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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不多時,小黃門來傳程始和蕭夫人,言道萬將軍夫婦來了,皇帝請程校尉夫婦同去說話。跟在黃門從侍後面的一名衣飾雅致的少女微笑著來拉少商的手:「長輩們要說事,皇后娘娘吩咐我領妹妹先去前殿等候。」

  少商看向那名來傳旨的小黃門,只見他在後面微微點頭,她才敢應允。

  這位少女容貌端莊柔和,拉著少商邊走邊說:「我叫駱濟通,家父長水校尉駱住,承蒙皇后娘娘不棄,幾年前選為五公主的伴讀。少商妹妹,你就叫我一聲濟通阿姊好了。」

  少商靜靜聽著,輕聲道:「濟通阿姊,我不大懂得宮裡的規矩,待會兒的筵席怕是會出醜。您說說,今晚都有哪些人呢。」

  駱濟通笑道:「妹妹放心,今夜的家宴人不多,也就幾位長成的皇子與公主。」

  經歷了適才的禮儀打擊,少商已經破罐子破摔了,過往的人生經驗告訴她,盡信書不如無書,盡信人不如當人都死光了。絕不要逮著個陌生人就掏心掏肺的信任,真是好心人她不張嘴也會關照她,若是對方居心叵測,讓自己錯信了假消息更壞菜。

  再說了,她倆身後不是尾隨著一支半足球隊陣容的宮娥嘛,逼急了她就『暈倒』,反正中午為了凹憂傷絲帶兒根本沒吃幾口午飯,這一路徒步遠足加滿地磕頭,她早餓的氣勁皆萎,加上這身喪喪的蕭主任特供造型,不用照鏡子她都知道自己這會兒裝病特有說服力。

  駱濟通細細觀察這位出奇沉默的程氏小女娘,心中大奇。她在皇后跟前接待過多位官宦人家的女公子,不是喋喋不休掩飾緊張就是直接被嚇的大氣不敢出。哪像眼前這位,明明諸事不通,卻一句話不多問。

  一行人沒走多久就來到了燈火通明的前殿,殿內已佈置了兩排長長的食案,多數食案後已安坐了許多衣著華麗的皇孫貴女。少商抬眼看去,當即就暗切了一聲,皇帝皇后自己節儉有個毛線用,看看這幫兒女們,身上亮瞎眼的珍珠玉石對光湊一湊,後面的牛油巨燭可以省下一半了,還更環保節能呢!

  駱濟通自己先躬身行禮,然後又引著少商給人見禮。霎時間,刷拉拉一堆皇親貴胄的名字稱號排序如同爆漿蛋糕一樣擠入少商的信息存儲量。不過她也不慌,話說記憶技術哪家強,□□義務填鴨賊拉強!

  雖然不知皇帝統共生了幾窩,但目前在場只有五位皇子五位公主。其中,太子殿下老熟人了,他的短鬚依舊那麼和藹可親好像佩奇爸爸,與他同席的那位矜持微笑的青年貴婦應是太子妃了,後面二三四五皇子都沒帶配偶,不知是還沒正妃或是為了節約筵席空間。

  下巴長在水平線上的是二皇子,沒有儲君的命倒生了儲君的派頭;看起來就不好惹的是三皇子,臉上一派正氣身上直冒涼氣,好像所有人都欠了他兩床羽絨被;四皇子也是老面孔,還很友好的朝少商笑了笑;五皇子乍看像文藝青年,再看更像**青年。

  比如當少商行禮到他面前時,別人都好端端的點頭過了,偏他不陰不陽道:「程小娘子,你這禮數不對呀。阿姈,宮內失儀是個什麼罪過呀?」

  沒錯,哪哪都有她在場的王姈女士今日也在,聞言她高聲笑道:「殿下,少商妹妹自小連字都不識幾個,今日能這樣已十分不容易了。」

  少商扶著腦袋直起身來,一臉懵懂的對駱濟通道:「濟通阿姊,我行禮不對麼?那為何陛下和娘娘沒斥責我。」

  駱濟通微笑道:「陛下和娘娘仁慈,你禮儀疏漏並非你的過錯,自然不會怪罪於你。」說到這裡,她還轉頭向五皇子和王姈,「不但如此,陛下還連連褒獎程小娘子深明大義,為君分憂。」

