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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7

這是林知夏生平第一次參加葬禮。此前她對死亡的認知較為模糊,而今日的一切景象都是如此的真實又真切。她抑制住悲傷的情緒,給沈昭華上了一柱香,並在心底告訴她:谷立凱老師當選了今年的院士,朱嬋學姐在北京發展得很順利,我的學生們也都在進步……希望您在天上也過得好。

她敬完香,就走到了旁邊,剛好碰見沈負暄。

「節哀順變。」林知夏輕聲道。

沈負暄回她一句:「節哀順變。」

他站姿筆直,左手垂放在身側,食指緊扣大拇指的根部,按出深深的指痕。悲慟與哀思都只能表現在細微的動作裡,他和他的父母都在盡力維持著家屬的體面。人這一生中有多少需要忍耐的時刻?對於沈負暄而言,他正面臨著艱巨的考驗。

他微微側過臉,與林知夏目光交匯。

林知夏也不說話,只等他開口。他鬆開左手,透露道:「外婆離世前一天,給谷立凱打過電話……」

林知夏忙問:「她說了什麼?」

沈負暄如實轉告:「拜託谷立凱收你做學生。」他解釋道:「她不記得你多大了,也不記得今年是哪一年。」

林知夏可以想像當時的場景。那般景象又讓她心口發澀。

葬禮結束後,她走出殯儀館。天至黃昏,落日西沉,她和江逾白並排坐在轎車的後座。除了江逾白以外,無人能見到她的神情,淚水滑落臉頰,她伏到江逾白的肩頭,開始小聲抽泣。

今天的葬禮意味著正式的分別。

在林知夏的成長期,她幾乎沒有獲得過來自奶奶或外婆的疼愛,而沈昭華恰好填補了空缺。她溫和、慈祥、博學、教導有方,也是林知夏的提燈人。

「人的壽命只有幾十年,」林知夏帶著哭腔說,「時間過得太快了。」

江逾白語聲緩慢:「沈老師說過,你記得她,就等於她沒走。我們去水族館秋遊的那天……」

林知夏應聲道:「老師給了我聯繫方式。」

對於當年的種種往事,江逾白只有一些隱約的印象。他根據模糊的記憶引導林知夏:「你參觀實驗室,她和你拉勾。」

「還給我辦了助理研究員的校園卡,」林知夏閉上眼睛,「然後我就能去大學圖書館找書了,還能用學校的電腦免費上網,那天我好開心。」

無需江逾白提醒,林知夏自接自話:「她指導我發表了第一篇論文,送給我一筆獎金……後來我想做量子計算,她繼續鼓勵我,幫我聯繫了谷立凱……」

往日的場景清晰浮現於腦海。十多年前,沈昭華坐在她的辦公室裡,遞給林知夏一份文件,記錄了量子計算的研究前景。文件的正中央放著一塊草莓糖,那是沈老師給的糖,很甜,很好吃。

「你是她的學生,」江逾白的嗓音愈顯低沉,「她會在天上看著你。」

風停止了,光影斜照,他蒙住她的眼睛,淚水落在他的掌心。

*

江逾白的安慰,林知夏都聽進去了。

因為她特殊的記憶力,每個人都能在她的心底永存。作為沈昭華的學生,她也會傳承類似的理念——從這個方向考慮,她確實好受了許多。

隔天一早,林知夏照常上班。

生活逐漸平靜,工作依然忙碌。

林知夏組織建立的四校聯合研究組裡,共有八十多位學者。林知夏不僅是副組長,也是全組最年輕的成員。她還要兼顧自己的課題組、量子科技公司的研發項目,因此肩上的擔子比較重。自從九月開學以來,她整天早出晚歸,滿身熱血,幹勁十足。

即便林知夏的工作效率極高,偶爾也有忙不過來的時候。為了配合林知夏的工作,學院給她聘請了兩位助理——這兩人都是本校剛畢業的物理系研究生,聰明又勤勞,經常跟著林知夏一起開組會。

又因為譚千澈加入了四校聯合研究組,他和林知夏在學術上的聯繫變得更緊密。譚千澈提議,每週四的下午,他和林知夏的學生們可以共同開一場組會,大家相互學習,相互幫助,豈不是一樁美事?

