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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捍衛與深情(4)

這才多久,就成了這樣,面前這個黑瘦得脫形的狼狽少年,簡直讓人不敢相信和前不久那個邰世濤是同一人。

他並不清楚邰世濤怎麼會淪落到這地步的,隱約只知道邰世濤本該是北嚴之戰的功臣之一,結果……卻落在了天紀罪囚營。

而太史闌,原來,是為了來看他。

他看著太史闌,想知道這鋒利尖銳的女子,此刻會怎麼做?會衝出去打架?還是就此發狂?

太史闌什麼都沒做。

她只是閉著眼,一遍遍回想當初邰府廚房初見,整潔而眉目清秀的少年,想著邰家要押她去麗京殉葬那夜,狂撲而上的邰世濤,彼此流過的鮮血。

「世濤,若你我再見,必永不為人欺辱。」

一句話是誓言,也是刻在那少年心底的魔咒,以至於他為了不讓她被人欺辱,竟然選擇了這樣一條艱危苦困的路。

犧牲已成,她能做的,只有不讓那犧牲白費。

所以她此刻靠牆,直立,用全身力氣壓緊自己的手,以免自己一個忍受不住,就此衝出去,拔刀先砍了那些人。

室內充斥著她的呼吸——悠長、緩慢、一聲聲壓抑,一聲聲壓抑之後,等待爆發。

很久之後,當呼吸終於歸於平靜,她才緩緩轉身。

院子門口人群已經散去,一個矮小的少年,攙起了邰世濤。

坐在牆頭上的天魂營士兵們,有趣地瞧著邰世濤,有人大喊道:「小子!痛快不?這是咱們劉隊對你的關照,好好承受啊!」

「看不出這麼個細皮嫩肉的兔崽子,還敢不聽咱們劉隊的。這不是半夜提燈翻茅坑?」

「咋說?」有人故意問。

「找屎(死)嘛!」

眾人哈哈大笑,罪囚營的士兵也仰著臉討好地笑。

太史闌抿著唇。

果然給她猜著了。

果然有這些骯髒的事兒。

早就聽說紀連城把罪囚營安排在精兵營旁邊,就有拿活人給自己死忠虐待玩弄的意思,兵營枯燥,軍紀森嚴,壓抑久了也需要各種發洩,罪囚營的可怕就在於此。

別人也罷了,世濤這樣出身良好,又眉目出挑的士兵進了這裡,那真是羊入虎口。

因為他得罪了某些精兵營的人,所以罪囚營的人落井下石欺負他。

太史闌默默盯著那群精兵營士兵,特別注意了一下眾人巴結著的那位劉隊正,心中忽然湧起對容楚的憤怒。

他是當真不知道天紀軍這些變態,還是……有別的想法?

這念頭一閃而過,隨即她閉上眼,深深吸一口氣。

不,不要擅自猜度他人用心,這對容楚不公平。想要知道什麼,當面問好了。

現在,她要做的,是等太黑,去看看世濤。

遠遠地,她看見那個矮小士兵攙扶著邰世濤進了院子,她心中微微湧起安慰,還好,世濤才來這裡不多久,已經有了朋友。

在這樣嚴酷的環境裡,有人幫助,終究是幸運的。

太史闌看了看天色,還有大概一個時辰才天黑,她盤膝坐在床上,開始繼續自己的修煉。

天將黑的時候,那邊送來晚飯,飯食不錯,但龍朝聞著馬糞氣味,想著先前那黃黃綠綠的糞水就吃不下去,太史闌也吃不下去,但她依舊大口吃著。

她不會因為那些糞水一直在腦海縈繞不去就不吃。

她不會因為邰世濤此刻在吃糠咽菜就不忍吃自己的雞鴨魚肉。

她要對自己更好,加倍珍惜享受現在的生活,那才對得起世濤。

才能讓他高興,而值得。

吃完飯她又等了一會,把龍朝趕了出去,換了一身黑色夜行衣,背著一個大包,坦然翻入了罪囚營的院子。

罪囚營因為和精兵營相鄰,所以是沒有守夜的士兵的,也沒人打他們的主意——他們是不上戰場的,要麼被赦免出去做個普通士兵,要麼在此地被折磨至死,當然出去的很少,不過傳說裡,早年有一個人出去做到了將軍,因此這便成為支撐罪囚營的人熬下去的唯一動力。

而精兵營為了方便夜裡翻牆入罪囚營,也是不設守夜的,最起碼在罪囚營這一面牆,沒有巡哨。

所以太史闌翻得輕而易舉。

罪囚營就一個院子,院子裡品字形三間房,房子新舊程度不一,太史闌根據白天看到的三個等級,打量了一下屋子,選了最破爛的西邊屋子朝裡走。

還沒到,屋子裡山響的打呼聲傳來,這些罪人勞作一天,晚上都睡得死。

太史闌站在窗邊,從破得漁網一樣的窗紙向裡看了看,屋子裡什麼都沒有,連通鋪都沒,地上鋪著破爛的蓆子,所有人沙丁魚一樣擠在一起,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你的腿架在他肚子上,他的手抓著他的頭髮,黑色的老鼠,從人的腿間鑽來鑽去,吱吱狂叫也無人理會,整間屋子散發出一股難聞的汗餿味和腳臭味,老遠就能把人熏吐。

太史闌一眼就看見了邰世濤。

因為他是唯一一個坐著的人。

他盤坐在一角,腿前就睡著一個漢子,不知道他是沒有躺下來的地方只好盤坐練功,還是他本來就不睡,此刻太史闌見他垂目入定,結成手印,氣韻平靜,顯然正在練功。

太史闌有點猶豫,她不確定邰世濤練的功要不要緊,打斷了會不會對他造成傷害,可她也不能一直站在這裡等,有人起夜必然能立即發現她。

想了想,她忽然撮唇,吹了聲口哨。

這聲口哨清越悠長,是鹿鳴山一種鳥的叫聲。

邰世濤忽然睜開眼睛。

然後他一眼就看見了立在窗戶前的黑臉人,那人在月色清輝裡佇立,一雙黑白分明而有狹長明銳的眼睛,深深地凝注著他。

一瞬間他幾疑在夢中。

罪囚營的日子度日如年,唯一支持他堅持下去的信念,是每夜輾轉難眠時,一遍遍掠過腦海的這雙眼睛。

明亮堅定,乍看似冷,卻總會對他露出淡淡溫暖。

他記著她掌心的紋路,手指的溫度,指尖揉亂他的頭頂漩渦時的溫存力度,他知她給予他的獨特溫情這一生不會有其他人能有,因此珍惜得連想起都覺得似乎是褻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