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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行者

你是你靈魂的先行者,我和你一樣,我是我的靈魂的先行者。

你是你的靈魂的先行者

喂,朋友,你是你的靈魂的先行者。你生平中所建造的高塔,不過是你的巨大自身的根基,而這個自身同時又將成為他身的基礎。

我和你一樣,我是我的靈魂的先行者。因為日出之時展現在我面前的影子,將在中午時分收縮在我的腳下,紅日再出東方,影子重現面前;中午時分再至,影子復縮腳下。

自打開始,我們就是我們的靈魂的先行者,我們將永遠是我們的靈魂的先行者。我們平生中已經和正在積聚的,不過是些種子,我們準備將之播撒在尚未開墾的土地上。我們就是土地,我們就是農夫,我們就是果實,我們就是果農。

喂,朋友,當你是在霧中徘徊的一種思想時,我與你一樣,也是一種思想,走投無路,去意彷徨,我尋覓你,你尋覓我;我們渴望的是幻夢;幻夢是無拘無束的時光,幻夢是無邊無際的蒼穹。

當你是生命的顫抖雙唇間一個無聲的詞語時,我和你一樣,也是一個詞語,靜默沉寂,一聲不響;生命剛剛將我們吐出,我們便來到世上,我倆的心同為昨日的記憶而跳動,共同對明天的嚮往而歡騰;昨日不過是被驅逐的死神,明天才是希冀的誕辰。

看哪,我們現在在上帝手中,你是上帝右手中發光的太陽,我是上帝左手裡借光的地球;而你發光的力量並不比我借光的力量更強。

我們是太陽,我們是地球,但僅僅是更大太陽的發端,僅僅是更大地球的起頭。我們將永遠是發端和起頭。

喂,從我們園門經過的異鄉客啊,你是你靈魂的先行者。我和你一樣,我是我的靈魂的先行者,雖然我坐在自己的樹蔭下,紋絲不動,默不作聲。

小丑

古時候,有一個人從沙漠來到洪都「法律城」。此人是位小丑兼幻想家,除了身上衣服和手中棍子,別無行裝。

他漫遊城市街巷,眼見廟宇、高塔、宮殿座座,驚異不已。因為「法律城」確乎富麗堂皇,無與倫比。他不時與過往行人搭話,詢問城市情況,打聽奇聞趣事。但是,人們不懂他的語言,他也聽不懂任何人的話。

日懸中天,他站在一家大飯店前。飯店建築精美,裝飾華麗,人們進進出出,不曾遇到麻煩。

幻想家心想:「無疑此乃聖殿。」於是隨著人們走了進去。

他來到一座豪華大廳之中,不禁張皇失措,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見那裡無數男女,皆是達官貴人,圍坐在豐盛宴席旁,邊吃邊喝;與此同時,樂師歌手將最動人的歌曲和歌聲送入了他們的耳際。

此時此刻,幻想家暗自說:「我弄錯了!這不是我想像中的拜神儀式,而是宴會;定是王子為慶什麼大典,特為百姓舉行盛宴。」

這時,一個人走近他,他猜想那定是王子的奴僕。那個人要他入座,他便坐下,隨即送來上等酒肉和甜點,他開始大吃大喝起來。

酒足飯飽之後,幻想家起身告辭。但當他行至廳門時,一個衣著華貴、體態肥胖的大漢將他攔住。

幻想家心想:「這位定是王子。」於是躬身行禮,用其部落語言問安、致謝。

那大漢用「法律城」語言對小丑說:「先生,你還沒付餐費呢!」

小丑不知大漢在說什麼,只是再次表示衷心謝意。大漢仔細端詳小丑,久久注視其臉面之後,知道他不是本城人;看其襤褸衣衫,斷定他貧困不堪,囊中絕無支付午餐費之資。霎時間,本城四個巡警來到大漢面前,大漢講過小丑的情況,巡警立即將小丑抓住帶走。小丑見自己左右各有兩個身著金線繡邊制服的人護衛,高興得簡直要飛起來,暗自說:「這幾位肯定是本城的貴族。」

巡警把他帶到法院,走進審判廳。小丑抬頭望去,只見大廳正座的高椅子上,坐著一位表情嚴肅的人,長長的白髯洒然垂在胸前,使他顯得更加威嚴、莊重。小丑猜測那定是國王,為自己有幸見到國王而不勝欣喜。

巡警向法官控告了小丑,法官指定兩名律師,一個為原告律師,另一位為小丑辯護,兩位律師相繼站起來,各陳其詞。

小丑呢,他則認為二人在以國王的名義對他致歡迎辭,禁不住由衷感謝國王及王子的大恩大德。

審判結束,法官宣讀判決書:「取木牌一塊,將罪犯罪名寫在上邊,掛在罪犯胸前,再讓他乘騎一匹無鞍之馬,由笛手和鼓手在前邊開道,遊街示眾。」

判決即將執行。小丑被推上一匹無鞍之馬,由吹鼓手開道,遊街開始。城中居民們聽見吹吹打打聲,紛紛走出家門,觀看小丑遊街情景,三五成群,人人笑個不止。孩童們則結隊尾隨,從一條街跟到另一條街。

