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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而現在,班上走過來幾個同學,都要品嚐江逾白帶來的桂花糕。

甘姝麗今天沒吃早餐。她忍不住伸出手,也從飯盒裡抓了一塊,響應周步峰的號召。

十七塊桂花糕,轉眼就被大家瓜分。

林知夏連一口都沒嘗到。

江逾白感到不解。他詢問林知夏:「你為什麼看著他們搶?」

林知夏說:「周步峰碰到了,我就不想吃了。」

江逾白又問:「我和周步峰打一架,同學們會告老師嗎?」

「告了也沒用,」林知夏平靜地敘述,「因為老師一定會幫你的。不過我還是覺得,你不應該和他打架……打架不能解決問題。你今天打了他,他就會一直記得。」

江逾白努力壓制自己的怒火。他把飯盒扔進了垃圾桶,坐回原位,又用一張紙巾擦拭林知夏的課桌,這時周步峰扭過頭來笑話他:「江逾白,你是林知夏的跟屁蟲,嘿嘿。」

江逾白緘口不言。

周步峰推動了江逾白的文具盒:「江屁蟲,江屁蟲,嘻嘻。」

江逾白調整呼吸。他臉頰微微發紅,眼神變得冷峻嚴肅。

周步峰察覺到非同尋常的氛圍,偏生嘴巴忍不住挑撥:「你是怪胎的同桌,怪屁蟲!哈哈。」

江逾白很反感別人用「怪胎」形容林知夏。他拽著周步峰的衣領一把將他從座位上提了起來。鉛筆、橡皮、文具盒、修正帶灑落一地,附近的桌椅橫七歪八。周步峰面色一凜,反扣江逾白的手腕狠狠往後扯。周步峰的鼻腔內部擠出憤怒的悶聲:「你搞什麼啊!」

江逾白一手扭向前,成功甩開了周步峰。課桌拼出的過道裡,江逾白後退一步,猛然抬腿,膝蓋快要撞上周步峰的腹部。

周步峰立刻癱倒,躲過這一擊,但他的左腿被江逾白踩了一腳。

恰好這個時候,數學老師進門了。

數學老師姓錢,年紀大概四十歲出頭,她是一位獲得認證的「小學高級教師」。錢老師總是戴著一副金絲邊的眼鏡,透過反光的鏡片去觀察全班同學。

錢老師平常說話細聲細氣,今天剛一進門,她沉聲發火道:「角落裡誰在打架?你們是四年級的學生!不是小孩子了!怎麼還能打起來?都給我滾去班主任的辦公室!班主任讓你們回來,你們再回來,誰也別進我的教室,就站在走廊上!讓全年級看看!誰還敢打架!」

她話音落後,周步峰麻溜地跑出了教室。

江逾白仍然站在原地。

他從沒被老師罵過。他暫時反應不過來。

寬敞整潔的教室裡,錢老師放下直尺和圓規,兩手扶在講台上,意有所指地批評道:「有些同學,我為了給你留面子,我就不指名道姓了。但是,你知道我說的是誰……我告訴你,你不要以為自己家裡條件好,有點錢,有點資本,你就能在我們的學校裡為非作歹,作威作福!做學生前,你要先學會做人!我不管你是從新加坡還是從新幾內亞回國,只要你在班級裡使用暴力,找人打架,你就是錯了!我告訴你,哎,你懂不懂?你們才幾歲啊,遇到點事情,只能用拳頭解決問題?你沒學過數學嗎?不懂得邏輯思考嗎?別在讀書的地方打架!我警告你啊!我見一次批評一次!你去校長那告我的狀也沒用!我教書二十多年了,我不教只會打架的學生!」

錢老師最後一句話擲地有聲。

江逾白的臉上火辣辣,直燒得慌,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尤其那一句「別在讀書的地方打架」,聽得他心裡羞愧到了極點。

他一聲不吭地走出教室,走向班主任的辦公室。

林知夏怔然望著他的背影。

這一節課,過得十分漫長。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課鈴響,林知夏第一個衝出教室。她看到江逾白和周步峰都在走廊上罰站,這兩人之間相隔的距離足有四米長。

