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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 捍衛與深情(5)

有些想念就是力量,他覺得自己可以靠這些想念長久地活下去,等待很久很久之後的再次相遇。

誰知道這一夜一睜眼,月色清輝,對面有人眸光如水。

他悄然站起來,神情夢遊一般,卻還不忘小心地抽走被同伴壓住的腰帶,跨過那些橫七豎八的漢子們,走到窗前。

太史闌沒有動。

兩人隔著爛得全是洞的窗子對望,邰世濤癡癡地瞧著她,月光雪亮,將人影勾勒虛紗,瞧去幾乎不似真人,他覺得也不應該是真人,她此刻應該在百里外的昭陽城城主府裡睡覺。

他抬起手指,有點想去摸摸對面的臉,卻又很快縮回——他怕這當真是夢,然後一觸,夢碎。

那就真的見不著她了,還不如維持著,此刻多看一刻好一刻。

太史闌瞧出了他的動作,唇角扯了扯。

這孩子……

來來去去只剩感歎,卻不知該感歎什麼,白日裡的心疼和悲憤已經過去,此刻見他珍惜歡喜到恍惚的神態,她心中湧起無限憐惜。

他不敢觸碰,她就給他真實。

她伸出手,越過窗紙,摸了摸他頭頂的旋兒。

依稀當初,廚房裡那揉亂髮頂的一摸。

她微微踮著腳,這陣子他瘦了,卻又高了些。

邰世濤的腦袋在她手底竄了竄,似乎受了驚嚇,太史闌的手指迅速落下去,點在了他嘴唇上,怕他控制不住叫喊驚醒了別人。

邰世濤忽然不會呼吸了。

她的手指點在他唇上,微涼,力度很輕,卻像一根巨杵,兇猛地瞬間搗進他心裡。

他被這樣的呼嘯來勢擊中,剎那間心似被巨掌攥緊,抓握,絞扭,一點點攥出糾纏的疼痛的姿勢,五臟六腑都似在互相撞擊,激越出澎湃的血氣。

那些澎湃湧遍全身,讓觸覺更鮮明,嗅覺更靈敏,嗅得到她身上淡淡的木蘭香氣,乾淨清涼,感覺到她指尖的柔軟,肌膚的細膩,甚至恍惚間能感覺到指尖的紋路,一圈圈,一圈圈,圈住他的全部思緒。

她指尖也有淡淡的澀而乾淨的氣息,傳入他的唇齒,有那麼一瞬間,他全身都在激越的叫囂,想要靠近些,再靠近些,想要張開唇,將這難得親近的手指,輕輕含入口中。

然而他沒有做,他不敢。

他和她的感情,建立在純潔的姐弟親情之上,他從一開始的混沌狀態中走出來,終於明白自己是愛戀,可她卻渾然一體,永遠不涉曖昧。如果他控制不住自己,稍稍越雷池一步,就再不能擁有她毫無顧忌的觸碰,無所設防的接近,全心坦然的呵護。