小丑雙眼大睜,不住掃視人群,又驚又喜。因他認為胸前的木牌是國王授予他的勳章,一來向他表示祝福,二來嘉獎他的來訪;至於那行進的隊列,則象徵著對他閣下慇勤接待與熱烈歡迎。

正當小丑騎在馬上被眾人圍觀之時,他看見本部落的貝杜因人站在人群之中,禁不住高興得心跳陡然加速。他高聲喊道:「喂,朋友,憑主起誓,我們現在何處?這不就是被我們的長老稱為如意城的那個地方嗎?長老們說這裡的人們個個慷慨豪爽,人人大方好客,在宮殿裡款待過客,親王們不離左右,國王為之胸前掛光榮牌,並且為他打開自天而降的城市的大門……這不就是那座如意城嗎?」

那個貝杜因人什麼也沒說,只是微笑著搖了搖頭。

隊伍繼續行進。小丑卻總是腆著臉,雙目間閃爍著得意的神情。

愛情

人云胡狼與雄獅同飲一溪之水。

人云兀鷹與禿鷲共啄一具腐屍,彼此卻相安無事。

啊,公正的愛情啊,

你用你那萬能之手抑制了我的慾望,

將我的饑與渴化成了傲骨與自尊。

你不許我那剛強的自我吞食麵包或把酒飲,因為麵包和醇酒都在迷惑著我那軟弱的自身。

最好讓我在飢餓中度日,令我的心乾渴得如同火焚;

趁我還未伸手去取你未斟滿或未祝福過的杯盞,讓我滅身喪魂。

出家的國王

據說在山間林中住著一位青年,原是國王,其國土遼闊,橫跨兩河。我還聽說,這位青年自願放棄王位,離開國土,投身到那人跡罕至的森林。

我暗自想,一定要拜訪他一趟,探討一下他心中的秘密。放棄王位的人,一定比國王更偉大。

就在那天,我來到青年居住的森林裡,發現他正坐在白楊樹蔭下,手握一根竹竿兒,猶似他的權杖,我像晉見國王那樣向他請安。他還了禮,看了看我,溫和地說:

「朋友,你為何來到這僻靜的樹林?是尋找丟在綠茵下的寶貝,還是收工回家路過此地?」

我回答:

「我特地前來找您,想知道您為何離棄王位,獨居這小小野林。」

「故事很簡單。」他說,「我的幻想破滅了……請聽我講:

「一天,我靠宮殿窗口坐著,看到我的一位大臣陪同一位外國大使漫步來到宮中花園。二人靠近窗口,我聽大臣自我介紹說:『我像國王一樣,貪戀美酒佳釀,酷愛各種賭博,動輒大發雷霆。』之後,大臣與大使便消失在林木中。過了不大一會兒,兩個人又轉了回來,我聽到大臣議論我,說:『國王像我,一日三澡。』」

他稍許停頓,又說:

「就在那天傍晚,我離開了王宮,除了頭巾之外,什麼都沒帶來,打那以後,我再不想當國王了,因為臣民將我的成績歸於他們,而把他們的缺點歸於我。」

我驚歎道:

「你的故事多麼奇妙!你的事跡多麼動人!」

他答道:

「沒什麼奇妙,我的朋友!你滿懷希望來叩擊我這寂靜大門,但你能得到的卻很少,請你憑主起誓,告訴我:誰不樂意以其王位來換取這四季歡歌、終年起舞的林間仙境?誰不甘願以自己的王權來換取這幽靜、寬舒、幸福、安樂的隱居生活呢?多少雄鷹自高天而降,與鼴鼠共居洞穴,探索大地秘密;多少人離開夢寐以求的王位,藉以表白自己既未疏遠甘居平庸之輩,也沒脫離志士仁人。他們逃避王權,自由追求真理,嚮往善美。當然,能逃離煩惱王國的人更偉大,因為他們不願讓別人看出自己內心的憂傷。」

說到這裡,他拄著竹杖站起來,繼續說:

「你現在就回去吧!站在城門口,察看過往行人,你就會發現那個自詡為天生國王,而實際沒有王權的人,他佯稱以軀體,而不是用靈魂行使統治權。他的僕從們都不承認他的統治權。因此,他表面上是個國王,而實際上則是奴子僕孫。」

說完,他望望我,臉上浮現出黎明般的微笑。

以後,他離開我,向林中走去。

我回到城裡,按照他的囑咐,站在城門上,觀望過往行人。自那天至今,許多君王的影子在我頭上掠過,而在眼前路過的百姓卻很少。

惡有惡報

這是守衛臨海七個山洞之雄龍唱的歌:

「我的情侶將乘海浪而來。

他將以驚天動地的咆哮聲使大地充滿恐怖,

他鼻孔的火將燒向宇宙極遠處。

月蝕時,我將做他的新娘;

