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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花叢中開出一條幽深的大路溫庭筠

他參加科舉考試的目的不是為了金榜題名,而是為了幫別人作弊。關係著無數人前途命運的考試對他來說更像是向權貴們的示威。在與監考老師無數次的鬥智鬥勇中,他的技術也爐火純青,甚至在被主考嚴密監視的情況下,都能幫八個人口授答案。他就是溫庭筠。

唐開成四年(839年),長安,進士考場。

溫庭筠叉了三次手,卷面上已經是三聯音律和諧、對仗工整的詩了。試卷的要求是按照所給韻律作八聯,還有五聯即可完成。溫庭筠想起別人給自己起的外號「溫八叉」,不禁笑了起來,因為人家說他才思敏捷,只要叉八次手,一首八韻詩就完成了。曹子建七步成詩傳為美談,而自己八叉成詩,應當不輸於陳思王了。溫庭筠對自己的第一次科舉考試充滿了信心,但是他卻不知道,在他走入考場之前,結局就已經注定了。

賦分知前定,寒心畏厚誣

溫庭筠,原名岐,字飛卿,并州祁(今山西祁縣)人,唐代溫彥博之裔孫。溫彥博是貞觀初年著名的宰相,因此溫家也算是簪纓世家,不過到溫庭筠這一代,家道早已中落。溫庭筠少時讀書十分勤奮,《唐才子傳》說他「少敏悟,天才雄贍」。除了文學之外,溫庭筠在音樂上也頗有造詣,能跟隨樂隊的演奏寫出與音樂相配的歌詞,因此早年就名滿天下。但是,溫庭筠最大的夢想,還是通過科舉來走出一條光耀門楣之路。

唐開成四年,年輕的溫庭筠第一次到長安應試,就聞名遐邇,「士人翕然推重」。按照當時的慣例,溫庭筠拜訪了很多達官貴人,向他們推薦自己的作品,甚至還認識了太子李永,從其宴游。此時的溫庭筠,大有奪功名如探囊取物的豪情。可是,開成四年的這次進士考試,溫庭筠名落孫山。

詩人落榜的原因,有人認為是他好飲酒狎妓,行為不端,於是朝廷不予錄用。溫庭筠的確愛好流連花街勾欄,與當時很多歌妓均有交往,但是這在晚唐社會其實是很平常的事情,比如著名詩人杜牧就有流連花街柳巷的愛好,而且當時文人狎妓宴游後高中的士子比比皆是,為何溫庭筠被道貌岸然地加以訓斥?後代學者經考證,認為溫庭筠的落榜,並不是由於他的道德品行,而是因為他的政治立場。

唐文宗大和九年(835年),11月21日,大唐帝國發生了著名的「甘露之變」。為了剷除專權的宦官,唐文宗以甘露下降為名,誘使宦官前去觀看,希望將其一網打盡。誰知計劃洩露,宦官挾持皇帝並組織反撲,誅殺大臣近兩千人,朝廷為之一空。

事變發生後,朝廷人人重足而立,道路以目。可是當時剛到長安,年輕的溫庭筠卻不畏宦官,寫了《過豐安裡王相故居》《題豐安裡王相林亭》兩首詩,悼念被殺的宰相王涯。萬馬齊喑之中,溫庭筠發出的聲音讓宦官如何切齒痛恨,是可以想像得到的。但是,溫庭筠惹怒權臣的事還不止於此。

溫庭筠剛到長安的時候,廣泛結交官員貴族,以期獲得引薦,其中就包括文宗的太子李永。可是,文宗的妃子楊賢妃一直想廢掉太子,她勾結宦官,終於使太子在開成三年被廢,之後莫名其妙地死去,後人多認為他是被宦官毒死的。李永死後得追諡號莊恪,就是唐代有名的莊恪太子。太子去世之後,曾經為友的溫庭筠寫了兩首《唐莊恪太子輓歌詞》,其中一首這樣寫道:

東府虛容衛,西園寄夢思。鳳懸吹曲夜,雞斷問安時。

塵陌都人恨,霜郊賵馬悲。唯餘埋璧地,煙草近丹墀。

文宗因悲哀自己居然無法保護兒子的生命,不久也鬱鬱而死。宦官立了新皇帝,就是唐武宗。溫庭筠在「甘露之變」後寫詩悼念被宦官害死的王涯,後來又寫詩悼念莊恪太子,在宦官氣焰熏天的晚唐,他的仕途結局其實就已經注定了。開成四年的這次科舉落榜之後,溫庭筠悲歎道:「賦分知前定,寒心畏厚誣……積毀方銷骨,微瑕懼掩瑜。」(《病中書懷呈友人》)

狂生 從「溫八叉」到「救數人」

開成四年的落榜對溫庭筠是一個重大打擊,以至於他韜光養晦八年之後,才再次踏入考場。這時候,「溫八叉」的外號依然掛在他頭上,不過此時他又有了一個新的外號:「救數人」。

敢於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的人,如果不是目空一切的狂生,那就是對前途已經徹底失望的失意者,溫庭筠大概是兩者兼有吧。因為從那時開始,他考試時不僅要答好自己的試卷,還主動幫別的考生答卷。他的才思敏捷得讓人吃驚,據說一次考試能幫十餘人寫試帖詩,於是得到了「救數人」的外號。這種考生,當然是不為主考官所喜歡的,因此要考中進士無疑是癡人說夢。不過,這時候的溫庭筠參加進士考試似乎更像一種行為藝術,是否考中已經不是他關心的問題了,怎麼樣在考官眼皮下面作弊,向考官示威,挑戰他深惡痛絕的考試制度似乎才是他興趣所在。

大中九年,禮部侍郎沈詢擔任主考官,溫庭筠「救數人」的名氣早已為他所知,為了防止他幫人作弊,沈詢特地讓溫庭筠在自己衙前簾下考試。無法暢快幫人作弊的溫庭筠顯然很不高興,提前交卷出來了,「是日不樂,逼暮先出」。可是考試之後沈詢詢問他的時候,才得知在這種情況下他已給八個人口授了答案!當然,溫庭筠這次又落榜了。

大中十三年(859年),五十九歲的溫庭筠參加了一生中的最後一次科舉考試,落榜。但是他的文名實在太大,於是朝廷給他了一個縣尉的小官,貶到方城去了。

也許,溫庭筠的那首著名的《商山早行》,就是他在這顛沛流離之時寫的吧?

商山早行

晨起動征鐸,客行悲故鄉。

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

槲葉落山路,枳花明驛牆。

因思杜陵夢,鳧雁滿回塘。

離開長安七年後,溫庭筠回到了長安,而且以國子助教的身份主持考試。昔日屢試不第的詩人今天竟然成了主考官,而他當考官之後帶給人們的震動,一點也不亞於昔日的「救數人」。錄取結束之後,溫庭筠就做出一個大膽的舉措:他竟將錄取士子的作品公開張貼,說這些作品「聲調激切,曲備風謠。標題命篇,時所難著。燈燭之下,雄辭卓然」,而他真正的用意是「並仰榜出,以明無私」。天真的詩人想借此一掃考場權貴請托、舞弊公行的積弊,他當然不知道,出於和諧與維穩的考慮,一千多年後的高考試卷都是不公佈的,何況是在黑暗腐朽的封建時代。他這樣做,不僅惹惱了很多既得利益者,又因為展示的文章中不乏指斥時政之作,令權臣更是咬牙切齒。於是,這個新上任的主考官一夜之間又被貶山南。

