓給他們了。」

謝平川隨口問道:「你打算現在回家麼?」他低頭看了一眼手錶:「十點了,你回家還能趕上午飯。」

午飯沒有打動季衡,他偏過了腦袋,目光落在徐白身上:「哦,這是你的……」季衡頓了頓,拍著腦門道:「你妹妹是吧,你和我說過。」

人行道上樹蔭遮涼,徐白捧著一瓶果汁,安靜地吸了一會兒。

時值夏末,仍有酷暑餘熱。她穿著及膝的牛仔褲,雙腿恰如筷子般筆直,立在路旁煞是顯眼。當空陽光格外燦爛,將她雪白的臉曬得微紅,她抬手擦了一把汗,視線和謝平川交匯,恰到好處地笑了。

謝平川看了她片刻,在徐白和季衡之間選擇了前者。

他牽起徐白的手,動作駕輕就熟。他八歲那年怎麼牽著她,十八歲這一年也是同樣的方法,手指輕握著她的手腕,牽得老實又本分,不包含任何雜念。

謝平川用另一隻手搭上季衡的後背,摸到季衡的衣服有一些潮濕。他並未多想,以為是打籃球出得汗——濕了的衣服要盡快換,因此他立刻和季衡告別:「沒什麼事我們就先走了,我答應了今天帶她玩,畢竟初三了,抽出空也不容易。」

徐白跟著打招呼:「學長再見!」

她的手被謝平川牽著,她無意識地晃了晃,從季衡的角度看來,頗有一些感慨。

徐白和謝平川在同一所中學唸書,不過謝平川就讀於高中部,而徐白今年才升初三。他們學校師資優良,從來不愁升學率,校風也比較開放,按理來說,謝平川應該更好地享受他的青春,但是他沒有。

他很忙,珍惜時間,高度自律。

也是一個好哥哥。

季衡在心中稱讚他,面上只是擺了擺手:「好啦,我也要回家了,你們好好玩。」

此時是上午十點半,行人愈發多了起來,太陽升得更高,風也漸漸停了。季衡順手脫下外套,掛在自己的肩膀上,全身一股豆漿味,引得徐白看了過來。

謝平川已經去推車了,徐白卻多問了一句:「你的衣服上都是豆漿嗎?」她指著自己的衣服領子:「這一塊都弄濕了。」

季衡「嗯」了一聲,又抬手撓了撓頭。

金色的陽光從樹葉中漏下,致使明暗不一的光斑落在他的臉上,他毫不在意地打了個噴嚏,含糊其辭地回答道:「沒事,曬乾了就行了。」

徐白沒有刨根問底。謝平川在她身後叫她,她給了季衡一包餐巾紙,整個人就沒了影子。

趁著天氣晴朗,她和謝平川轉了很多地方,玩到傍晚才回家。臨近院門的時候,夕陽幾欲下沉,黯淡暮色染盡了蒼穹,隱約可見新月的輪廓。徐白家的那隻貓就躺在院子裡,用爪子撥弄一株天竺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