和追逐她的愛比起來,他寧可終生擁有她的親情。

因為那是唯一。

此生再不能有,獨屬於他的唯一。

便為這份唯一,他必將粉身碎骨捍衛。

他如此努力,拼盡力氣阻止自己內心叫囂的衝動,以至於全身僵硬。

太史闌不知道這一刻對面少年電轉的思緒和紛湧的心潮,她的指尖輕輕一按,隨即收回,又對他安慰地一笑。

她的笑容很難得,可少年垂下眼,竟然不敢再看。

太史闌拉過他的手,在他掌心寫「有什麼地方比較隱蔽坐下來談。」

邰世濤低著頭,看她雪白的指尖劃在自己微黑的掌心,一筆筆,一畫畫,指甲晶瑩,動作輕巧,那寫下的一個個是字,卻又不是字,那是他的等待,他的思念,他的永久,他的一生。

指尖落字,撥動的卻是心弦。

太史闌寫完,看邰世濤呆呆地沒動靜,又捏捏他手指,邰世濤霍然抬頭,滿臉通紅——他太專注看那手指,走神了,根本沒注意她寫的是什麼。

太史闌瞧他那魂不守舍樣子,又好氣又好笑,隨即憐惜更甚——罪囚營的日子太苦了,瞧把這孩子給折磨得都變傻了。

她只好又寫了一遍,這回邰世濤不敢走神了,認真看完,隨即也捏了捏她手指,示意她跟他走。

他捏她手指時,只是指尖一觸邊放開,十分小心,又十分珍惜的模樣,太史闌瞧著他,心想這孩子永遠這麼拘謹,而且好像越來越拘謹了。

她心底稱呼著孩子,沒注意到孩子高她一個腦袋,看她的眼神深沉而包容,和容楚李扶舟,並無區別。

邰世濤出了屋子,對太史闌招招手,順手接過她的巨大背包,掂了掂,覺得很重。

兩人無聲走過迴廊,走到院子後頭一間雜物房,邰世濤繞到雜物房後面,對她示意。

太史闌這才發現雜物房後面有處兩人寬的空隙,以前是排水溝,後來棄用,現在長滿了草,之後便是高高的圍牆,這個夾縫處於死角,天魂營的高處巡哨也看不見。

邰世濤閃身進了空隙,太史闌也跟了進去,在草叢中坐下來,拍拍身邊,示意他也來坐。

邰世濤卻站著不動,把袖子拉拉,紅著臉低低地道:「……我……我身上髒。」

罪囚營條件惡劣,自然不可能每天洗澡,頂多出去種菜時在旁邊河裡洗個冷水澡,邰世濤今天沒有出去種菜的任務,自然沒有洗,他下午的時候染了一身糞臭,雖然想辦法用井水沖洗過,還是有淡淡的味道。

「我身上也很髒。」太史闌嗅了嗅自己的袖子,「我是運送糧草過來的,一股馬糞味,你是不是在嫌棄我?」

邰世濤立即坐下,「不是!」

「咱倆各種臭,聞啊聞啊的就習慣了,來。」太史闌打開她背著的包袱,拿出一塊滷牛肉,「餓了吧,吃點。」

邰世濤喉結飛快地滾動幾下,卻立即拒絕,「姐姐,我不餓,罪囚營你別看破破爛爛,吃得可好呢,隔壁精兵營經常浪費食物,好多魚啊肉啊的都扔這邊來,我們天天有得吃。」說完還拍拍他癟下去的肚子以示很飽。

太史闌瞟他一眼。

小子撒謊。

精兵營是可能剩魚肉食物給罪囚營,但問題是輪得上他吃?

就算輪得上,精兵營以折磨戲耍罪囚營為樂,扔過來食物也必然極盡侮辱,以世濤的心性,是絕對不會受嗟來之食的。

她轉頭看看拘謹抱膝坐著的邰世濤,這才沒多久,他瘦脫了形,雖然他在極力收攏自己的身體,但兩人坐得極近,她依舊感覺到破爛衣衫下突出的臂骨腿骨,臉也曬黑了,顴骨微微突出來,顯得眼睛更大,眼睛裡那種真純的光芒未去,亮若星辰。

現在,只有這雙依舊在的眼睛,能讓她酸楚的心稍微好受點。

她閉上眼,不想去想當日邰府那養尊處優錦繡榮華的少年公子,只將滷牛肉慢慢地撕下肉絲,遞到他嘴邊。

「不想讓我失望,那就吃。」

邰世濤抿唇,看著她遞到唇邊的肉絲,香氣撲鼻而來,他瞬間覺得胃在絞痛,發出空空的抗議,而肉的氣息如此濃烈馥郁,他無法想像,以往不屑一顧的牛肉居然會香成這樣。

她的手指執拗地停在他唇邊,邰世濤瞟著那手指,也覺得虛幻得有點不真實——太史闌實在不像個會親自給人餵飯的人,他見過她和景泰藍相處,那麼小的孩子,都自己乖乖吃飯並洗掉自己的碗,據說太史闌從撿到他開始,就沒親手餵過他任何食物。

景泰藍沒有,容楚李扶舟啥的自然也沒這個福氣,這福氣是獨一份的,他邰世濤的。

邰世濤瞬間高興起來,覺得自己的決定是對的,如果不是堅守這份姐弟親情,哪有此刻的獨一份。

他張口,毫不猶豫地吃了,卻不要太史闌再餵他——男人不必太矯情,再說這樣的福分有就夠了,太貪婪會折福的。

他珍惜她給出的一絲一毫,那就是全部,點滴足夠。

太史闌也撕了點牛肉,慢慢陪他吃著,她並沒有讓邰世濤吃太多,怕他缺乏油水的肚子一時承受不了太多油膩,這也是她選擇帶來滷牛肉而不是蹄膀的原因,牛肉總歸要素淡些。

「姐你怎麼來了?」驚喜加半飽後,他趕緊問她,「太冒險了!」

「我代替運糧官過來送糧,放心,天紀軍眼高於頂,不屑於仔細查問我這樣的小官。」

「還是太冒險了,快點回去。」他焦灼現於言表。

「世濤。」她嚼著牛肉,慢慢問他,「我讓容楚想辦法把你接出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