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大宋詞人往事:淺斟低唱裡的風雅與憂傷 > 張才翁·填詞也可以是一種上位的技巧 >

張才翁·填詞也可以是一種上位的技巧

關鍵詞:

善諛

警句:

1.

詞是一種美麗的事物,無奈在鄙俗的世界裡,再美麗的事物也往往會淪為通往名利的工具。這是詞的悲哀,卻是人類社會的常態。這樣的詞作,選本裡從不收錄,讓我們誤以為詞的世界從來都是純淨宜人的,直到我們終於意外地發現一些不純淨、不宜人的污垢,才曉得我們確實無力經由藝術的世界而遠離塵囂。

張才翁,不詳其字,在臨邛的司法系統任職。臨邛一帶原是道教最盛的地方,白居易《長恨歌》所謂「臨邛道士鴻都客」曾經天下聞名。

張才翁頗沾染了幾分臨邛道士的仙風道骨,向來風韻不羈,很有一點恃才傲物的狂生姿態。

如果遇到錢惟演那樣的上級長官,張才翁也許可以一直逍遙下去,甚至還有可能憑著自己的才華與性情而得到一些額外的眷顧,但他的上級,郡守大人張公庠偏偏刻板許多,對這名狂生屬下的厭惡已經到了相當程度,以至於就連禮節性的掩飾都懶得費力了。

倘若張才翁的輕狂真的可以狂到超然物外,那倒也無甚所謂,但他對前程總是關心的,所以他必須為職場上最經典的一個問題殫精竭慮:怎樣才能將上級長官對自己的不良印象扭轉過來。行賄送禮,溜鬚拍馬,這些經典手段僅僅適用於俗人,張公庠是個風雅之人,只能以風雅的手段施出必殺的一擊。

2.

某日張公庠率屬官赴白鶴游宴,這一次公款吃喝的名單上毫無懸念地沒有張才翁的名字。張才翁的計劃正需要這樣的一個時機,他找來一個名叫楊皎的官伎,私下囑咐說:「張老頭子一到那邊,一定會作詩,到時候請你立即找人把他的新詩送到我這裡來。」

果然不出張才翁所料,張公庠才到白鶴,便賦詩以留念。這真是一種深深扎根於人類基因裡的領域佔有慾啊,文人墨客會吟詩作賦,無知婦孺會刻畫「到此一遊」,時尚旅行者會拍照秀在微博裡,其實都是亙古以來的行為模式。

張公庠以一首七律留題,自然比「到此一遊」風雅許多:

初眠官柳未成陰,馬上聊為擁鼻吟。

遠宦情懷銷壯志,好花時節負歸心。

別離長恨人南北,會合休辭酒淺深。

欲把春愁閒抖擻,亂山高處一登臨。

這樣的詩,是官場上最常見的一種故作瀟灑與無奈的姿態,說什麼既傷遠宦,又負歸心,其實除了自己的那一點名利之心以外,又有誰逼你遠宦不歸呢?

宋代慣例,官員游宴時往往要召官伎隨行,在筵席上以歌舞助興。

受張才翁重托的楊皎正是隨張公庠白鶴之遊的官伎之一。楊皎如約,急速抄錄了張公庠的新詩,托人送到張才翁手裡。張才翁文不加點,迅速在原稿上增增減減,改寫出一闋《雨中花》,內容還是原來的內容,只是形式上由詩而詞,大見巧妙:

萬縷青青。初眠官柳,向人猶未成陰。

據雕鞍馬上,擁鼻微吟。

遠宦情懷誰問,空嗟壯志銷沈。

正好花時節,山城留滯,忍負歸心。

別離萬里,飄蓬無定,誰念會合難憑。

相聚裡、休辭金盞,酒淺還深。

欲把春愁抖擻,春愁轉更難禁。

亂山高處,憑欄垂袖,聊寄登臨。

詞甫一寫就,便快馬加鞭地被送到楊皎手上。當楊皎以婉轉的歌喉當眾唱出這闋《雨中花》的時候,上自張公庠,下至合座僚屬,簡直詫異到疑真疑夢的地步了。探問之下,楊皎道出這詞是張才翁剛剛寄來,囑托自己敬獻台座的。

張才翁成功地向長官兜售出「知音」的感覺,這感覺地位愈高的人愈覺得珍惜且受用。自此以後,張公庠對張才翁最為厚遇。這真是耐人尋味,因為張才翁並不是個多麼了不起的詞人,《全宋詞》收錄他的作品也只有這《雨中花》一首,但這又如何呢,這區區一首甚至算不上原創的詞逆轉了他的命運。比之那些有多少絕妙好詞流傳天下卻一生偃蹇沉淪的詞人,張才翁才是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