而溫庭筠的狂,並不只是體現在他對科舉的蔑視和惡搞式的行為藝術上,還體現在他對權臣的態度上。

溫庭筠年輕時到長安,結交的貴戚中,有一個就是當朝宰相令狐綯的兒子令狐滈。當時的皇帝唐宣宗喜歡聽《菩薩蠻》曲,令狐綯就請溫庭筠代筆寫詞獻給皇上,假托是自己寫的。他再三叮囑溫庭筠不要將此事外傳,誰知道溫庭筠根本沒有當槍手的「職業道德」,居然將此事說了出去,因此令狐綯十分惱怒。一次唐宣宗寫詩有「金步搖」三字,苦於找不到對仗的詞。令狐綯告訴溫庭筠之後,他應聲回答:「可以對『玉條脫』。」令狐綯十分高興,問這是哪裡的典故,溫庭筠說:「出自《南華經》(即《莊子》)。」之後又補了一句「這書也不是什麼生僻的讀物,宰相大人還是應該多讀書啊」,弄得令狐綯十分尷尬。說出這樣刻薄的話,溫庭筠並非無意為之,他對令狐綯不學無術卻官居高位一直就心存不滿,甚至說他是「中書省內坐將軍」,意思是令狐綯只是個武夫,根本沒有為相之才。

據說,一次皇帝微服出遊,在旅社裡面遇見溫庭筠,溫庭筠不認識皇帝,傲然詢問:「你大概是個司馬、長史一類的小官吧?」皇帝回答「不是」,溫庭筠又問:「那無非就是參軍、主簿縣尉一類的官員了?」皇帝回答「也不是」。(《唐才子傳》)有人說溫庭筠也可能是因為這事惹惱了皇帝,於是始終仕途坎坷。野史固不可全信,但是有一點是確定無疑的,國子監助教是溫庭筠一生做過的最大的官,但是,由於公佈考卷事件,很快被撤職了。當他離開的時候,無數長安文人自發為他送行。著名詩人張祜把溫庭筠比為才氣逼人卻命運坎坷的漢代賈誼,寫詩說:

方城新尉曉衙參,卻是旁人意不甘。

盡夜與君思賈誼,瀟湘猶隔洞庭南。

離開長安的溫庭筠結局怎樣,史無明載,《唐才子傳》只有簡單的幾個字:「竟流落而死。」甚至無人知道,詩人葬身何處。但是,在他身後,詞的小溪仍潺潺流淌,並接納了沿途的溪水,正在開始匯成一條蜿蜒的小河。

在花叢中開出一條幽深的大路

在儒家文化根深蒂固的中國,很多東西都被賦予了教化的功能,詩歌就是其中之一。孔子說:「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其實也就是強調了這種教化功能。為了突出這種功能,傳說孔子對《詩經》還進行了刪削,刪去了那些他認為格調不高、不利於教化的「鄭衛之音」。因此,詩歌在中國歷來被提到了一個無與倫比的高度,所謂「文章千古事,得失存心知」,說的其實就是這種心態。而唐詩,從總體上講,也是對《詩經》的這種教化功能的傳承。

唐代的時候,詞被稱為「曲子」或者「曲子詞」,從這些名字我們就知道,詞是合樂歌唱的,其性質就和現在的歌詞一樣。我一直認為,詞發展成今天這種形態,與古代音樂家的相關度,應該也不比與文學家的少吧?一首新曲子出來之後,人們覺得十分好聽,就為這首曲調填上新的詞,於是,最早的歌名就成了現在的詞牌。因此我們會發覺,在早期的詞中,詞牌往往和詞的內容是一致的,如李白《憶秦娥·簫聲咽》就屬此類。

曲子詞的音樂多取材於唐代流行的小曲,這些音樂多「用於人們的酬酢交歡,流佈於從貴族、官僚到文士、百姓各個階層。由此看來,(詞)不過是宴飲作樂時的雜曲小唱,甚至是浪子風流中的妓樂傳唱」。(蔣哲倫《詞別是一家》)

瞭解了這一點,就不難明白,為什麼唐詩總是境界雄渾,格調高昂,而詞境界相對狹窄,格調婉轉;也不難明白,為什麼唐詩更多的是壯志凌雲的宏大敘事,而宋詞則呢喃的多是個人的抑鬱愁思了。因為詞「是最精緻的最細膩的最纖細幽微的,而且是帶有修飾性的非常精巧的一種美」。(葉嘉瑩《唐宋詞十七講》)北宋末年李清照的《詞論》一語中的:「詞別是一家。」