日蝕時,我將生出另一個聖·喬治111,爾後由他將我殺死。」

這就是守衛臨海七個山洞的雄龍唱的歌。

獅子的女兒

四個奴隸站著給國王打扇。其時老女王靠在御座上睡得正香,鼾聲如雷。一隻貓依偎在老女王懷中,用充滿厭膩的目光望著奴隸,間或咪咪叫上兩聲。

第一個奴隸對夥伴說:「這老太婆的睡相多麼醜陋!你們說,她的雙唇鬆垮,呼吸那樣費勁,就像魔鬼要掐死她似的。」

貓咪道:「她睡覺時的醜相,不過是你們這些奴隸醒著時丑相的一部分罷了。」

第二個奴隸說:「真怪呀,睡眠並沒有使她的臉變得舒展一些,而是皺紋更多,無疑她正在做惡夢呢!」

貓咪道:「假若你們睡時能夢見你們的自由,那該多好哇!」

第三個奴隸對夥伴說:「看來她夢見了所有被她無辜殺害的人的冤魂排成的隊列。」

貓咪道:「正是,她夢中看到你們祖輩和子孫組成的隊列。」

第四個奴隸說:「你們在女王睡時議論她,是多麼愚蠢呀!這對你們或我又有什麼益處呢?難道那能減輕我站著為她打扇的疲勞嗎?」

貓咪道:「是啊,你們將永遠打扇,因為天上的情形與地上一模一樣。」

這時,女王動了動睡姿,王冠落在地上,一奴隸說:「這是凶兆!」

貓咪道:「一些人倒霉,恰是另一些人的福氣。」

第二個奴隸說:「假若女王現在醒來,發現自己的王冠掉在地上,我們會有什麼命運臨頭呢?天哪,她非把我們統統宰掉不可!」

貓咪道:「蠢貨們,你們還不知道,自打你們一出世,她就把你們宰殺了。」

第三個奴隸說:「當然,無疑她會殺掉我們,因為她認為自己的這種行為是祭神。」

第四個奴隸不讓夥伴們再說下去,而是輕手輕腳撿起王冠,穩穩當當給女王戴上,女王並未醒來。

貓咪高聲說:「老實說,只有奴隸才會去撿落在地上的王冠。」

片刻之後,女王醒來,打著哈欠,向四下環視一周,然後對奴隸說:「我剛才做了個夢,夢見一隻蠍子正圍著巨大的橡樹追趕四條毛毛蟲。好一個噩夢!」

說完,女王合上雙眼,又進入了夢鄉,頃刻間如雷的鼾聲迴盪在大廳之中。四個奴隸繼續照常為她打扇。

貓咪說:「打扇吧,瞎子,愚人們,打扇吧!你們扇出的是吞噬你們肉體的火焰!」

聖徒

我年輕時,來到小丘間一處僻靜禪房,拜訪一位聖徒。正當我們談論著什麼是美德時,發現丘上有個賊,只見他疲憊不堪,走起路來一瘸一拐,邊走邊朝我們俯視。那盜賊來到禪房,雙膝跪在聖徒面前,說:

「心地善良的聖徒,我尋求安慰來了。我的罪惡已淹沒了我的頭頂。」

聖徒回答道:

「親愛的,我的罪惡也沒了我的頭頂。」

賊說:「先生!我是個盜賊、土匪,您怎麼和我一樣?」

聖徒回答:

「親愛的,你想錯了,其實我和你一樣,也是盜賊、土匪。」

賊說:

「您說什麼?我的先生!我是個殺人犯,無數鬼魂在我耳邊吶喊。」

聖徒說:

「親愛的,我也是個殺人犯,無數陰魂在我耳邊叫冤。」

賊說:

「先生,我幹的壞事無數,罪惡滔天。而您是上帝的偉大的兒子,怎好與我等量齊觀呢?」

聖徒回答說:

「如果你早知道我的罪惡,那麼,你就不會再提你的罪過。」

賊立即站起身來,久久凝視著聖徒,兩眼間充滿驚愕神情。爾後,隻字未吐,悄然離去。

至於我,則一直沉默到此時此刻。我望了望聖徒,問道:

「我的先生,你明明乾淨聖潔,何苦說自己惡貫滿盈?難道你沒發現這個人並不相信你的話,憤然而去了嗎?」

聖徒回答道:

「是啊,親愛的,你判斷得完全正確,他並不相信我的言談,但實際上,我應該對你說,他滿心欣慰地離去了。」

那時,我們聽到賊在遠處唱歌,整個山谷迴盪著他那充滿快樂、慰藉的歌聲。

饕餮

我在地球上周遊時,曾在一個荒島上看到一種野獸,生著人頭鐵蹄,正在不停地吃土地、喝海水……我停下腳步,望了許久,然後走近野獸,問道:

「你還沒有吃飽喝足嗎?難道你永無足飽?」

野獸回答:

「不,不!我已經吃飽喝足了,而且厭膩了吃喝。可是,我卻擔心到了明天,此處既無土地可食,亦無海水可飲。」

大自身

古拜勒國王努菲斯比爾加冕典禮結束之後,回到自己的房中,那是山中修道士們為他建造的房舍。他摘下王冠,脫掉朝服,站在房間中央,想到自己作為當時大權在握的古拜勒國王,威武至極,不禁自我陶醉起來。