「江逾白?」林知夏喊他。

但他沒理她。

林知夏輕聲念道:「小江總。」

江逾白扶著不銹鋼護欄:「別叫我小江總。」

「你在想什麼?」林知夏站在他的身邊問道。

「我知道周步峰打不過我,」江逾白坦然承認,「我想打到他痛哭流涕。」

周步峰聽見江逾白的話,雙腿一縱,跑得更遠。走廊上的同學漸漸多了起來,他們的鞋底摩擦塑膠地板,發出此起彼伏的「呲——溜」聲響。

江逾白轉身,看著眾多同學,改口道:「但是,我學武術……不是為了毆打同學。」

「你能這麼想,真是太好啦,」林知夏應道,「你抬腿去撞擊周步峰的時候,我預計你的沖量會很強,那不是鬧著玩的。我也被嚇到了。」

江逾白不恥上問:「什麼是沖量?」

「一個描述力在時間上累計作用的矢量。」林知夏言簡意賅地解釋。

江逾白站姿筆直,頻頻點頭。

「你聽懂了嗎?」林知夏明知故問。

「沒有。」江逾白誠實道。

林知夏毫不氣餒,很有耐心地告訴他:「人生呢,就像一種K-means聚類算法。我們一開始都隨機選擇了參考點,不知道自己站在什麼地方。後來收集到的數據發生變化,我們的參考點也開始更新了。我們處在不同的參考點上,觀測相同的事物,就會得到不一樣的結論。人都是在不斷成長、不斷調整參考點的……就像你在這堂課之前覺得男生打架沒什麼,這堂課之後,你動手前,可能也會想一想了。」

江逾白和她對視:「K-means聚類算法。謝謝,我學會了。」

林知夏笑得很甜:「數學能讓人感到快樂,也能讓我們思考人生。」

*

作為班級的語文課代表,這堂課的課間,林知夏要去老師的辦公室抱一沓作業本。她開開心心走到辦公室的門口。房門半掩,班主任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

班主任笑著說:「錢老師啊,你消消氣,江逾白他爸爸是我們省的納稅大戶,他們的集團一年貢獻蠻多GDP,還能吸引外資。校長告訴我,江逾白他們家,在北京上頭都有人。你別跟他計較了,他還是個孩子嘛,平常很懂禮貌的。」

錢老師回答:「我不是跟他計較。我剛進教室,看到他把周步峰打倒了,一腳踩在人家的腿上……這不是欺負同學嗎?」

「哎,周步峰這孩子經常在咱們班上惹事,」班主任為江逾白辯護道,「周步峰他爸媽在上海工作。他是爺爺奶奶在帶,他偷東西不是一天兩天了。」

錢老師有些驚訝:「他偷東西?」

班主任描述道:「去年,你的辦公室在對面嘛,沒跟我一起。那會兒咱班上同學來找我告狀,你沒聽見。周步峰偷過班長的零花錢,偷過甘姝麗的鋼筆……他管不住自己。我講也講了,勸也勸了,沒用。」

錢老師歎氣:「現在的小孩哦,真不得了。」

班主任又說:「江逾白還好。他很有家教的。」

班主任對一個學生的維護,被林知夏總結為「薛定諤的維護」。

所謂「薛定諤的狀態」,也是引用自《量子力學》,代指一個狀態似是似非,既是這樣,又不是這樣。

林知夏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

回到座位上時,林知夏喊道:「江逾白。」

「什麼事?」江逾白應道。

林知夏撥開桌上的文具和書籍,很誠懇地對江逾白傾訴:「班上只有你願意聽我講數學和物理,雖然你總是聽不懂我的話……」

江逾白總是擺出認真的態度,聆聽林知夏的種種思考,但她好像早就知道他根本聽不懂了。他渾身僵硬地坐直,蒼白地辯解道:「我會逐漸聽懂。」

林知夏卻說:「那時候,我肯定小學畢業了!可能再也見不到你。」

數學筆記本快被江逾白翻爛了。他握著一隻派克筆,謹慎地接話:「再也見不到?」

「對呀,」林知夏態度誠懇,「趁著我們現在做同桌,我想正式邀請你做我的人類觀察對象。我一直想弄明白……普通人是怎麼思考的。比如你看到希爾伯特空間的相關問題,第一反應是什麼?你會頭痛嗎,會膽怯嗎?哈哈哈哈哈哈哈。」

幾分鐘之前,江逾白還因為林知夏的安慰而深深感動。現在,他只想一拳錘醒自己,睜大雙眼看看林知夏!她還是老樣子!

江逾白沉著冷靜地詢問:「為什麼選擇我作為你的人類觀察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