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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嬌與杏倩·歌伎的詞賽

關鍵詞:

家伎

警句:

爭如我、青青結子,金鼎內調羹。

1.

設若趙長卿有權有勢,自然想留文卿多久便留多久。這事情若反過來看,文卿既然已填得一手好詞,寫得一手好書法,自然也可以改簽租約,到有權有勢的人家去做家伎,然後升格為妾室,從此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

宋代社會,多才多藝的家伎是極受士大夫階層青睞的,因為良家女子總是「無才便是德」,鮮有認真去學才藝的,李清照、朱淑真都是個案而已,歌伎才是令人驚才艷羨的一個群體,在宋詞的世界裡不僅留下過美麗的辭章,也留下過一些妙趣橫生的故事。

總要有風雅的男人,才能賞識多才多藝的女子。吳七郡王就是極風雅的,而且才思敏捷,有七步成詩的本領。酷暑裡的某日,郡王閒臥涼亭,信口吟出這樣一首詞來:

涼亭九曲闌干繞,四面柳荷香來好。

身眠八尺白魤25須,頭枕一枚紅瑪瑙。

毒龍畏熱不敢行,海水剪碎蓬萊島。

還差最後兩句,吳七郡王卻止住不吟,也不知是才思不暢還是故意要刁難一下別人,要梅嬌、杏倩兩名愛姬補成完璧。

梅嬌、杏倩風姿俊雅,精擅詩詞音律,對這個展現才藝的機會自然不肯放過。梅嬌續出第七句「公子猶嫌扇力微」,杏倩續出第八句:

「遊人尚在紅塵道」。

完璧已成,通篇都是炫富的口吻,很容易令人聯想起《水滸傳》裡白勝唱的那首歌謠:「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農夫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看來勞動階層真不曉得上層社會的閒適,以為酷暑天裡搖搖扇子就是莫大的享受了,殊不知「公子猶嫌扇力微」,納涼靠的大環境是「涼亭九曲闌干繞,四面柳荷香來好」,小環境是「身眠八尺白魤須,頭枕一枚紅瑪瑙」,哪裡還需要扇子?!最氣人的就是杏倩續出的最後一句,明明富貴人家極盡奢華,若能自得其樂倒也罷了,偏偏還要和那些不得不奔波於酷暑中的行人對比一下,也忒煞風景了吧。

2.

梅嬌、杏倩人各一句,女人心性,定要請吳七郡王品評高下。一句詩或許顯不出真實才藝,那就增加難度好了。這真是名副其實的爭奇鬥艷,梅嬌率先以一闋《滿庭芳》發難:

一種陽和,玉英初縱,雪天分外精神。

冰肌肉骨,別是一家春。

樓上笛聲三弄,百花都未知音。

明窗畔,臨風對月,曾結歲寒盟。

笑杏花何太晚,遲疑不發,等待春深。

只宜遠望,舉目似燒林。

麗質芳姿雖好,一時取媚東君。

爭如我,青青結子,金鼎內調羹。

這首詞寫得美艷,更寫得俏皮,自矜自賞地揄揚了梅花之美,然後從過片開始狠狠挖苦了杏花,笑杏花只能在春光裡「一時取媚」罷了,怎比得上我梅花「青青結子,金鼎內調羹」呢?

結句暗用鹽梅典故:鹽與梅子是古代烹調最重要的兩種調料,又因為殷商名相伊尹曾借調羹比喻治國之道,故而古人以調羹喻治國,以鹽梅喻宰相。梅嬌如此寫法,分明是要杏倩抬不起頭來。

杏倩自不甘示弱,同樣以一闋《滿庭芳》反擊:

景傍清明,日和風暖,數枝濃淡胭脂。

春來早起,惟我獨芳菲。

門外幾番雨過,似佳人、細膩香肌。

堪賞處,玉樓人醉,斜插滿頭歸。

梅花何太早,消疏骨肉,葉密花稀。

不逢媚景,開後甚孤棲。

恐怕百花笑你,甘心受、雪壓霜欺。

爭如我,年年得意,占斷踏青時。

這首詞贊杏花讚得得意,嘲梅花嘲得刻薄,說梅花佔不到半分春光,只能在霜雪的欺凌下寂寞開放,以至於「消疏骨肉,葉密花稀」,受盡百花的譏嘲。

且不論這樣的詞作有什麼「思想深度」,單從藝術技巧來看,已經足以令士大夫擊掌驚歎了。歌女能有這般的文學造詣,在宋代以前還是不曾有過的事情。這樣的愛姬,想必吳七郡王斷斷容不得「租約期滿」。

故事的結尾,吳七郡王自然不會當真去品評優劣,而是以一闋《杏梅詞》成功地扮演了一回和事佬。其實縱然真的想品評一番優劣,倒也真的令人為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