房間中有一面鏡子,是母親送給他的禮物。他猛一回頭,突見一裸體男子從鏡子裡走了出來。

國王心驚肉跳,大聲喊問道:

「你想幹什麼?」

男子答:「國王陛下,我僅有一事相問:為什麼人們擁戴你為國王?」

國王說:「他們之所以擁戴我為王,因為我是他們當中最高貴者。」

男子:「假若你真像你說的那樣高貴,那麼你是不會接受王權的。」

國王:「他們之所以擁戴我為王,因為我是他們當中最勇猛者。」

男子:「假若你真是他們當中最勇猛者,那麼,你也便不肯成為他們的國王。」

國王:「我的人民之所以擁戴我為王,因為我是他們當中最有智慧者。」

男子:「憑主起誓,假若你果然像你所說這樣最有智慧,那麼,你就不會選擇為王之路。」

這時,國王倒在地上,傷心地哭了起來,裸體男子用同情、憐憫的目光望著國王,對他的無知與傲慢深表遺憾。他拿起跌落在地上的王冠,輕輕將它戴在國王那低垂的頭上,繼之也用充滿憂傷與溫順的目光注視著國王,像從鏡子裡出來時那樣,回到了鏡中。

國王突然站起來,走到鏡前,仔細觀看鏡子,映入眼簾的只有頭戴王冠的大自身。

戰爭與弱小民族

草原上,一隻母羊和它的羊羔正在吃草,天空中有只兀鷹,邊盤旋邊用飢餓的目光盯著羊羔,思捕而食之。它正欲俯衝捕捉羊羔時,飛來另一隻兀鷹,拍翅盤飛在母羊及其羊羔上空,心懷同種貪婪意念。

二鷹相遇,廝殺開始,天空中迴盪著粗野、淒慘的叫聲。

母羊抬眼仰望雙禽,心中驚愕不已,它又回頭望著羊羔,說:

「孩子,你瞧呀!多麼奇怪,這兩隻尊貴的大鳥廝殺起來了!天空是那樣寬闊,足以供二位和平共處,相安無事,卻要拚個你死我活,豈非大恥大辱麼?不管怎樣,你祈禱吧,衷心祈求上帝賜你那兩位生著翅膀的兄弟以平安!」

羊羔衷心祈禱起來。

批評者們

一日黃昏。一旅行者騎著馬去海濱,途中來到一家旅店,下了馬,把馬拴在店門前的一棵樹上。因為他像所有去海濱的旅行者一樣,都對夜晚及人們感到放心。之後,他與眾旅客走進旅店。

夜半,店中人都進入夢鄉之時,來了一個賊,把馬盜走,誰都不曾察覺。

翌日晨,旅行者醒來後,隨即來到拴馬處,馬卻不見了。經認真尋找,得知賊於昨夜將馬偷走,不禁心中十分難過。然而使他更感難堪的是人們之中竟有人慫恿他去行盜。

旅伴們得知失馬之後,紛紛來到他的身旁,開始嚴厲地責備起他來。

第一位說:「你這個人真呆!為什麼把馬拴在馬廄外面呢?」

第二位說:「真奇怪,你拴馬時,怎麼不給馬腿加上鐐呢?你這個人多笨呀!」

第三位對前兩位說:「騎馬到海邊旅行,壓根兒就是愚蠢舉動。」

第四位說:「我則認為,只有行動緩慢的呆瓜才要馬呢!」

事情已經發生,旅伴們個個能言善辯,又是勸誡,又是指教,令失馬者大為驚異。失馬者生氣地說:「朋友們,我的馬被盜走了,你們的口才都來了,一個接一個地數說我的過錯。然而,使我吃驚的是,儘管你們如此口齒伶俐,卻沒有一個人對盜馬之賊加以半句評論!」

四詩人

四位詩人圍坐在餐桌旁,桌上放著一杯醇酒。

第一位詩人說:

「我看到酒香騰空,宛如林中群鳥盤旋。」

第二位詩人抬起頭來,說:

「我親耳聽到鳥兒鳴囀,歌聲充滿我的心間,林中蜜蜂、鳶隼翩躚起舞。」

第三位詩人閉上眼睛,舉起胳膊,說:

「我差點兒親手捉住鳥兒,只覺鳥翅輕扇,恰似春睡海棠,呼吸甜潤柔緩。」

第四位詩人站起來,雙手捧杯,說:

「兄弟們,請原諒,兄弟我目光短淺,聽覺遲鈍,觸覺麻木,既看不到鳥群,也覺不出鳥翅扇動,可惜呀!除了酒之外,我什麼也感觸不到。因此,我應當飲下這杯酒,以此喚醒我的遲鈍感官,借諸位靈感之火,點燃我的精神之薪。」

話畢,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三個夥伴驚愕、貪饞地望著他,眼裡燃燒著撲不滅的乾渴之火,閃爍著難以平息的怨恨之光。