  五皇子和王姈立刻閉嘴不說話了。少商感激的看向駱濟通,駱濟通也回以一笑。

  一二三位公主都已成親,今日分別帶著高矮帥丑不一的駙馬回娘家來刷臉,各自的神氣也是五花八門。大公主當駙馬是同僚,兩人同飲同食同聲同氣,卻絲毫沒有眼神交流;三公主當路人駙馬是空氣,始終將腦袋擺在背離駙馬四十五度角方向;只有二公主夫婦最正常,兩人時不時低聲說笑,同時不忘招呼親屬。四五兩位公主尚未成婚,前者時不時撇個嘴,後者飛揚自顧,目下無塵。

  除了她們之外,席間還有一位寡居數年的裕昌郡主,駱濟通說她是皇帝嫡親叔父唯一的孫女。這些貴女自恃位高懶得理睬少商,略一頷首就自顧說話去了,只有二公主笑吟吟的問了少商幾句親近話,還摘下腰間的金蝶墜子相贈。少商雙手接過,躬身道謝。

  團團一圈行禮下來,少商已累的有出氣無進氣了,肚裡不住暗罵皇帝個腦門生膿瘡的死老頭子,老娘為國家為人民捐了個細皮嫩肉人傻心甜的未婚夫半點獎勵沒看見先忍饑挨餓的磕了一圈頭,眼看血糖偏低要掛掉,莫非皇帝老爺打算就此省下一筆開銷?!

  按照尊卑序列排位,少商的席位被安排在左側最末一桌,王姈女士僅僅比她前列一席。少商看看王姈,忍不住笑了,王姈板著臉努力不去看她,但少商豈肯放過這個屢次為難自己的人,輕聲道:「阿姈姊啊,今日我若不來,阿姊你是否就位列末座啦?」

  王姈大怒,回頭道:「你敢譏笑於我!」

  「不不不,我怎敢?!」少商笑著連連擺手,繼續低聲道,「此乃御筵,我等有幸入席已是三生有幸了,什麼席位都是天恩!」

  三公主正看著自家駙馬鼻子不是鼻子,又聽旁邊的王程二女不住的嘰嘰喳喳,心煩的呵斥道:「你們吵什麼,這裡是你們說笑的地方麼?阿姈你怎也這麼不懂規矩,母后白教了你這麼多年!程氏,你若再疏漏禮數,看我將你打出去!」

  王姈和少商聞言,齊齊縮起脖子了。王姈猶能仗著血緣關係囁嚅著告罪兩句,少商卻厭煩這等以勢壓人的行徑,但她又不敢正面剛,只能默默忍了,結果越忍越餓。

  眼看皇帝一行遲遲未來,少商暗摸掛在腰間的錦囊,阿苧在裡面塞了兩塊糕點,怎生找個沒人看見的地方去吃了這糕點呢。血糖過低連想像力都拒絕上崗,少商搜刮枯腸半天只能向身後的宮娥說要去更衣——生活所迫,沒想到她居然得去恭房裡偷吃糕點,可見人生如戲,還tm都是虐身苦情戲!

  少商走到廊下,一手扶著廊柱拿腳去夠自己的翹頭履,穿好一隻鞋後正抬腳去夠另一隻時,百無聊賴的五公主忽起了玩心,低聲對王姈笑道:「阿姈你看著,我給你出口氣。」

  然後她風一樣的小步跑過去,在少商快要夠到第二隻鞋前一腳踢飛了它,然後洋洋得意道:「程小娘子,你嘴皮子了得,如今倒叫我們看看你腳上功夫。」

  適才下了一陣輕雨,此時地上石板濕漉,少商只一足有鞋,要麼踩著濕地過去,要麼單足跳過去。四周的宮娥見五公主這樣都站的一動不動,誰也不敢為少商撿鞋。

  少商心裡有氣,其實她並不介意跳著過去穿鞋,但這種羞辱感太討厭了。不過她也不是小孩子了,當初她連鎮上的碎嘴八婆都忍下了,何況眼前這個吊梢眼倒八眉一腦門子青春痘的小碧池!等著瞧,總有一天她會把場子找回來!

  少商正打算忍下一口氣——

  「你們在做什麼?!」一記嚴厲肅然的青年男子聲音忽然闖了進來。

  眾人趕緊抬頭去看,只見背著暗金色光暈而來的高挑青年疾步走來,氣勢迫人。五公主和王姈齊齊退了一步,少商被嚇的坐倒在廊下台階上。

  那青年走到近前,眾人才看見他的面龐,竟是凌不疑!

