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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

再過兩個月,林知夏就要跟隨老師和學長,去美國洛杉磯參加量子方向的學術會議。量子計算是她未來的發展方向,她怎麼能沒有論文傍身?

生平第一次,林知夏理解了普通人的焦慮。

他們組內的楊術文反而輕鬆起來了。楊術文和譚千澈一起合作了一篇論文,成功發表了,多少算是有了一點成果。楊術文的精氣神都和往日不同。他在實驗室裡安穩、平和地工作,臉上總是一副專注的表情,誰都看不出來他曾經炸過實驗室。

他還建議林知夏:「你和譚千澈說兩句好話,讓他給你一個創新的點子,帶著你發一篇練練手。」

林知夏乾脆利落地拒絕道:「謝謝,我可以靠自己發論文。」

「實驗物理培養的是直覺,」楊術文反過來勸誡她,「你再聰明,你的經驗沒譚千澈豐富啊,年紀比他小,直覺沒他強……」

林知夏默不作聲。

楊術文感慨道:「你看過《自卑與超越》嗎?這本書,開導了我。」

「我看過。」林知夏點頭。

楊術文微微頷首:「你再看一遍,有用處的。」

林知夏坐在實驗室的一把椅子上,聽著楊術文的自述:「去年我剛入學,認識了隔壁組的一個博士,每次見面啊,我問他,你有沒有進展啊?你做出東西了嗎?導師催你了嗎?那個人總是告訴我,他沒看書,天天都在玩,天天打遊戲,他的導師沒催他,他放鬆得不得了……」

「真的嗎?」林知夏狐疑道。

「假的!」楊術文連連歎息,「他騙我。我一直沒搞明白,他幹嘛騙我呢?你說。」

林知夏猜測道:「他怕你有壓力?」

楊術文擺了擺手:「不是的哦,他對我們組裡的其他人都這麼說。」

林知夏指尖輕敲了一下桌面:「你是不是想告訴我,外界的聲音有真有假,我不應該被別人影響。」

「是吧,」楊術文撓了撓頭髮,「你懂得多啊,我都能想通的事,你不可能想不通。」

林知夏自言自語道:「我讀過很多哲學書,哲學就像數學公式一樣,你讀懂了公式,不一定能運用到自己身上。」

「是吧。」楊術文附和道。

林知夏抬頭看他:「沒有人能一帆風順,我會繼續努力的。」

楊術文向她豎起大拇指。

*

五月到六月期間,林知夏往家裡打電話的頻率降低。她每天都在實驗室待到晚上九點多鐘,再回寢室洗個澡,收拾收拾,差不多就該睡覺了。

六月六日的前一天夜裡,林知夏接到了家裡的電話。媽媽問她:「夏夏,最近在忙什麼呢?」

林知夏誠實地形容道:「我遇到了一個學術上的難題。我很想解決這個問題……」

「你哥哥明天高考。」媽媽提醒她。

她反問:「哥哥想和我說話嗎?」

林澤秋坐在沙發上啃蘋果。媽媽把話筒遞給他,他沒接。

林知夏喊了一聲:「哥哥?」

他方才低下頭,耳朵貼上聽筒:「有事?」

林知夏振奮道:「祝哥哥高考成功!」

林澤秋問她:「你的同學都是全省高考前一百名嗎?」

「不是的,」林知夏認真介紹,「我們學院有好多競賽保送生。」

林知夏想問林澤秋的班級排名和模考總分,但她不敢開口。她說了一堆鼓勵的話,不斷給林澤秋打氣,林澤秋擺出了一副很穩的樣子,這讓林知夏想到了當年的羅馬尼亞數學大師賽上的俄羅斯選手。

林澤秋就讀於省立一中最好的理科培優班,他在班級內部的排名中等偏上,全班前幾名基本能穩進清華北大,但是林澤秋距離他們尚有一段差距。他的目標並不是清華北大——這兩所大學都是全國最好,門檻也是最高,而林澤秋只想考一個北京的理工科985大學,這既符合他的實力水平,又能減輕他的心理壓力。