風向標

風向標對風說:「該死的風,你多麼使人厭煩!莫非你不能不衝我的臉上吹?難道你不知道你幹的這種事攪亂了上帝賜予我的清靜?」

風只言未答,只是在空中笑個不停。

國王

艾爾杜賽城的長老們站在國王面前,請求國王頒布一道命令,禁止在城中酗酒。

國王沒有答話,而是轉身走去,心中暗笑那群老朽。

長老們絕望地離開了朝廷。

行至宮門,他們遇到宰相,這位宰相聰慧過人,見眾長老侷促不安的樣子,便知事端原由。

宰相對他們說:「喂,朋友們,你們有些不走運哪!假若你們乘我們的國王醉時前來,你們定能如願以償!」

我的信仰之鳥

一隻鳥自我心之深處飛出,直上青天,越飛越高,越飛越大;初如燕子一般大小,繼而似金翅雀,爾後像雄鷹,直至變得像春天的雲朵,充滿了鑲嵌著星斗的蒼天。

一隻鳥自我心之深處飛出,直上青天,越飛體軀越大。

雖然如此,它仍居於我心之深處。

啊,我的信仰!啊,我那任性多能的真知!

我怎樣才能和你飛得一樣高,與你同觀影印在天幕上的人的巨大自身?

我又如何將我心之深處的海變成濃密的霧,伴你一道翱翔在無邊無際的蒼穹?

處於神廟暗處的囚徒能夠看到神廟那鍍金的圓頂嗎?

果仁能夠漸漸伸延,最後像果實包裹自己那樣將果實包起來嗎?

是啊,我寬厚溫和的信仰!是的。我身縛鐵鏈,被關在狹窄的監牢陰暗處,這由骨肉製成的隔牆將你我分開,我現在無法與你同飛向無垠世界。

然而你自我心之深處飛上廣闊天空,而你仍然居於我痛苦的心之深處,我對此感到心滿意足。

分歧

伊沙納國王后在產床上,正經歷著陣痛。國王及朝臣們坐在「飛牛廳」112,個個忐忑不安,人人如坐針氈,期待著王后盡快擺脫劇烈痛苦。就在這個時候,一信使急匆匆走進大廳,跪在國王腳下,稟報道:「國王陛下,我給你們、給王后、給國王的所有奴僕帶來喜訊一則:陛下的兇惡敵人——比特隆國王——暴虐的米赫拉卜一命嗚呼了。」

國王及國家要人們聽到這個好消息,一個個喜形於色,額手稱慶。因為如果暴虐的米赫拉卜再多活一年,就要入侵伊沙納國,掠其百姓到他的國家去當奴隸。

就在這時,宮廷御醫向國王躬身施禮,然後說:「祝願國王陛下萬壽無疆!上帝賜國王一貴子,王位後繼有人,必將使陛下傳世萬代,伊沙納國泰民安!」

國王容光煥發,欣喜不已,因為同一時刻勁敵喪命,適逢王室添後,恰是雙喜臨門。

當時伊沙納城有位真正的預言家,而且是位勇敢無畏的青年人。

國王當夜差人去叫預言家,不多時便被帶到了國王面前。

國王說:「喂,先知先覺的預言家,你來預言一下,我這個剛剛為王國生的兒子的前程如何?」

預言家立即回答道:「國王陛下,請聽我說,我將如實預言你這位今天出生的兒子的前程:

「昨夜國王的死敵米赫拉卜國王駕崩,但他的陰魂僅隨風飄飛一夜,隨後又降落在大地上,再次尋找軀殼投生;找來找去,沒找到比你的這個新生兒子更合適的軀殼,故擇之而寄生。」

國王勃然大怒,口吐白沫,抽出寶劍,親手削下了預言家的首級。

許多年過去了,伊沙納的賢哲們私下議論:「自古有個傳說,且歲月已證實了那種說法:伊沙納一直處於其敵人統治之下。難道不是嗎?」

全知與半解

大河邊上,有一根圓木,上面趴著四隻青蛙。一個巨浪打來,圓木被衝到河心,遂順水緩緩而下。河面寬闊,情趣無窮。青蛙歡快起舞,慶祝這前所未有的航行。

片刻過後,第一隻青蛙喊道:「好奇妙的圓木,同伴們,你們仔細瞧瞧,它像動物一樣,能走會動。憑上帝起誓,我壓根兒沒聽說過這種怪事情!」

第二隻青蛙答聲:「朋友,這圓木不能走,也不會動的,並不像你想像的那樣妙趣橫生,而是奔向大海的河水帶著這圓木,同時也帶著我們漂游遠行。」

第三隻青蛙說:「憑我的宗教起誓,不是這樣的。二位朋友,你倆都想錯了。圓木沒有動;和圓木一樣,河水也不動,而是我們的思想在動,是思想使我們以為我們靜止的身體在動。」