林知夏仔細一想,似乎有點道理。她詢問了每一位學生的意見。除了徐凌波,其他學生都高舉雙手贊成,徐凌波的反對就沒奏效。

於是,週四下午,組會的場面空前盛大。

林知夏和譚千澈的學生們聚集在一間非常寬敞的會議室裡,每位學生都有長達十分鐘的發言機會,林知夏的得意門生方怡雯負責打頭陣。她上場之後,目光如炬,渾身散發著一股危險氣息。

果不其然,接下來,方怡雯就用極快的語速,在短短十分鐘之內概括了她近兩個月的研究成果。她握著一支馬克筆,使勁在白板上搗了搗:「我今天的報告,九分零三十秒,謝謝老師。」

林知夏表揚了她,又提出幾點建議,都被她記了下來。

譚千澈的發言也很中肯。他的點評側重於不同的角度,換句話說,他也能啟發方怡雯。

林知夏不得不承認,譚千澈的學術水平確實很高。想當初,譚千澈在谷立凱老師的手下做博士,帶過不少師弟師妹。他比林知夏更懂得如何督促學生奮鬥,類似於林知夏在劍橋認識的那位印度學姐。

林知夏一邊做著組會記錄,一邊聽譚千澈說:「方怡雯明年就畢業了吧?」

「是的,」林知夏把方怡雯的未來安排得明明白白,「現在不少985大學招聘老師都要求有海外經歷,我給方怡雯聯繫了麻省理工的研究組,等她明年博士畢業,她會去麻省理工做博士後。」

徐凌波正在台上發言,譚千澈懶得聽他講話,只低聲告訴林知夏:「麻省理工的老闆信任她,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她要是表現不好,會影響你的聲譽。」

林知夏扣緊筆帽:「你……」

「嗯?」譚千澈對她極有耐心。

林知夏卻說:「等組會結束以後,我們再聊吧,我想先聽學生的報告。」

此時的會議室十分安靜,徐凌波剛好卡殼了。他以為譚千澈正在和林知夏閒扯,卻聽林知夏說,她要先聽學生的報告。

林知夏習慣了快節奏的生活,日常工作十分繁忙。她的時間無比寶貴——徐凌波當然清楚這一點。但他作為林知夏的學生,永遠是墊底的那一個。新入組的學妹比他厲害幾百倍,詹銳也將他遠遠地甩在背後,而林知夏從不批評他,甚至還很尊重他,願意聽他在組會上講廢話。

他驀地停下來,望著林知夏:「林老師。」

「怎麼了?」林知夏提醒他,「你剛才講到你用tensorflow做出了溶解度預測。」

徐凌波猛吸一口涼氣。

他往前走了一步,勇敢地說道:「林老師!我準備不充分。這個月的組會……我不參加了!您再給我一個月的時間……」

林知夏還沒發話,譚千澈的學生崔一明就插了一嘴:「你要是在我們組,絕對會被延畢。」

徐凌波並不是第一次被崔一明羞辱。他早就習慣了這種羞辱。從前,他總是默默忍受,今天,他要爭一口氣。

他驕傲地挺起胸膛,為林知夏扳回一局:「你怎麼知道林老師不會延畢我,也許我明天就延畢了呢?」

林知夏打斷了他們的爭執:「好了,不要在組會上討論無關的事。」

譚千澈點名批評他的學生:「崔一明,你給徐同學道個歉。」

林知夏原本以為,像崔一明那樣心高氣傲的學生,根本不可能當眾道歉,然而,崔一明猶豫片刻,就擠出一句話:「抱歉,徐同學。」

林知夏看了一眼手錶,才說:「徐凌波,你讓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但是,時間不是我給你的,是你自己就有的。再過八個月,你的研三就結束了,延畢、輟學、按時畢業、優秀畢業的選擇權,都在你自己手裡。」

徐凌波沒有回話。

他朝林知夏深深地鞠了一躬,隨後,他拎起書包,緩步走出會議室,發瘋般地跑向了圖書館。

組會仍在進行。

林知夏的新學生陳詩涵表現出眾。她似乎是方怡雯的接班人,思維敏銳,反應極快。

林知夏和陳詩涵之間的溝通非常順利——這也是林知夏喜歡做老師的原因。她的人生目標之一就是培養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與一屆又一屆的學生們共同成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