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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歸於騷雅的白石詞

姜夔(1155—1221)字堯章,號白石道人。饒州鄱陽(今江西鄱陽)人。他一生沒有做過官,少年流寓兩湖一帶,後來漫遊於蘇、杭、淮、揚,是個飄泊江湖、依人門下的清客。他精通詩詞、音樂、書法,藝術才能卓越,為范成大、楊萬里和辛棄疾等大作家所稱賞。他的創作年代與辛棄疾差不多,今傳詞集《白石道人歌曲》,計八十四首,其中有十七首旁邊標明譜字,這些譜字據音樂家研究,是介於敦煌譜和工尺譜之間的一種半字譜。解讀這批歌譜已經成為國際音樂界的熱點。它們是研究唐宋音樂和詞樂的寶貴資料。

白石詞有一部分抒寫家國興亡之悲,交織著個人身世寥落之感,但情調相當低沉。例如他年輕時經過揚州所作的自度曲《揚州慢》: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1〕,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2〕,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3〕,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4〕。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5〕。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這首詞前面有一個長題:「淳熙丙申至日,予過維揚。夜雪初霽,薺麥彌望。入其城則四顧蕭條,寒水自碧,暮色漸起,戍角悲吟。予懷愴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巖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也。」詞裡描寫經過金兵焚掠的揚州廢城景色,「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在從前的「春風十里揚州路」(杜牧《贈別》)上生動地描寫了「彼黍離離」的景象。尤其「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幾句,將廢池喬木擬人化,烘托出居人對兵禍的深惡痛絕,概括了無限傷亂之意。所以《白雨齋詞話》贊此句「寫兵燹後情景逼真」。下片「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由波水蕩漾、冷月無聲寫出旅人面對荒城引起的今昔之感和無可言喻的悲涼,極為淒艷。最後點到揚州的名花芍葯,雖然依舊開放,又有誰來欣賞?盛衰之意自見。全詞處處在昔日繁華名勝的舊址上,寫出今日揚州的荒蕪,對比巧妙;又隱括了杜牧寫揚州的不少名句,融化發揮,自成佳句。

姜夔大多數詞的內容主要還是山水詠物、離別相思,與周邦彥相近。詞風亦承《清真詞》而來,但自成特色。他在繼承《清真詞》句琢字煉,典麗和雅的基礎上,進一步「變其軟媚為騷雅」,變其穠麗為清空。「以江西詩派清勁的健筆,來改造溫、韋、柳、周的靡曼軟媚之詞」(吳熊和《唐宋詞通論》),追求意趣淡遠,韻度高絕、古雅峭拔的境界。無論言情詠物,無一語涉於嫣媚。藝術創造性主要體現在愛情、詠物、山水這幾類題材裡。

先看他的愛情詞:白石詞中愛情詞占很大比例,有十餘首是懷念他在合肥的情人,描寫一種歷久不渝的摯情,毫無浮艷、低俗的成分。例如《鷓鴣天》:

肥水東流無盡期,當初不合種相思。夢中未比丹青見,暗裡忽驚山鳥啼。

春未綠,鬢先絲,人間別久不成悲。誰教歲歲紅蓮夜,兩處沉吟各自知。

詞題為「元夕有所夢」。先由水流無限,重見無期,翻悔前種相思之誤。下片「春未綠,鬢先絲」,由常見之意翻進一層,鬢絲在春綠之前,更可見自己的早衰,竟至因「別久」而「不成悲」,正由麻木的精神狀態寫出心靈飽經創傷之苦。然而歲歲掛起蓮花燈的夜晚,仍不免觸景生情,雖分兩處,而仍彼此相知,「蓮」字暗諧「憐」意。人雖離別而心終相印的真情寫得十分沉摯。《長亭怨慢》也寫離人會合無因的感傷:

漸吹盡枝頭香絮,是處人家,綠深門戶,遠浦縈迴,暮帆零亂向何許。閱人多矣,誰得似長亭樹。樹若有情時,不會得青青如此。

日暮,望高城不見,只見亂山無數。韋郎去也,怎忘得玉環分付。第一是早早歸來,怕紅萼無人為主。算空有並刀,難翦離愁千縷。

上片又別是一種新穎的意境:枝頭柳絮漸漸被風吹盡,處處人家都已綠深門戶,浦口縈迴的流水,暮色中零亂的帆船,是斜陽中目送遠帆的情景,同時也關合著離人留連紛亂的心情。長亭樹雖然天天看人離別,卻似乎因見慣而變得漠然。東晉桓溫見昔日種柳皆已十圍,慨然曰:「木猶如此,人何以堪!」因樹之長成而感慨人之老大。此處卻以一往情深的語調埋怨長亭樹之青碧無情,而離人久別、暗傷老大之意也自在言外,妙在用典而不滯於典,另翻新意,化出奇境。《踏莎行》:

燕燕輕盈,鶯鶯嬌軟,分明又向華胥見。夜長爭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別後書辭,別時針線,離魂暗逐郎行遠。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

從詞題可知是寫於他從沔東(漢陽)到金陵途中,因為「江上感夢而作」。詞裡所思念的還是他在合肥的情人。作者由自己的感夢而生奇想,認為是那女子的離魂追隨自己到江上,這可能是受唐傳奇《離魂記》的啟發。但構思仍然新穎,尤其結尾為離魂擔憂,想像她獨自在冥冥之中歸去,在冷月下越過淮南的千重山嶺,寫得縹緲孤清,意境很美。此外,姜夔寫情的佳句如「恨入四弦人欲老,夢尋千驛意難通。當時何似莫匆匆」(《浣溪沙》),「人何在?一簾淡月,猶疑照顏色」(《霓裳中序第一》)等,都「不作婉孌艷體,能以健筆寫出柔情」(吳熊和《唐宋詞通論》)。

其次,詠物詞是周、姜一派最見功力的題材。周邦彥的詠物詞側重在提煉精工的語言,逼真傳神地寫出所詠物象的形態、姿貌,並寄托由此物所引起的感慨,這種作法雖較著實於刻畫,但寫物不隔。姜夔的詠物詞突破了歷來較拘泥於模態寫物的傳統,化用大量典故,不著實於所詠對象的形貌特徵,而能得所詠之物的神韻。亦即講究不即不離,不留滯於物,而又要使所詠之物象了然在目,這種作法「雖格韻高絕,然如霧裡看花,終隔一層」(王國維《人間詞話》)。如周邦彥寫荷:「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將雨後日出時荷葉飽滿清潤、迎風挺立的姿態寫得如在目前。姜夔的《念奴嬌》則從不同角度反覆烘托:

鬧紅一舸,記來時,嘗與鴛鴦為侶。三十六陂未到,水佩風裳無數。翠葉吹涼,玉容消酒,更灑孤蒲雨。嫣然搖動,冷香飛上詩句。

日暮,青蓋亭亭,情人不見,爭忍凌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風南浦。高柳垂陰,老魚吹浪,留我花間住。田田多少,幾回沙際歸路?

先以滿目盛開的荷花比做「鬧紅」,「水佩風裳無數」化用李賀「風為裳,水為珮」(《蘇小小墓》)的詩意,將荷比做美人,寫風過荷田、水珠在葉上閃爍的姿態;「翠葉招涼,玉容銷酒,更灑菰蒲雨」寫雨後花容之艷冶,如微帶醉意的玉顏;「嫣然搖動,冷香飛上詩句」寫荷花搖曳如美女嫣然微笑,荷香之蓊勃被采入詩句;「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風南浦」又以美人易衰喻紅蓮易落,始終不肯正面描繪荷的色態姿貌。又如《齊天樂》:

庾郎先自吟愁賦,淒淒更聞私語。露濕銅鋪〔6〕,苔侵石井,都是曾聽伊處。哀音似訴,正思婦無眠,起尋機杼。曲曲屏山,夜涼獨自甚情緒。

西窗又吹暗雨,為誰頻斷續,相和砧杵。候館迎秋,離宮吊月,別有傷心無數。豳詩漫與〔7〕,笑籬落呼燈,世間兒女。寫入琴絲,一聲聲更苦。

這首詞前面有長序,說明所詠的是蟋蟀。上片極寫夜間聞聲之哀。開頭用庾信作《愁賦》的典故〔8〕,從賦的愁吟到人之私語,都是形容蟋蟀聲的淒然;露濕銅鋪的門外,綠苔蔓延的井邊,則是蟋蟀愛去的陰濕之處。思婦聽到哀音,起來尋找織機,又扣住蟋蟀的另一個名字促織。同時以思婦面對的屏風上曲曲山水的淒涼情緒與下片暗雨吹入西窗的情景自然承接。下片化用「蟋蟀候秋吟」(阮籍《詠懷》)、「啼蛄吊月鉤欄下」(李賀《宮娃歌》)等詩句,將蟋蟀之聲從門底井邊擴大到各種悲秋的場景,設想各種離人聽到蟋蟀之時的傷心:在與蟋蟀斷斷續續的鳴聲相和的砧杵以外,還有候館中迎秋的旅人、離宮中望月的宮人。最後提到「豳詩」,是因為《詩經·豳風·七月》中寫到蟋蟀「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世間小兒女在籬落呼燈,捕捉蟋蟀為樂。正如陳廷焯《白雨齋詞話》所說:「以無知兒女之樂,反襯出有心人之苦,最為入妙。」結尾作者自註:「宣政間,有士大夫制蟋蟀吟。」「寫入琴絲」兩句即用此事,以琴聲擬一聲聲蟋蟀聲,仍落到「苦」字。通篇暗用前人寫蟋蟀的各種詩句,渲染離人悲秋的環境氣氛,以烘托蟋蟀鳴聲引起的淒涼之感。

