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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保險公司要我盡快搬出德爾·阿莫醫院。他們不明白,具有多重人格的人為什麼需要特殊的精神醫療照顧?他們寧可付錢,讓我多做幾次不必要的鼻竇手術,或是來個心臟移植什麼的。至於DID,那就免提了。不過,保險公司倒是同意讓我轉到本地醫院的精神科病房——如果我試圖自殺的話。

埃德·曼德爾醫生出面為我爭取應享的權利。他聲稱,一般精神病院的心理學家和精神科醫生並不怎麼瞭解DID,無法提供我所需要的醫療和照顧。但他這一套說辭,保險公司的人根本聽不進。於是,我在德爾·阿莫醫院只住了6天,他們就停止支付我的醫療費。

出院前,埃德匆匆為我們——我和我那群分身——找到一位名叫斯科特·莫塞利的治療專家。他的診所開設在普萊森頓,距離我們居住的利昂納鎮只有10英里。埃德是在人格分裂國際研究學會名單上找到他的名字的。斯科特聲稱,他具有治療和輔導多重人格患者的經驗和資歷。埃德讓我跟他談談。在電話中聽起來,這位治療專家還蠻和氣的。我們約好,一回到家我就去跟他見個面。埃德已經盡到了他的責任。他在我的病歷卡上做了個記錄:出院後的治療安排妥當。

淚汪汪地,我和我那群分身向克裡斯和喬迪道別。斯特凡妮叮囑我,「好好照顧自己哦。」就在這時,羅比突然從斯特凡妮心裡冒出來,使勁跟我握了握手,央求我代他向塵兒說聲再見。塵兒透過我的手觸摸到羅比的手——對我來說,那是一隻細小柔軟的婦人的手,但在塵兒感覺中,那可是一個年輕小伙子的手啊!她好想跟羅比說最後一次話,但卻又擔心斯特凡妮責罵她。結果,塵兒一直躲藏在我內心深處,不敢出來跟羅比話別。

一路搭飛機回家,我只覺得自己那顆心兒噗噗跳個不停,就像一堆蹦蹦跳跳的爆米花似的。人的腦究竟是如何運作的?我的腦又是怎樣運作的呢?DID和其他精神疾病到底有什麼差異呢?DID的心理生理學又是怎麼回事呢?情感上的創傷如何影響神經機能呢?

多年前,我曾經夢想成為一位心理學家。是不是因為我早就知道我的心理出了問題,需要這方面的幫助?坐在飛機上,我從機翼上方的窗口眺望那浩瀚無垠的天空,心裡想的卻是艾莉·莫雷利和埃德·曼德爾這兩位心理治療學家——他們是多麼的能幹、敏銳、聰明,又是多麼的受人尊敬啊。

只要我的心智運作正常……我也很聰明啊。也許,這一輩子我永遠無法像他們那樣治療、輔導病人,但我可以學習他們所懂得的知識呀。主宰心智。我自己的心智,成為一個主宰者,尊敬自己。喲,野心不小哦。從此不再怨恨自己,好嗎?哈!我們也能夠成為一位心理學家!幫助那些心理有毛病的人。怎樣幫助?總有辦法吧。世界上成千上萬像克裡斯、斯特凡妮和卡姆的人,都需要幫助。利夫可以幫助我們學習呀。什麼事情都難不倒他。我們一定可以辦到。等等!我們怎能跟別人一起坐在教室裡上課呢?我們上學都會迷路。我們可以找一家函授學校,在家裡上課呀。對!還是待在家裡比較安全。我敢打賭,一定有大學開設給校外人員進修的心理學課程,讓不能到學校上課的人也有機會攻讀學位,譬如那些上班的人。對!我們可以打聽一下。但我們必須找一所合格的、被教育部認可的學校,可不能隨便找一家業餘大學,譬如喬伊學院或斯特羅姆多爾斯大學之類的學校。當然,我們不會那麼笨。我們一定可以實現我們的夢想,成為一位心理學家,只要卡姆振作起來,好好活下去。

我向一位年輕貌美、脖子上頂著一頭雞窩似的髮絲的空中小姐借了一支筆,在餐巾上寫下今後奮鬥的目標:成為一位心理學家。從現在開始,說做就做。

* * *

沒多久,飛機就降落在奧克蘭機場上。瑞琪和凱爾母子倆站在入境大廳門口迎接我。他們兩個還能夠認出我來,可見我的外貌並沒改變。噯,跟家人團聚的感覺真好!瑞琪趁凱爾沒注意,悄悄把她幫我買的玩偶大兵塞進我手裡,而我則假裝把它從行囊中掏出來,誇張地遞到凱爾手中。凱爾又驚又喜,兩粒眼珠睜得又大又圓,活像意大利人在草地上玩的那種地滾球。他跳進我懷中,緊緊摟住我,就像跟多年未見的老朋友重逢那樣。

