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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火

火代表的是事業與成就。

如果說寫詩作詞是二人業餘愛好的話,那這把業餘的火兩人燒得都夠大了。論詩詞的成就,這點前面已經說過。在這裡我要說的是他們的「本職工作」。

而李煜與納蘭性德區別最大的地方亦是這把「火」。

火生土

對自己的本職工作,他們二人一個恪盡職守,另一個卻毫無責任感。納蘭性德是前者,李煜是後者。

先說納蘭性德,二十六歲從一個小小的「弼馬溫」職位做起,他一直恪盡職守、兢兢業業。

姜宸英在《納蘭性德君墓表》中描述道:「嘗司天閒牧政,馬大蕃息。侍上西苑,上倉促有所指揮,君奮身為僚友先。上歎曰:此富貴家兒,乃能爾耶!」

他當然不會喜歡這樣的工作,然而受人之命忠人之事。以現代人的眼光看來,他是個極其負責的好員工,得到皇帝老闆的賞識,加薪升職是沒有問題的。

很快,納蘭性德由三等侍衛升至一等,「御殿則在帝左右,扈從則給事起居」、「吟詠參謀,多受恩寵」。皇帝詩興大發時他隨聲唱和;皇帝若有著述,他受命譯制;皇帝行獵,他則執弓衝突,躍馬隨圍。「上有指揮,未嘗不在側」。

文武雙全、盡職稱詣的納蘭性德很得皇帝喜歡。金牌、綵緞、弧矢、佩刀、鞍馬、詩抄等賞賜源源不斷,令人稱慕。

雖然納蘭性德不喜結交官場中人,不喜歡跟那些弄權之徒同流合污。除了和顧貞觀,他又與忘年之交嚴繩蓀、親密朋友張見華等,都有傾訴過自己「倚柳題箋,當花側帽」的志趣。

但是納蘭性德卻把這「事業之火」燒得很旺,但可惜那只是盡責而已。當他看到官場的黑暗面越多,心裡的牴觸就越來越大,因為太盡責了,身體也愈發疲累。身心均不暢,病便來襲:

虞美人·黃昏又聽城頭角

黃昏又聽城頭角,病起心情惡。藥爐初沸短檠青,無那殘香半縷惱多情。

多情自古原多病,清鏡憐清影。一聲彈指淚如絲,央及東風休遣玉人知。

人在天涯,殘陽如血,病中人孤獨地守著藥爐,一聲歎息,沉沉地墜在一行清淚裡。

但畢竟這工作讓他證明了自己的能力,帶來了很多布衣平民不能得到的便利,帶來了尊嚴,讓他不至於成為一個游手好閒的紈褲子弟。

而李煜卻可以說是一位極不專業的皇帝,他把他的皇帝「職業」當做了享受的工具。

李煜作為一個皇帝玩忽職守,不以政事為要,依然生活得跟他身為皇子時一樣,整日作詞弄曲,歌舞娛樂;沉浸於大周後的溫柔鄉里,沉浸在「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的小別相思裡,是一個根本不顧國家處在「危急存亡之秋」的國君。

說白了,李煜其實就是一個十分自我的人。國家、百姓什麼的都在他的關心之外,他的心裡只有他自己和他愛著的周後。

可以向宋納貢,可以對宋稱臣,可以置百姓於水深火熱當中,而自己依然我行我素,毫不痛心。唯一讓他痛心的是一生摯愛的周後的去世。在他的眼裡,愛情勝於一切。

直到兵臨城下,李煜才意識到大限已到,自己的好日子到頭了。被虜之際做下這闋《破陣子》:

破陣子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樓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幾曾識干戈?王權在握的時候不覺得珍貴,可再不喜歡的東西等到被硬生生奪走的那一刻也是痛心疾首的。

從沒真正見識過戰爭殘酷的李煜,終於知道這會讓他失去什麼了。

可是他在倉皇辭廟之際依然只是垂淚對宮娥,關心的只是自己被俘虜後的生活,自己是否會被折磨得沈腰潘鬢?話裡話外依然沒有百姓的影子。

說他逃避也罷,說他是因為太仁義不忍戰爭也罷,說他沒有雄心大志也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詞裡根本找不出憫懷天下的感情。那些絕世名句可有一句是懺悔憐憫他的子民的詞嗎?

所以,對比納蘭性德與李煜的「事業」之火便可以看出高下之分。納蘭性德在這方面確實要高李煜一籌。

火克金

曾這樣假設:如果納蘭性德與李煜的身世與出身不是如「金」般的皇親貴族,他們會怎麼樣呢?

如果李煜不是皇子,最後他也登不上帝位的話,便不會被王權所累了吧?那麼也就沒有了後面的國破被虜,沒有了對故國的深深懷念,沒有了整日以淚洗面,又哪來那麼多的愁怨?最後也就沒有了這些淒婉至極的好詞了。

說白了,他在詩詞上至高的成就正是因為身家被毀、王權被奪造就的。

他們家族幾世傳下來的帝王之位就這樣被他葬送,只留下幾十闋絕世之作任他緬懷憑弔——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他最好的詞大都是在國破家亡之後所做,可以說李煜詩詞上的最高成就是以失去國土王權為代價的。

納蘭性德父親位高權重家世顯赫,他卻從沒因此而感到榮耀。「偶然間、緇塵京國,烏衣門第」,只用這句話輕輕帶過。

這「烏衣門第」的負累是他憂愁的成因之一,也是他擺脫不掉的黃金枷鎖。無數次想掙脫都掙脫不掉,反而愈勒愈緊。

在他給朋友的詩《野鶴吟贈友》裡這樣寫道:

野鶴吟贈友

鶴生本自野,終歲不見人。朝飲碧溪水,暮宿滄江濱。

忽然被繒繳,矯首盼青雲。僕亦本狂士,富貴鴻毛輕。

欲隱道無由,幡然逐華纓。動止類循牆,戢身避高名。

憐君是知已,習俗苦不更。安得從君去,心同流水清。

潛意識裡,他把這富貴名利視同污水濁流一般,方才有這句「安得從君去,心同流水清。」

富貴中人卻說:「僕亦本狂士,富貴鴻毛輕。」納蘭性德把他的家世視作鴻毛,倒去嚮往那閒雲野鶴般的生活。

納蘭性德詩裡詞裡常常流露出對官場的鄙視和諷刺。可是他的父親卻恰恰是朝廷重臣,弄權高手。他難道連他的父親也一起鄙視諷刺了嗎?並非如此。

有資料顯示納蘭明珠和納蘭性德父子感情甚篤。

對於自己的父親,納蘭性德是非常敬愛和孝順的,而納蘭明珠也是舐犢情深。據說有一次納蘭明珠染病,他整日整夜服侍左右,為方便照顧,更是衣不解帶,多日後臉色竟變得憔悴不堪。直到明珠病情好轉,他才轉憂為喜,並欣喜地告知親朋好友。

遵循禮教、重情重義的納蘭性德,在孝順父母方面是毋庸置疑的,但在政見上是否相合就說不准了,至少也是有些矛盾的吧。那麼,叛逆的他與父親納蘭明珠的關係肯定也是有些許微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