  「十一郎!」五公主臉上的驕矜之色蕩然無存,聲音中透著喜悅。

  王姈上前一步,驚喜的張開嘴又閉上,顧忌的看了一眼旁邊的五公主。

  凌不疑看都不看她們一眼,逕直走向少商,途中順手撿起那只翹頭履。

  少商嚇的心都要跳出喉嚨了,心裡瘋狂大喊『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可惜事與願違,凌不疑一步步走近,五公主和王姈的眼睛越瞪越大,包括周圍一眾宮娥都嚇的面面相覷。

  走到少商跟前,凌不疑俯下|身子去捉女孩的足踝,眾目睽睽之下,少商的厚臉皮也不夠看,一邊縮起那隻腳,一邊乾笑兩聲緩和氣氛:「……凌大人不必這麼客氣,我自己穿我自己穿!啊……」

  誰知凌不疑把那只鞋往廊下一放,反而去捉少商那只已經穿好了鞋的腳,迅速往下一拉拖了鞋——少商傻了,周圍一片花容失色,五公主和王姈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凌不疑隨即脫靴上階,寬肩健臂往下稍一側傾,揪著胳膊一把提起少商往裡走去。

  「十一郎,你竟視我如無物!」五公主終於回過神來,嗓音尖利的喊出聲。

  凌不疑停下腳步,彷彿此時才看見她,淡淡道:「原來是殿下,我正要稟告皇后娘娘,越家老夫人似是病癒了,小越侯的世子近日正從原籍回來,想來不日就可與公主完婚了。」

  五公主臉色唰的白了,抖著嘴唇:「你,你只有這些和我說的麼……」

  凌不疑想了想,道:「還有一句,既然婚期在即,盼公主趕緊清理了府裡那些……」他頓了頓,白皙俊美的面龐上浮起一絲譏諷之意,「那些遊俠兒。」

  五公主的臉上又浮起一陣難堪的緋紅,低聲道:「誰叫你避我若蛇蠍,我只是找些人來玩耍的……」

  凌不疑不再理她,拉著少商繼續大步往殿裡走去。

  少商感覺背後已被四道目光射穿了,沒錯,她是想跟五公主找回場子,可也沒想能這麼快呀,這梁子還沒捂熱呢!她此時說話都結巴了:「…凌凌凌大人,您別別…」她就是再傻也知此事不妙,平常兩人說說話聊聊天無妨,此事萬不可引人注意!

  凌不疑身長步快,沒兩步就走進前殿,殿內眾人一見了他來,自太子以下或起身或側目,紛紛出言叫喚——「子晟來啦!」「子晟你今日來晚了,可要罰酒三斛!」

  「十一郎!」四公主也直直站在那裡,掩飾不住眼中喜色。

  凌不疑經過她時略略停步,躬身頷首:「聽說公主殿下與宣侯世子的婚期已定,我這裡先行賀喜了!」

  四公主頓時啞然,彷彿被一刀斃命了般頹然坐回座位。

  凌不疑順便朝站在四公主身旁的裕昌郡主也附首行禮,恭敬道:「郡主安好。」

  「…不疑…」斯文秀麗的裕昌郡主神色惘然。

  寥寥數語,凌不疑拉著少商直直往最上首的太子座位處走去,少商嚇的人都哆嗦了,深知此時絕不能再順著走了,用力揮臂駐足:「凌大人,請慎行!我我我的座位在那兒……」

  凌不疑雙眸明亮如星,定定的看著她:「你覺得我會害你麼。」

  「……」少商一頭栽進這雙美麗的眼睛裡,用力搖頭。

  凌不疑微微一笑,拉著她一直走到太子側下首的座位,然後壓她和自己並坐。

  少商已經身心麻木了,那些適才看都懶得看自己一眼的皇親貴戚們齊齊射來探究的目光,遮掩好的只露些驚訝神色,遮掩不住的直接張口結舌,竊竊私語。

  「……這怎麼回事?子晟認識這程小娘子麼。」二駙馬低聲問公主。

  「我就說嘛,上回她去探子晟的傷時我就覺得有事了……」四皇子附到三皇子耳邊。

  「長兄這事您知道麼?」二皇子不滿的去看太子。

  這種時候怎能少了五皇子的表演,他眼神露骨的打量縮在凌不疑身旁的女孩,笑的惡意:「子晟呀,這位程小娘子孤覺得不錯,想著不如納她進府……」

  「五殿下不用想了。」凌不疑冷冷的看向五皇子,「她又有親事了。」

  「啊?」五殿下驚道,「她今日不是剛和樓氏退親麼?」

  「正是。」凌不疑淡淡道,「是以,我就可以娶她了。」

  此話一出,猶如冷水潑熱油,霎時驚炸了整座前殿,滿室都是不敢置信的面孔,眾人大驚失色,太子率先倏然起立,失聲道:「你說什麼?!」

  「這怎麼可能?!」三公主繃不住冷淡的面容,大聲道。

  裕昌郡主失魂落魄的站都站不住了,包括駱濟通在內的眾人也是驚詫的久久無言。

  少商險些岔了氣,這下她顧不得什麼狗屁禮數了,用力扯著凌不疑的袖子,低聲哀求起來:「…凌凌凌大人…您千萬別激動,千萬不要為了替我出頭就毀了自己的終生大事呀!其實我什麼事都沒有,您助人為樂也得有個度呀!」