三隻青蛙為究竟什麼在動而爭論起來。爭論越來越激烈,嗓門亦越來越高,終不能取得一致意見。

它們一齊把目光轉向一直在留心聽它們爭論的第四隻青蛙的身上,問它有何看法。

第四隻青蛙說:「夥伴們,你們說的都對,誰也沒說錯。因為運動同時存在於圓木、河水和我們的思想之中。」

這話並未使它們都感到高興,因為每隻青蛙都認為自己的見解正確,而其餘二夥伴的意見顯然是錯誤的。

之後發生的事可就離奇了:三隻青蛙相互之間化敵為友,同心協力將第四隻青蛙從圓木上推入河中。

白紙

一張雪白的紙說:「我生來純潔無瑕,我將永遠潔白。我寧願被焚化而為白灰,也不願讓黑色接近我,亦不願讓污穢觸摸我。」

墨水瓶聽到白紙這番話,漆黑之心暗笑,但又害怕起來,沒去接近白紙。各種顏色的筆也聽到了白紙的這番話,再也沒有觸摸白紙。

就這樣,那張紙依然白如雪、純潔無瑕,然而,終究是白紙一張。

學者與詩人

蛇對金翅雀說:「喂,金翅雀,你飛得多好看哪!不過,假若你能在地下洞穴之中潛行,那該多好:那裡,生命的漿汁在寂靜中微微顫動!」

金翅雀答道:「一點兒不錯!你不僅博學多才,簡直是至聰至慧者。不過……假若你會飛翔,那該多好!」

蛇好像沒聽到什麼,而是說:「金翅雀,你真可憐!你不能像我那樣看到大地深處的秘密,不能漫遊地下王國寶庫,看看那裡珍藏的財寶。我則和你不同,我昨天還棲身於一個紅寶石洞中,那裡酷似一顆成熟的石榴心,最弱的光線也能將它映成晶瑩透明的玫瑰花。除了我,誰能看到這樣的奇景呢?」

金翅雀說:「大學者,你判斷得很對。除了你,誰也不能躺在往事記憶和古代遺跡所凝結成的床上安睡。但是,很遺憾,你不會唱歌!」

蛇說:「我知道有一種植物,根插大地之腹;誰吃了它的根,誰就會變得比阿施塔特113還美。」

金翅雀答:「除了你,誰也摘不下大地神奇思想的面具。不過,很可惜,你不會飛翔!」

蛇說:「我知道有一條紫色的小溪,流經一座大山腳下;誰喝了該溪之水,誰就會像神仙一樣長生不老,不管飛禽走獸,都找不到這條小溪!」

金翅雀說:「是啊!如果你樂意,你本可以像神仙一樣長生不老。可是,很遺憾,你不會唱歌。」

蛇說:「我知道地下埋有一座神殿,尚未被研究家或考古家發現,我卻每個月都去遊覽一次,那是古代巨人留下的一座建築物,牆上刻著所有時空秘密;誰讀懂了那些銘文,誰的智慧和知識就能與神仙媲美。」

金翅雀說:「親愛的學者,你說的全對。如果你願意,你能以你自己的柔軟軀體圍住歷代知識。不過,很可惜,你不會飛翔!」

蛇終於厭膩了和金翅雀的談話,掉頭向自己的洞穴爬去,口中唸唸有詞:「上帝詛咒這個頭腦空空的歌使!」

金翅雀拍翅飛去,高聲唱道:「可惜呀,你不會唱歌!可憐呀,我的學者,你不會飛翔!」

價值

一個人掘地時,挖出一尊精美的大理石雕像,送到一個十分喜歡古董的人那裡,讓其觀看。那個人便以很便宜的價錢把石雕買下,之後各自回家。

回家路上,賣者邊想邊自言自語:「這些錢會帶來多大的力量和生計呀!真怪,令我吃驚的是,一個頭腦健全的人,怎麼肯花這麼多錢換取一塊既聽不見,又不會動,在地下埋了千年,誰都不曾夢想到的石頭呢?」

與此同時,買者仔細端詳著手中的石雕,自言自語道:「啊,真是精美至極!果然氣韻生動!你究竟是哪位高尚靈魂的夢幻!正是我將它從地下沉睡千年的夢中喚醒,給了它青春生命!天哪,我簡直不能理解,像這樣的稀世珍寶,那個人怎麼就要那麼少的錢呢?!」

另有大海

一條魚對其姐姐說:「我們這個海的上面另有一個大海,就像我們在這裡生活、游泳一樣,那裡有各種各樣生物在生活、游泳。」

姐姐回答道:「那是幻想!純係幻想!親愛的妹妹,任何生物只要離開我們這個大海一步,在外面待上片刻,就會馬上死去,難道你不知道?再說,你有什麼根據說別的大海裡會有生物呢?」

懺悔

一個漆黑的夜裡,一個人走進鄰居的瓜園,摸到一個大西瓜,便摘下偷回自己的家中。

打開西瓜一看,卻是個尚未長足的生瓜,突然良心發現,自我責備起來,後悔自己偷了西瓜,由衷表示懺悔。

臨終者與兀鷲

莫急,朋友,千萬莫著急!