初唐時,詞就已經開始流行,而溫庭筠是中國第一個專力填詞的詩人。王拯《龍壁山房文集懺庵詞序》說,詞體乃李白、王建、溫庭筠所創。而自溫庭筠之後,詞作為一種文體才開始為世人所重,這與溫庭筠藝術上高深的造詣是分不開的。王拯說,溫庭筠詞「其文窈深幽約,善達賢人君子愷惻怨悱不能自言之情」,因此「論者以庭筠為獨至」。周濟《介存齋論詞雜著》云:「詞有高下之別,有輕重之別。飛卿下語鎮紙,端已揭響入雲,可謂極兩者之能事。」劉熙載《藝概》更是說「溫飛卿詞,精妙絕人」。可見溫庭筠在詞發展史上地位之高。

五代後蜀的趙崇祚收錄晚唐到五代的十八位詞人的作品編成了第一部文人詞集,起名《花間集》,這得名於花間詞人張泌的《蝴蝶兒》詞「還似花間見,雙雙對對飛」。他將溫庭筠列為第一,也正因為被收入此集的作品被人們稱為花間詞,溫庭筠被後人稱作「花間鼻祖」。

相比於詩,詞多抒寫閨怨之思,風格婉麗綺靡。詞句子長短不一,參參差差、吞吞吐吐,而正是這種參差與吞吐,更適合表現那種很含蓄幽微的感覺。葉嘉瑩先生談道:

而小詞和詩不同,它是破碎的、零亂的。……我們說詞是女性的形象,女性的情思。……女性跟男性語言的區別在於,男性的語言是明晰的、有邏輯的;女性的語言是零亂的、破碎的。

——葉嘉瑩《迦陵說詞講稿》

花間詞比起宋代很多詞似乎格調不高,但是它的出現,預示了詞作為一種新的詩歌體裁,在唐詩逐漸淡出歷史舞台時,接過了文化傳承的火把,開始執行屬於自己的歷史使命。花間詞還是婉約詞的前身,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沒有溫庭筠和韋莊等一批花間詞人的努力,就不可能有後來的晏殊、晏幾道、歐陽修、柳永、秦觀、李清照,甚至蘇軾、辛棄疾的出現。唐詩重在「言志」,而詞重「言情」,這種變化,其實正標誌著以關注個人的生命與情感體驗為主的文學本質的復歸。而溫庭筠和花間詞的出現,更是直接導致了宋代「詞為艷科」觀念的形成。

花間詞的主要對像還是女子,但是:

《花間集》現象與南朝宮體詩現象有本質的不同。宮體詩對女性的欣賞,尚處於男性對女性「物化」的審美階段,即將女性當成美麗的玩物或尤物,其作品帶有較多色情成分。而「花間」詞已將女性作為對像化審美,尤其是「知己」觀念與家庭成員意識觀念,使作品飽含著一種真情至愛。

——沈家莊《宋詞的文化定位》

於是,溫庭筠用詞將詩歌從神壇上牽了下來,遠離了崇高的廟堂,遠離了高雅的樽俎,遠離了枯燥的說教,將詞引到了花叢邊,藉著如水的月色,詩人以筆為鋤,在花叢中開出了一條幽深的路。這條路指向中國詩歌的另一個高峰,指向美的另一個維度,幽深,卻又宏大。

放不下 只為一個人

菩薩蠻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

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

九月的女子將自己定格在三月,描畫著自己的容顏。水似眼波山如蛾眉,九月的眉宇間還映著三月的草長鶯飛,鬢髮如雲,香腮如雪,鏡中的那個人似乎永遠那樣無憂無慮,無牽無掛。