瑞琪身上穿著一套淺紫色印花裙裝,配上一雙土耳其玉耳環,整個人看起來容光煥發,神采飛揚。跟南希懇談後,她對自己恢復了一些信心,帶著凱爾高高興興前來迎接我,一點也不顯得畏懼或沮喪。宛如久別重逢的情侶,她摟住我深深吻了一下。

我們一家三口在海沃德鎮瓦爾餐館吃午餐。這家創設於1958年的老店以特大號的奶昔和鮮美多汁的漢堡聞名舊金山。掌廚的是一個雄赳赳、氣昂昂、身上滿佈刺青的大漢;跑堂的則是一位身穿白色保齡球衣和黑色勞拉·皮特裡牌騎車女褲、蜂窩般的頭髮上插著一支鉛筆的女侍者。她的名字叫蒂娜。

我們原本以為凱爾會覺得,能夠上這家餐館吃飯是頂值得驕傲的一件事。誰知他並不領我們的情。對他來說,瓦爾餐館格調太高了。他還是比較喜歡麥當勞。這小子還挺挑剔的呢。他抓起我們幫他叫的那客「娃娃漢堡」,咬兩口,就往旁邊一推。幸虧他還挺喜歡這家餐館的奶昔——這可是真正的冰淇淋。凱爾一面品嚐奶昔,一面玩耍著我送他的那個綽號叫「攔路虎」的玩偶大兵,他心裡感到很快樂。

我和瑞琪一直握著手——牽手的感覺可真好——一面吃午餐一面討論她重新回去工作的事。老實說,我心裡感到有點害怕,但盡量不顯露出來,因為我看出她已經打定了主意。接著,我把我的計劃告訴她,我說我要成為一位心理學家,瑞琪嚇了一大跳。這倒不是因為她擔心我應付不了繁重的功課——再困難的事情,她也曾經看見我完成過。

「你剛從……」她本來想說「醫院」,但不方便在凱爾面前講出來,於是她只好用眼神示意,指著我那條曾經被我用刀割傷過的手臂,向我暗示。

「你怎麼應付學校的功課呢?」瑞琪質問我。她的真正意思是:「嘿,平常你連今天是幾號、今年是199×年都搞不清楚,怎麼到學校去上課呢?」

「你這位心理學家要不要幫人家看病啊?」瑞琪滿臉狐疑地說。

「瑞琪,並不是每一位心理學家都要看病的。」我玩著手裡的餐巾紙。「我想學習新的知識。我必須抓住一點什麼東西,讓自己專心——讓我的精神有個寄托。」

「這會兒你只要專心做一件事,那就是——」她苦苦思索,試圖找出一個恰當的字眼。「那就是好好……呃……讓自己好起來。」她板起臉孔狠狠瞪了我一眼,但卻忍不住撲哧一笑。看見她那副燦笑如花的模樣兒,我也忍不住咧開嘴巴,吃吃笑起來。夫妻兩人坐在瓦爾餐館,一面啜著巧克力奶昔,一面小聲談論不想讓孩子知道的事情,感覺蠻好玩的,儘管我們討論的是挺嚴肅的問題。不過,說真的,以目前的情況看來,把病治好比攻讀博士學位可要困難得多。

「也許,這位名叫莫塞利的治療專家能夠幫我解決這個難題。」我拿起盤中的洋蔥圈,往番茄醬裡一蘸。「如果他幫不上忙,我們就去找那位先生……你上回在聚會中遇到的那個人……薩莉的丈夫推薦的治療專家。」

「卡姆!」瑞琪伸出手來握住我的另一隻手,緊緊捏了一下。「你一旦決定要做一件事,誰都阻止不了。這是你的個性,我們都知道。所以……如果你真的已經下定決心,要去攻讀博士學位,我也只好全力支持你!也許,你可以找一家函授學校什麼的。這一來,你就不必到學校上課啦。我有信心,你可以找到一家很好的函授學校。」

「我也這麼想!」這就是我的瑞琪,善解人意。

「我在外頭工作時,你待在家裡……不會……呃……有問題吧?」瑞琪向我提出這個問題時,表情十分嚴肅,臉上一絲笑意都沒有。她不在時,我會把家裡搞得天翻地覆嗎?她要知道這一點,但我沒法子回答她。我很疼愛凱爾,瑞琪知道這一點。我不願意讓凱爾捲入我那瘋狂的漩渦中,瑞琪也知道這一點。但我能做到嗎?我和瑞琪都沒有把握。

「萬一發生事情,我們可以打電話到你上班的地方呀!」我說。「你會隨時等我們的電話,對不對?」

瑞琪點點頭,正在玩著他的玩偶大兵的凱爾,忽然抬起頭來,滿臉狐疑地望著他母親。小孩子的耳朵很靈的。瑞琪瞅著凱爾,臉上綻露出燦爛的笑容。

「對!」她說。「我隨時都會等你們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