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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詩人

唐代是一個鼓勵人幻想的時代,也是一個鼓勵人做夢的時代。初生的帝國在上升的時候,以前的陳規陋習被掃蕩殆盡,每一天,都在上演著起於白衣至於卿相的活劇。「虞、李、岑、許之儔,以文章進;王、魏、來、褚之輩,以才術顯;鹹能起自布衣,蔚為卿相。」(盧照鄰《南陽公集序》),時代的激發使每一個讀書人都對未來充滿了自信,充滿了進取與征服的豪情壯志,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繁華夢。

盧照鄰就是帶著這個夢進入鄧王府的。鄧王李元裕是高祖李淵第十七子,雅好經典,府中有書十二車。盧照鄰到鄧王府,被任命為典簽。典簽之職始於南朝,最早是為了便於皇帝控制諸王,於是派遣心腹幫助諸王批閱公文,甚至照顧他們的飲食起居,後來也擔負起了向皇帝匯報諸王動向的責任,官位不大,但是因為諸王的行為都由他們向皇帝反映,跟民間的灶王爺似的,從而權力很大。唐朝的時候,典簽已經沒有打小報告的職責了,其主要任務就是替諸王整理圖書,兼做書記員。盧照鄰擔任典簽之後,鄧王府的十二車書被他閱讀殆盡,很多書籍甚至能講出大意,鄧王十分喜歡他,經常說,盧照鄰就是我的司馬相如啊!那一年,盧照鄰剛滿二十歲。

九年之後,二十九歲的盧照鄰離開了鄧王府,其間莫名其妙因罪入獄,幸好賴友人救護得免,但是,命運已經開始對著詩人發出金石之聲的咽喉,悄悄向他伸出了魔爪。

出獄之後的盧照鄰,謀得了四川新都縣縣尉的官職,當時的四川跟中原比起來,還是邊遠之地。王勃的一個姓杜的友人到四川某地去擔任縣尉的時候,估計心情也是很不好的,於是王勃才寫了那首著名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來安慰朋友。因此,盧照鄰的這個官位只能說聊勝於無,但是,他並不知道,命運遠比自己能夠承受的更嚴酷,而在新都的日子,竟是他一生中最美麗的一段時光。

在四川的日子裡,盧照鄰認識了四傑中的王勃、楊炯和駱賓王,還有詩互相唱和。在新都,盧照鄰娶了一個妾,生了幾個孩子。可是,這時,他人生中最大的打擊降臨了:他得了風疾。

對風疾,後人有不同的解釋,有人說是風寒或者風濕一類的疾病,有人說,風疾就是在中世紀幾乎毀掉了整個歐洲的麻風病。但不管是哪一種病,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隨著病勢的加重,盧照鄰半個身體逐漸癱瘓了。

和初唐幾個偉大詩人一樣,詩人也曾經嚮往過在沙場上建功立業,謀取功名,盧照鄰在他的《紫騮馬》中曾經詠歎:

騮馬照金鞍,轉戰入皋蘭。

塞門風稍急,長城水正寒。

雪暗鳴珂重,山長噴玉難。

不辭橫絕漠,流血幾時干。

可是,不僅這種生活已離詩人越來越遠,甚至能像平常人一樣正常地走路也成為奢望,他只能像蠕蟲一樣,艱難地挪動自己殘缺不全的身體。(「一伸一屈兮比艱難乎尺蠖」《釋疾文》)朋友早已雲散,官位也因為疾病而失去,盧照鄰在《失群雁》詩中哀歎:「惆悵驚思悲未已,徘徊自憐中罔極。」這只失群的孤雁,其實就是詩人自己。為了治病,盧照鄰隱居到了太白山,並結交道士,煉丹治病。《唐才子傳》說,他還真的找到了治病的良藥:一種叫「玄明膏」的丹藥,可是,正在治療過程中,噩耗傳來,盧照鄰父親去世了。得知消息,盧照鄰悲痛欲絕,號慟不止,竟然將服下的丹藥吐了出來。於是,病勢日益加重。

盧照鄰曾經在其代表作《長安古意》中說:「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可是現在,沒有他為之獻出生命的愛情,生命卻仍然毫不留情地離他遠去。走投無路的盧照鄰想到了最後一線希望:被譽為「藥王」的醫中聖手,時年已經九十二歲的孫思邈。於是,在一個蕭瑟的下午,盧照鄰以病人兼弟子的身份,走入了孫思邈暫住的長安光德坊官舍。那時,他已經臥病將近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