沒人會嫌自己動作太慢,沒人會再催促自己了。九月的女子似乎感到一絲難得的輕鬆。細細地描眉,細細地畫眼,當美麗成為一種習慣,梳妝就成為一種甜蜜的儀式。雖然沒有了那雙熟悉的手為自己畫眉,卻也多了一份難得的自在;雖然沒有了那雙熟悉的眼睛給自己品評,可是也少了一些苛刻的挑剔。眉際的鵝黃妝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想多濃就多濃,頭上的鮮花可以依著自己的性子願多艷就多艷。九月的女子不願承認自己是為了某個人而美麗,更不願承認自己的美麗還牽掛著三月的卿卿我我,耳鬢廝磨。

九月的女子在鏡子中看到了自己的三月。眼波如水,但是九月的水似乎如這季節一樣,已經多了一些深深的東西;蛾眉如山,可眉峰交聚之處,那隱現的是否是淡淡的惆悵?

九月的女子拿出自己的女紅,細細的針沒有刺到她的手,熟悉的圖案卻輕輕地刺了一下女子的心。那一對金色的鷓鴣讓她看到了已經停滯在她生命中的三月,於是,九月的女子在九月的秋光中被定格。也罷!女子放下女紅,獨自登上高樓,就算為了這一早上的淡妝濃抹,輕描淺畫吧。

望江南

梳洗罷,

獨倚望江樓。

過盡千帆皆不是,

斜暉脈脈水悠悠,

腸斷白洲。

三月的白花曾經開遍天涯,於是那時很傻地以為,天涯其實很近。直到漫江的白花已變作連天的衰草,九月的女子才似乎明白,有些東西,跟已經逝去的三月一樣,很難再能回來。

誤幾回,天際識歸舟!

九月的女子盛裝如濃濃的秋色,眼波卻已如脈脈流水,盛滿了憂傷。問君歸期,卻總是遙遙無期。九月的女子總是這樣每天盛裝登上這臨江的樓,遠眺這片片歸帆。楊花謝了,燕子飛了,江水流春去欲盡,入骨相思知不知?

九月的女子把自己化作三月的一朵白花,讓他摘下,遞到自己手上,因為人們說,白花是定情的花。情定了,可是,人卻離開了,去了天涯,天涯是否也有這漫江的白花?

太陽已經西斜,餘暉在江上躍動,粼粼的波光像漫江的白花。九月的女子想,如果每一朵白色的小花就是一張白色的歸帆,那裡面一定會有自己等待的那張吧?如果是這樣,自己一定不會再認錯了。因為九月的女子知道,那張帆一定會在陽光下開放如一朵白花,會被他的手輕輕摘下來,送到自己面前,遞到自己手上。

九月的女子把自己定格在三月,盛裝如花兒開放,直到黯然神傷。時節欲黃昏,無聊獨倚門。

更漏子

玉爐香,紅蠟淚,偏照畫堂秋思。眉翠薄,鬢雲殘,夜長衾枕寒。

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庭院深深深幾許?愁有多深,庭院就有多深。

三月的芳草在遙遠的天涯,多少個夜晚,善解人意的紅蠟都是這樣,替人垂淚到天明。盛裝的九月和開滿鮮花的三月一樣,正在這夜漏中如沙般悄然逝去。可是,這九月的秋夜卻比九月還要漫長。

九月的女子不知自己是否在做一個永遠不會醒來的夢,在夢裡無期限地等待,等待下一個三月的春光明媚草長鶯飛,等待下一個白花開滿天涯的時節。

花落月明殘,錦衾知曉寒。九月的女子沒有等到三月的春光,等來的是深秋的細雨。梧桐樹葉被雨滴敲擊,滴答作響。也好,這樣,也許別人就不會聽到九月的這個夜晚,深深的庭院裡那幽幽的歎息。

三月的風不起,九月的帆不歸,深埋在心裡的一池秋水,不知道已經歷多少次的滄海桑田。是誰在此時吟起思歸的歌謠,是誰在這夜裡沉寂,直到悲涼?

滴答的雨聲在九月的庭院裡勸慰著九月的女子,似乎說:「放下吧,放下吧。」可是,九月的女子心裡知道,她已經放下了天真,放下了矜持,放下了自尊,甚至放下了希望,但是,卻放不下那一點點思念,只因為,放不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