我這具遺體,很快就交給你,

臨終掙扎之久,竭盡了你的耐力。

我憐憫你的饑腹,不想讓你久等,

即使殘喘結成的鐐銬,砸碎談何容易?!

我願意死——死是我的最高願望,

卻被我的最低願望——欲生鎖鏈所縛羈。

朋友,原諒我行動緩慢遲疑。

因為記憶把握著我的靈魂,

令其將歷史上閃過的隊列一一觀看回憶:

觀看我在夢中度過的青春年華,

眼前出現一張面孔令我不要合上眼皮。

讓我聽到一種回音久響的聲音,

讓我的手感觸到一隻看不見的手臂。

朋友,原諒我讓你等待久矣!

然而時辰已過,一切都會枯萎而成過去,

臉面、二目、雙手及領頭的霧氣。

看哪,結扣已經松啟,

繩索也已斷裂分離。

既非食物、又非飲料的東西已被搬走,

來吧,我飢餓的兀鷲兄弟!

靠近些吧,宴席已經擺好,

食欠豐盛,卻充滿真摯友誼。

來呀,先啄我的左肋,

務請救出胸腔中的那隻小鳥;

因其雙翅再也不能扇動,

求你帶著它盤飛高天雲際。

來吧,朋友,來吧!

今夜,我做你的東道主,

歡宴你這位佳賓兄弟!

我的孤獨之外

我的孤獨之外,另有一種更遙遠的孤獨。

與隱居那裡的人相比,我的孤單只不過是擠滿人的廣場。

與居住在那裡的人相比,我的寂靜不過是一種喧鬧嘈雜而已。

我年輕魯莽,怎樣才能到達那遙遠孤獨境地呢?

那個山谷的樂曲在我耳際波湧,

它那黑洞洞的陰影遮住了我的視線,

我怎樣到那高遠孤獨境地去呢?

這些山谷和丘陵之後有一個愛與戀的森林,

與居住在那裡的人相比,我的平靜則是狂烈風暴;

與那裡的情侶相比,我的迷戀只不過是欺騙與自負。

我年輕而莽撞,怎樣才能到達那種神聖的森林中呢?

血腥味依舊在我嘴上,

父親的弓和箭仍在我的手中,

我怎麼到那種高雅孤獨境地之中去呢?

我這個被囚禁的自身後有我一個放任自由的自身,

在它的信條中,我的夢僅是黑暗中的戰鬥,

面對它的願望,我的願望只是骨頭的嘎嘎響聲。

我年輕且盡受奴役侮辱,

怎麼能讓自己成為那自由的自我呢?

是啊,我不起來宰掉我那被奴役的自我,

或把所有的人都變成自由者,

我又怎能讓自己成為那自由的自我呢?

我的根不扎入大地之黑暗處,

我的葉又怎能高歌在雲風之上呢?

我的雛鳥不離開用汗水築起的窩巢,

我的精神雄鷹又怎能展翅翱翔於太陽面前呢?

最後的醒悟

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微風夾帶著黎明之始的芳香而至,「先行者」——耳朵尚未聽到的聲音的回聲——起來,離開臥室,登上自家屋頂。他站立許久之後,抬起頭來,望著靜夜之中的城郭,彷彿那些熟睡人們甦醒著的靈魂已聚集在他的周圍,他向人們演說道:

「兄弟們,鄰居們,每天打我們門前經過的人們,我想在你們熟睡時和在你們夢幻的谷地裡對你們講話。我想赤身裸體自由行走。你們醒著時,比你們睡覺時還要粗心大意;你們被嘈雜之聲累贅的耳朵,像寂靜無聲的深夜。

「我對你們的愛甚厚甚深。

「我愛你們當中的一個人,他如同你們所有的人。

「我愛你們所有的人,如同你們就是一個人。

「在我心中的春天裡,我在你們的花園裡吟唱;

「在我心中的夏令裡,我守衛著你們的打穀場。

「是的,我愛你們所有的人,不論君王還是平民,也不論患病者還是健康人。我愛你們當中夜下尋路之人,也愛那些白日起舞於山岡上的人。

「強者啊,我愛你,雖然你那鐵蹄的痕跡依然印在我的肉體上。

「弱者啊,我愛你,儘管你怠慢了我的信仰,荒廢了我的耐心。

「富人啊,我愛你,縱然你的蜜糖到了我的嘴裡就變成了苦瓜汁。

「窮人啊,我愛你,雖則你已曉得我兩手空空,一貧如洗。

「詩人啊,我愛你,雖然你一味模仿,借來鄰居的吉他,用自己的斷指彈奏,我仍愛你的慷慨與厚道。

「學者啊,我愛你,雖然你在瘦弱的陶工田地裡採集腐爛殮衣,耗盡了平生精力。

「牧師啊,我愛你,因為你坐在昨日的寂靜中探問明天的運氣。

「拜神者,我愛你,雖然你將自己願望的幻影作為神靈膜拜頂禮。

「乾渴的女子,我愛你,雖然你的杯子總是滿的,因為我熟知你的秘密。

「打更女子,我愛你,我同情你;

「多嘴多舌者啊,我愛你;我心想,生活當中有許多等待你說出來的東西。

「寡言少語者啊,我愛你;我心想,假若我能聽到表達你的靜默含義的聲音,那該多合我的心意!