姜夔詠物詞最著名的代表作是自度曲《暗香》、《疏影》,這兩首調名,本自林逋《山園小梅》:「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詞應范成大之請,詠石湖雪後之梅。《暗香》:

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何遜而今漸老〔9〕,都忘卻春風詞筆。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瑤席。

江國,正寂寂。歎寄與路遙,夜雪初積。翠尊易泣,紅萼無言耿相憶。長記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又片片吹盡也,幾時見得?

上片從回顧舊時賞梅韻事說起,月色笛聲、花光人影,融成一片清冷幽雅的意境。冒寒摘花,尤見情致高絕。接著筆鋒陡轉,用齊梁詩人何遜在揚州詠早梅的故事,折入今日風情才思減退的遲暮狀況,而於衰颯之中,又埋怨竹林外疏落的梅花將冷香送到席上,足見仍不能忘情。「舊時」、「而今」的比較,全從梅花在少時老來都引人幽思著眼,落到眼前賦詠正題,不著一字形容,而昔日月下清寒之梅香,今日竹外疏花之暗香,均已浮動筆底。下片寄梅的遐想用陸凱《寄范曄》詩:「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寫路遙雪積,寄情無由之悲,曲折地傳達出見到梅花時舊情耿耿難忘的心事。「翠尊」「紅萼」扣住宴席上見梅的實景,又轉回記憶中昔日西湖梅樹之盛,感今日片片吹盡之衰。「千樹壓」二句不用一字敷色塗彩,便寫出千樹繁花壓枝的盛況。下片化用折梅寄人的典故與上片回憶舊時韻事呼應,又處處暗合雪後和湖上之梅的眼前之景,使梅之清香全在今昔盛衰之感、纏綿懷舊之情中托出,境界極其清高優美。《疏影》著重詠梅影:

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10〕。客裡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慣胡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想佩環月夜歸來,化作此花幽獨。

猶記深宮舊事,那人正睡裡。飛近蛾綠。莫似春風,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還教一片隨波去,又卻怨玉龍哀曲〔11〕。等恁時重見幽香,已入小窗橫幅。

全篇多用美人典故。上片先用《龍城錄》所記翠鳥雙棲於羅浮山大梅花樹上的故事,寫翠禽並宿梅枝的情狀,由梅之姿形想見其影,猶如一幅水墨折枝花鳥圖。接著用杜甫《佳人》「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詩意,以美人翠袖單薄、伶俜可憐的淒清神態隱喻梅影之孤清。又用杜甫《詠懷古跡》中的詠昭君詩「環珮空歸月夜魂」之意,賦予梅花以美人之魂,則月下疏影之清怨幽獨自可想見。上片所用兩個美人的典故雖與梅花並無聯繫,但全從美人與梅花在神韻姿態上的相似之處設想,故能離其形而得其意。下片仍用兩個宮廷中與梅花有關的美人典故。「飛近蛾綠」用宋武帝壽陽公主睡時有梅花落在額間,宮廷仿作梅花妝的故事。「安排金屋」,借金屋藏嬌之典表示惜花之意。然後寫花開始隨波飄零,只能在一曲落梅笛聲中傾訴哀怨。以上三節皆扣住花落與惜花委婉地闡發梅影漸疏之意。結句點明正題:梅花落盡,惟有疏枝倩影映在窗上,正好入畫。歷來根據這首詞中所用昭君之典,推測詞意是藉以托喻汴京宮人去國離鄉的遭遇,題外有家國興亡之感。但全篇所用典並未扣住這一主題,很難說一定有所謂故君之思的寄托。《暗香》、《疏影》在藝術上所提供的主要經驗還是詠物詞的寫意手法,長處在含蓄高雅,缺點在隱晦難解。

再次,姜夔的吟詠山水之作往往在眼前景中融入弔古傷今之感,意境清空,有野逸之趣。例如他的《點絳唇》(丁未冬過吳松作)寫冬天經過吳松,憑欄懷古時落寞清冷的心情:

燕雁無心,太湖西畔隨雲去,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

第四橋邊,擬共天隨住。今何許,憑欄懷古,殘柳參差舞。

上片寫太湖上燕雁的無所容心,隨雲飛去,正是寫詩人的隨處飄泊,自然超脫。而山峰本來無知,卻反說它們感到清苦,商量著要在黃昏時下點雨,這就將人看天色陰陰欲雨的清苦之感移給山峰。「商略」二字十分生動。下片寫自己想和「天隨子」〔12〕同住,字面上又與「隨雲」去關合,寫出浪跡江湖,隨雲天去住之意。結尾將天涯飄泊的愁情入懷古之意,氣象闊大,悲壯蒼涼。此詞移情於景,無窮哀感,都在虛處,故前人評價甚高。《一萼紅》:

古城陰,有官梅幾許,紅萼未宜簪。池面冰膠,牆腰雪老,雲意還又沉沉。翠籐共,閒穿徑竹,漸笑語,驚起臥沙禽。野老林泉,故王台榭,呼喚登臨。

南去北來何事?蕩湘雲楚水,目極傷心。朱戶粘雞〔13〕,金盤簇燕〔14〕,空歎時序侵尋?記曾共西樓雅集,想垂楊,還裊萬絲金。待得歸鞍到時,只怕春深。

寫他在長沙別駕之觀政堂作客時閒遊園亭台沼、登上定王台極目遠眺的逸興。序中「官梅數十株,如椒、如菽、或紅破白露,枝影扶疏」幾句,將梅樹待開未開之時的情景描繪得十分真切。詞中「池面冰膠,牆腰雪老,雲意又還沉沉」形容陳冰積雪將消未消,復又有陰陰雪意的時景,寫盡江南古老庭院冬末春初情味,令人如入其境。詞人在穿竹披籐、登臨台榭的閒遊中歎息時序更遞,由春將來臨想到春深之時,雖是感時傷春的空泛感慨,但意態如閒雲孤鶴,野興橫生,別有一種逸趣。

姜夔一般的傷春感懷之作也都別有一種清淡的韻味。如《淡黃柳》:

空城曉角,吹入垂楊陌。馬上單衣寒惻惻,看盡鵝黃嫩綠,都是江南舊相識。

正岑寂,明朝又寒食。強攜酒,小橋宅。怕梨花落盡成秋色。燕燕飛來,問春何在,惟有池塘自碧。

這也是白石的自度曲。詞題說:「客居合肥南城赤闌橋之西,巷陌淒涼,與江左異。唯柳色夾道,依依可憐,因度此闕,以紓客懷。」開頭三句寫曉角在空城中迴盪,馬上人著單衣猶感輕寒,將「巷陌淒涼」連同心頭淒涼感一併寫出。「鵝黃嫩綠」形容新柳之色,扣住詞調名「淡黃柳」之意,用色極為鮮嫩,又從異鄉找到「江南舊識」的親切感,客中情懷可見。寂寞中迎來寒食,卻怕梨花謝後春色很快變成秋色。這句用李賀「梨花落盡成秋苑」(《河南府試十二月樂詞》),只改一字。原詩跳過暮春盛夏直接到秋天,是為了強調光陰的迅速,姜夔用其意而改成「秋色」,使人聯想到秋色的金黃,便與上片色彩協調,同時也使下一句「問春何在」有了著落,結尾空餘一池無情的碧水,更覺惆悵。這詞在輕寒的早春淡淡地點染嫩柳梨花的色澤,韻致十分雅淡。《鷓鴣天》:

巷陌風光縱賞時,籠紗未出馬先嘶。白頭居士無呵殿,只有乘肩小女隨。

花滿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來悲。沙河塘上春寒淺,看了遊人緩緩歸。

這首詞題為「正月十一日觀燈」。與一般寫燈節的詞不同,沒有任何關於燈月交輝的常見鋪敘,而是從「白頭居士」的冷眼中看富貴人家出門紗籠喝道的排場,以自己只有小女相隨做伴的冷清作為反襯,調侃中透出深深的衰暮之悲。但是這個飽經了少年情事的老人,又參透了這熱鬧繁華背後的淒涼,因此他看遍遊人後緩步歸來的形象,便多少包含了一點人生哲理的啟示。姜詞感懷之作的內在筋力由此可見一斑。此外,陸輔之《詞旨》所舉姜詞中名句如「虛閣籠寒、小簾通月」(《法曲獻仙音》),「枕簟邀涼,琴書換日」、「牆頭換酒,誰問訊城南試客,岑寂。高樹晚蟬,說西風消息」(《惜紅衣》)等,都以韻致高雅見勝,為宋詞帶來了清勁秀逸的新格調。

與周邦彥一樣,姜夔精通音律,長於審音創調。他大量創製新譜,改正舊調。每創一詞調都標明它的音律,注出譜字。《揚州慢》、《暗香》、《疏影》、《秋宵吟》等十七首自度曲都旁注音譜,宋詞的音調和唱法因此得以傳世,這是他最獨特的貢獻。他也善於融化前人典故,特別是前人雅詞秀句入詞,但善於創造優美新穎的意境,並無呈才使氣的弊病。這些成就使他自然接續了周邦彥的創作路數,在南宋形成遠祖清真、近師白石的格律詞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