為了林澤秋的高考,爸爸媽媽關閉了家裡的店面,貼出一張「暫停營業」的告示。爸爸還找了一個有車的朋友,塞給那人一千塊錢,委託他接送林澤秋高考。

六月七號高考當天,爸爸帶著林澤秋坐上朋友的車,抵達目的地,他親眼看著兒子走進考場。

省立一中派出了幾名帶隊老師。那些老師在考場外的空地上搭起一座涼棚,建立了一個「愛心送考服務站」,免費為家長們提供礦泉水。

老師們小聲地閒聊,還談到了培優班的尖子生。

林澤秋的爸爸走過去,特別客氣地問了一句:「老師們好,我是省立一中的考生家長,我問一下啊,咱們今年高考的題目難不難?」

一位年輕的女老師笑問:「您好,你是幾班的家長?」

「我兒子叫林澤秋,在高三(十一)班,我是他的爸爸,林富貴。」林富貴詳細地答道。

女老師遞給他兩瓶礦泉水:「你家孩子在培優一班,這考試對他來說,不難的,咱們省立一中的校內模擬考試都比高考難。」

林富貴向她道謝。他雙手揣著礦泉水,坐在花壇外的瓷磚上。

今早剛下過一場雨,花壇內沾著濕潤的水汽,正適合乘涼納陰。涼棚擋在林富貴的頭頂,遮住了炎炎烈日,他從衣服口袋裡拿出一份折皺的報紙,剛讀了兩頁,剛才那位女老師猛然反應過來,追問道:「學生家長你好,林知夏是你的女兒嗎?」

林富貴捧著報紙,抬起頭來:「啊,是的,是的。」

周圍幾位老師紛紛稱讚他教育有方。

他臉上帶著笑意,心中卻覺得有愧,他的女兒林知夏永遠在自學,他這個做父親的,從未在學業上幫過任何忙。

昨晚他還聽老婆說,女兒這兩個月過得特別辛苦,她碰到了難題,想不出解決辦法,每天一頭扎進實驗室,早出晚歸的,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好好吃飯……畢竟才十五歲,還是個沒成年的孩子,仍然需要大人的照顧。

林富貴抬手扶額。他像無數家長一樣牽掛自己的孩子。他一邊想著遠在北京的女兒,一邊想著近在考場內的兒子,只盼著這兩個孩子都能平穩地度過他們的難關。

高考第一天的第一場語文考試快要結束時,林富貴打開他的背包,拿出一隻蘋果。他將蘋果削好皮,還用礦泉水稍微沖洗了一下。

考場的大門打開,眾多考生走了出來。林澤秋混在一群年輕人之中,他穿著毫不起眼的衣服,林富貴仍然一眼望見了他。林富貴喊道:「秋秋,秋秋,爸爸在這!」他舉著蘋果走過去:「累了吧?爸爸削了蘋果。」

林澤秋卻說:「我不餓,下午還要考數學,生冷的東西我不吃了。」

林富貴的胳膊收了回來:「好,說得對,這兩天要小心。」

林富貴的朋友把車開了過來。林富貴帶著兒子一同上車。兒子已經比他高了,肩膀更寬闊,視野更廣闊,還有一股年輕人的風發意氣。林富貴想著想著,喉嚨一澀,緩聲說:「秋秋,你考怎樣算怎樣,你是爸爸媽媽的好孩子……」

林澤秋沒有接話。他還在回憶考試的題目。

高考期間,爸爸媽媽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林澤秋。事實上,自從林知夏去北京上大學之後,林澤秋就成了父母關注的焦點。他立志要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績,對得起父母,和他這些年來的寒窗苦讀。

*

高考,究竟有多難呢?

作為一個保送生,林知夏從未親身體會過。

為了弄清楚高考的流程,林知夏特意去請教了鄧莎莎同學。

鄧莎莎拆開一包薯片,邊吃邊講:「高考啊?哎,那是我人生最輝煌的一段歷史了。考完最後一門,我就知道,我要麼進清華,要麼進北大。出成績的那天,清華北大的招生辦老師都到我們高中來堵我了,清華還帶來了一個特帥的博士學長,看得我兩眼發直……」

「那你為什麼不去清華?」林知夏問道。

鄧莎莎一口咬碎薯片:「學長說他有女朋友了。」

林知夏拿起一塊薯片,咬了一小口,又問:「你堅決地拒絕了清華招生辦嗎?」

鄧莎莎很有骨氣地說:「對啊,我們學校的數學更好啊……」話中一頓,她的語氣軟下來:「只是我的數學不好。哎,我就希望我能畢業。」

林知夏安慰般地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

每個人都有煩惱,林知夏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