「法官、評論家啊,我愛你;可是,當你們看見我被釘在十字架時,你倆卻說:『從他血管流出來的血多麼可愛!血在他那白皙皮膚上留下的線條何其美麗!』

「是的,我愛你們所有的人,不論青年還是老翁。

「我愛你們那搖曳的蘆葦和根深葉茂的橡樹。

「然而多麼遺憾!我心中充滿著對你們的厚愛,卻使你們的心背離了我。

「因為你們只貪吮小杯中的醇酒,而不身臨奔騰的大河暢飲。

「你們只能聽到愛神在你們耳邊低聲細語,卻聽不到愛神對著你們的耳朵放聲歡呼。

「你們見我對你們一視同仁,你們卻譏諷道:『他的心多麼容易駕馭,他的聰慧偏離他的軌道多遠!他的愛是叫花子的愛,習慣於撿麵包渣吃,哪怕是坐在君王擺設的宴席上;他的愛是卑賤弱者的愛,因為強者只愛強者。』

「你們見我對你們愛得深切,你們便說:『他的愛是瞎子的愛,分不出美與醜;他的愛是缺乏鑒賞力的愛,把喝醋等同飲酒;他的愛是好管閒事者的愛,有哪個陌生人能愛我們如同我們的兄弟、姐妹和父母?!』

「這就是你們所說過的話,此外還有許多。你們常在城市街頭巷尾、市場廣場指著我嘲笑:

「『你們瞧這個老小孩兒,不管春夏秋冬,不論歲月年齡,整天和我們的孩子一道嬉戲,傍晚與我們的老翁對坐,冒充斯文,裝有學問。』

「當時我則心想:沒什麼,我將更愛他們,越來越愛他們。不過,我要在我的愛之前掛起用厭惡製成的帳幔,用強烈的恨遮罩起我的柔情。我還要戴上鐵面具,披上鐵甲去追趕他們。

「之後,我把一隻沉重的手放在你們的傷口上,同時就像黑夜裡的狂風一樣,呼嘯吼叫在你們的耳邊。

「我站在房頂上,向你們揭露了口是心非、奸猾狡詐的法利賽人114和大地上虛假空洞的泡沫。

「我詛咒那些鼠目寸光之徒是瞎眼蝙蝠。

「我把你們當中那些俯著在地上的小人比作沒有靈魂的鼴鼠。

「至於你們當中那些口齒伶俐、能言善辯者,我則將他們稱為舌頭生叉者;將沉默無聲之人稱為石心石舌者;而對天真單純之人則說:『死者都不會厭惡死神。』

「我把你們及你們兒女當中那些追求人類知識的人判作褻瀆神聖精神者;

「我把寵愛精神及大自然之外之物者判作撲捉幻影的獵手;他們把網撒入死水之中,只能撈起他們那愚蠢的倒影。

「我用雙唇中傷你們,而我的心在滴血,正以最溫柔、最甜美的名字呼喚你們。

「朋友們,鄰居們,愛在自己的鞭策下向你們發表演說;

「高傲蒙著失敗的塵埃,忍受著痛苦的煎熬,在你們面前舞蹈;

「我對你們愛的渴望,在房頂上大發雷霆,狂喊咆哮;

「然而我的愛無聲地跪著,祈求你們恕饒。

「眾人們,我給你們帶來了奇跡:

「我的掩飾,擦亮了你們的眼睛;我的憎惡,開啟了你們的心竅。

「現在,你們愛我了!

「你們只愛刺向你們心房的寶劍,你們只喜歡射穿你們胸膛的利箭;

「因為你們只為自己的傷口感到欣慰,只有把自己的血當酒喝才會爛醉。

「就像飛蛾撲燈尋死,你們天天聚集在我的花園裡。你們仰著臉,睜大雙眼,望著我撕扯你們白日的織物,相互竊竊私語:『他借上帝的光明觀察,他像先知那樣說話,他揭去了我們靈魂的面紗。他打碎了我們心上的鎖,就像兀鷹熟知狐狸的行蹤那樣,對我們所走的道路瞭如指掌。』

「正是。我確乎熟知你們所走之路,就像兀鷹知其雛鷹所行道路。我敞開心扉,向你們展示我的秘密。但是,我為接近你們之需要,我要佯裝疏遠你們;我擔心你們的愛近乎完結,我則牢牢守護著我的愛的堤壩。」

先行者講完這番話,雙手摀住臉,失聲痛哭起來。因為他心裡明白:被人瞧不起的赤裸裸的愛,比偽裝著求勝的愛要偉大。此時,他自感羞愧。

片刻後,他猛然抬起頭來,宛如從沉睡中醒來,伸展雙臂,說:

「啊,夜已經過去。當黎明爬上山岡之時,我們這些黑夜之子就該死去了。從我們的灰燼之中,將生出比我們的愛更加強烈的愛,它將在陽光下歡笑,它將是永恆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