  三皇子在後面聽見這話,忍不住噗嗤一聲。

  凌不疑回頭冷冷的看了三皇子一眼,正要反唇相譏,忽聞側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和一個威嚴驚喜的聲音——「子晟此話當真!」

  眾人見是皇帝來了,一個個趕緊伏身拜倒。

  皇帝甩開身後數人,幾步上前對著凌不疑驚喜道:「你適才說的話可當真?」

  凌不疑抬頭,正色道:「回稟陛下,此話屬實。臣請陛下代行長輩之職,向程氏提親。」

  皇帝面色紅潤,喜氣洋洋,連聲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朕自要為你做主!哈哈,哈哈……」他素性含蓄內斂,此時竟然高聲大笑,可見的確是高興之極。

  「程卿,程卿……」皇帝向後呼喊,「快上前來!」

  在後面呆若木雞的程始被小黃門推了一把,跌跌衝衝的走上前去。

  皇帝親熱的攬著他的胳膊:「子晟不到十歲就養在朕跟前了,與朕親子無異,今日朕就暫代父職為他向卿提親,程卿意下如何呀?!」話雖是在問,但皇帝的聲音情感豐沛如泉。

  蕭夫人看的焦急,正想上前說話,卻被幾名小黃門有意無意的攔在後面,反倒是萬松柏老同志見此情形,連忙撲上來,抓著自家義弟用力搖晃:「…這是好親事呀好親事,賢弟還愣著做什麼,快答應呀…」

  程始被義兄牛蠻力搖晃的頭暈眼花,抬眼又是皇帝熱切的目光,他不知不覺就道:「臣,臣自是十分願意的…這麼好的親事…!」

  「好!」皇帝大喝一聲,寬袖如蝠翼卷雲般高高的擺起,心滿意足,「這婚事就定下了!」

  凌不疑躬身磕頭謝恩,又向呆呆的程始行禮,程始被他這樣端正的行禮嚇的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太子喜形於色,率先向凌不疑道喜,而後是幾位皇子和公主駙馬……

  一片嘈雜聲中,蕭夫人終於閃開眾人,湊到丈夫身邊:「我們不是說好了至少要等兩個月麼?」

  「陛下和萬家兄長目光灼灼的看著我,我怎敢不答應?」程始已經暈頭了。

  皇后也緩緩走過去,湊到皇帝耳邊:「陛下您不是說最少也要半個月嗎?」

  「子晟目光灼灼的看著朕,朕怎能不成全?」皇帝欣喜的滿臉紅光,「這麼多年豎子終於肯成親了,再等半月,當心過了這村沒那店。」

  「這,這怎麼可以…這怎能…?」少商趴在地上滿心呆滯,身體僵硬。

  凌不疑緩緩的扶起她,她反手抓住他的袖子,低聲著急道:「你別……凌大人您有話好好說,怎能一言不合就要娶妻呢!您不想娶妻就不要娶,誰說人一定要成親的?這都是陳腐無知的觀念!單身其實挺好的,清淨又長壽,快樂又自在!」

  「你…不願意嫁給我…?」凌不疑眼神落寞清冷。

  少商立刻心軟了,口氣也軟了:「也…也不是…只是,這事應當從長計議吧。」顯得她是多麼不能忍受空窗似的,真的不用這麼緊湊的無縫對接呀!

  「我,我今早才退的婚呀!」她真的很抑鬱。

  「早晚有什麼關係。」凌不疑微笑道,「汝父答應我們成親了,你歡不歡喜?」

  少商看著他真摯的眼神,不自覺的點了點頭;可她又覺得這件事的重點好像不是程老爹答不答應。

  環顧四周,站在門口的五公主和王姈咬牙切齒,神情凶煞的要吃人;踉蹌著倒在座位上的四公主和裕昌郡主神色哀怨——女人的心思還好猜,無非就是看得見吃不著而已。

  可那些皇子駙馬,宦官宮娥,各色眼神或明或暗的都在打量自己,掂量這樁婚事的隱意,少商忽然心頭一片茫然,好像踩進了一片未知領域,從此諸事皆不由自己把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