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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預測的算計

        在傳統政治中,有所謂「君臣一日而百戰」的說法,來形容國君與大臣之間博弈的激烈程度。因為激烈,所以其層出不窮的招式,給博弈論的研究提供了豐富的案例。

        《呂氏春秋》中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戰國時,宋康王極端變態,整天喝酒,異常暴虐。凡群臣中有來勸諫的,都被他找理由撤職或者關押起來。臣下也因此對他更加反感,經常非議他。他十分苦惱地對宰相唐鞅說:「我處罰的人很多了,但是大臣們越發不畏懼我,這是什麼原因呢?」唐鞅說:「您所治罪的,都是一些犯了法的人。懲罰他們,沒有犯法的好人當然不會害怕。如果您要讓您的臣子們害怕,就必須不區分好人壞人,也不管他犯法沒有犯法,隨便抓住就治罪。這樣的話,大臣們就知道害怕了。」

        唐鞅提出的這個建議,雖然缺德了一些,但卻不能不說是深刻地把握住了混合策略博弈的精髓之處。能夠預測的懲罰,大臣總會想方設法地加以規避,而無法預測的懲罰,卻是防不勝防的,因而也是更令人心驚膽戰的。

        宋康王也是個聰明人,聽了這個主意以後恍然大悟,深深地點了點頭。不久,他就下令把唐鞅殺了,大臣們果然十分害怕,每天上朝時都戰戰兢兢不敢多說一句話。

        策略的隨機性是博弈論早期提出的一個深謀遠慮的觀點。

        眾所周知,一個國家每年都需要源源不斷地徵召到年齡的青年入伍。如果普通平民百姓大規模拒絕應徵,因為法不責眾,對違法者進行處罰成了不可能的任務。這樣,如何激勵到了法定年齡的青少年去登記,等待政府徵召人伍,就成為一個很需要博弈智慧的工作。

        不過,政府掌握著一個有利的條件:規矩制定權。我們不妨想像政府有權力懲罰一個沒有登記的人。那麼,它怎樣才能利用這一權力促使大家都去登記呢?

        政府可以宣佈它要按照百家姓的順序追究違法者。排在第一位的每一個姓趙的人知道,假如不去登記就會受到懲罰。懲罰的必然性已經足以促使他乖乖登記。接下來,排在第二位的每一個姓錢的人就會認為,既然所有姓趙的都登記了,懲罰就會落到自己身上。這麼依次分析下去,那些稀有姓氏歐陽、公孫和諸葛家的人也都會乖乖就範。

        如果一場博弈的參與者按照某種順序排列,通常能預計到排在首位的人會怎麼做。這一信息會影響到下一個人,接下去影響到第三個人,如此沿著整個行列一直影響到最後一個人。

        可是問題在於,人數是如此眾多,在這種情況下,可以預計到會有一個很小數目的人群出差錯。政府數不到諸葛們,或許等不到政府數完前幾位姓氏,一定就有人因為沒有登記而受到懲罰。於是後面的人就不必擔心被追究了。

        真正有效的激勵機制,是不要預先宣佈任何順序,而是隨機抽取。好處在於可以實施懲罰的數目完全不必接近需要激勵的人群的數目。所謂殺一儆百,懲罰1000名違法者,可以對數以百萬計可能違法的人群產生阻嚇作用。

        我們不妨再舉一個例子。假如存在人人都知道用來確定哪一家企業將會受到稅務審計的順序,那麼在企業報稅的時候,必然就會參照這個次序,看看自己會不會受到審計。假如預計到自己符合受到審計的條件,而又能找到一個出色的會計師「修改」報稅單,使其不再符合條件以免除被審計,沒有一家企業會拒絕這樣做。

        假如被審計已經無法避免,企業大概會選擇如實申報。稅務局的審計行動若是具有完全可預見性,結果就會把審計目標確定在錯誤的人群身上。因為所有那些被審計的人早就預見到自己的命運,早就選擇了如實申報,而對於那些逃過審計的人,能夠看管他們的就只有良心了。假如稅務局的審計規律在一定程度上是模糊而籠統的,大家都有那麼一點面臨審計的風險,人們也就會更加傾向於選擇誠實。

        商界也有類似的現象。在刺須刀市場上,假如吉列品牌定期舉行購物券優惠活動,比如每隔一個月的第一個星期天進行,那麼畢克品牌可以通過提前一個星期舉行優惠活動的方式予以反擊。當然,這麼一來畢克的路數也變得具有可預見性。吉列可以照搬畢克的策略,相應將優惠活動提前到畢克前面去。這種做法會最終導致刺刀見紅的殘酷競爭,雙方的利潤都下跌。不過,假如雙方都採用一種難以預見或者多管齊下的混合策略,那麼很可能會降低競爭的慘烈程度。

        使用隨機策略本身既簡單,又直觀,不過要想在實踐當中發揮作用,我們還得做一些細緻的設計。比如,對於網球運動員,光是知道應該多管齊下,時而攻擊對方的正手,時而攻擊對方的反手,這還不夠。他還必須知道他應該將30%的時間還是64%的時間用於攻擊對方的正手,以及應該怎樣根據雙方的力量對比做出調整。

        在橄欖球比賽裡,每一次貼身爭搶之前,攻方都會在傳球或帶球突破之中選擇,而守方則會把賭注押在其中一個選擇上,做好準備進行反擊。在網球比賽裡,發球一方可能選擇接球一方的正手或反手,而接球一方則準備在回擊的時候選擇打對角線或直線。

        在這兩個例子裡,每一方都對自己的優點和對方的弱點有所瞭解。假如他們的選擇可以同時考慮到怎樣利用對方所有的弱點,而不是僅僅瞄準其中一個弱點,那麼這個選擇應該算是上上之策。

        球員和球迷一樣都明白必須多管齊下,來些出其不意的奇襲。理由在於,假如你每次都做同樣的事情,對方就能集中全部力量最大限度地還擊你的單一策略,而且效果也會更好。

        多管齊下並不等於按照一個可以預計的模式交替使用你的策略。若是這樣的話,你的對手也能通過觀察發現這個模式,從而最大限度地利用它還擊,其效果幾乎跟你使用單一策略一樣好。

        要記住,實施多管齊下的隨機策略,訣竅在於不可預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