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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隔天早晨,我跟一位病友在庭院中相遇,乍一看,我以為她是我昨天見過的斯特凡妮。

「嗨!我是羅比。你今天感覺怎樣?」

「羅比?」我被弄糊塗了。我昨天見到的那個羅比——斯特凡妮的分身——是一個口齒不清、喜歡吵鬧的小男孩,而如今出現在我眼前的卻是一個神氣活現、走起路來大搖大擺的小伙子。

「是我啊!我是羅比,現在已經16歲了。」

「一下子變成16歲?」

「沒錯。」他把雙手插進褲袋裡,裝出一副翩翩美少年的模樣兒。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瀟灑,他特地擺了個姿勢,把身體的重心從一隻腳轉移到另一隻腳上,然後揚起臉來,眺望著庭院外頭那條人行道。「瞧,我現在16歲了。」

眼前這個小伙子絕對不是昨天那個五音不全、把自己的名字念成「沃比」的小男生,而是一個口齒伶俐、充滿自信的少年「羅比」。在我看來,這個羅比就像是寄居在一位40歲婦人身體內的詹姆斯·迪安【3】

在我身體裡頭,塵兒開始騷動了。猛一哆嗦,轉換,塵兒現身了。

「嗨,羅比。我是塵兒。」她主動向眼前這個美少年打招呼。羅比趕緊伸出手來,摘下臉上戴著的近視眼鏡(其實那是斯特凡妮的眼鏡),一股腦兒把它塞進襯衫口袋裡。

「嗨,塵兒。你今年幾歲啦?」

「14。」她撒謊。事實上塵兒今年才12歲。哦,我的媽呀。

「你是女孩子,對不對?」羅比問道。

「我當然是女孩子呀。」塵兒感到有點委屈。「我知道我這個樣子看起來不像是一個女孩子。」她伸出手來,指著自己的身體(其實那是我卡姆的身體)。「但我真的是女生。我知道你是男生。」

羅比伸出腳來踢著地面,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你想跟我聊天?」

「想啊!」塵兒說。我躲藏在內心深處某個角落,悄悄觀察這一對少男少女的舉動,我的其他幾個分身——巴特、浪子和佩爾也紛紛探出頭來窺望。整個場面顯得有點滑稽、怪誕。羅比和塵兒肩並肩,在鋪著冰冷瓷磚的地上坐了下來。兩個青少年——唔,一個少年郎和一個恨不得趕快長大的小丫頭。

「喂,你有男朋友嗎?」羅比問道。

塵兒把雙手交握在一起,聳起肩膀來,紅著臉兒故作嬌羞狀,「沒有。」然後,一咬牙,她坦誠地告訴她剛結識的這個少年,「我連一個普通的朋友都沒有。」

「我也是。」沉默了半晌,羅比接著說,「斯特凡妮今天本來要穿一件裙裝,但我反對。我絕對不會讓她穿裙子的。我真恨自己!一個男孩子怎麼會寄住在一個女人身體裡面呢。我的樣子看起來一定很怪異!」

「我覺得,你的樣子一點都不怪異。」塵兒瞅著羅比,甜甜地笑了笑。「在我看來,你是一個16歲的男孩子。」她呆呆地望著他。「我覺得你很帥!」說著,塵兒那張臉龐嗖地漲紅了起來。

「你沒騙我吧?」羅比悄悄把他的身體挨近塵兒的身子。「唔,我也覺得你長得很漂亮。」

「你沒騙我吧?一輩子從沒有人跟我講過這種話。只有一次。那天,我把一幅自畫像拿給艾莉·莫雷利博士瞧瞧,她就說我長得蠻漂亮的。但她是一位心理學家。我想,她這麼說只是想安慰我。她沒看到真正的我。」塵兒凝視著羅比的眼睛。「羅比,你有沒有看到真正的我呢?」

「有,我有看到。」羅比伸出手來握住塵兒的手。10根手指頭緊緊交握在一塊。「什麼時候,咱們倆一起去看場電影,好嗎?」

「好啊!」塵兒說。這會兒隱藏在內心深處一個角落裡的我,忽然感到很激動。喂,你們兩個到底想幹什麼呀?

羅比悄悄挪動他的腳,然後挨過身子俯上前去親吻她。慢慢地、一寸一寸地逼近。嘴唇微微張開來了,眼皮合上了,呼吸變得更加急促了……斯特凡妮突然睜開眼睛,發現她的臉龐距離塵兒的臉龐大約只有1英吋。她嚇得趕緊甩手,從塵兒手中掙脫出來,彷彿忽然看見有一隻蜘蛛在她手臂上攀爬似的。

「你想幹什麼?」斯特凡妮氣沖沖地質問塵兒。

臉一白,塵兒慌忙搖手,「沒什麼!」她感到又是羞愧又是困惑。「我什麼都沒做啊。」

渾身一哆嗦,轉換,我回來了。

「早!斯特凡妮。」

「卡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羅比剛才正要跟塵兒親嘴,幸好被我撞見。」

「我知道。剛才我人雖不在這兒,但也隱隱約約察覺到這兩個小鬼想幹什麼。」我使勁甩了甩頭,設法讓自己趕快進入狀態。

「聽著!」斯特凡妮警告我,「羅比絕對不可以跟塵兒混在一塊。我不允許!」她伸出手來,使勁揉搓著她的額頭,然後從襯衫口袋裡掏出她那副近視眼鏡,戴回鼻樑上。「該死!羅比這小子把眼鏡脫掉了,好讓自己看起來酷一些。天哪,我覺得我的腦袋快要爆炸了。卡姆,別忘了,你是個有家室的男人啊。」

咦?這跟羅比和塵兒有什麼關係呢?剛才兩人親熱時,我根本不在場。怎麼可以把賬算到我頭上呢?

「你說得對,斯特凡妮,我是個有家室的男人。」我被弄糊塗了。拜託,你們過來幫幫我!

「喏,你既然已經結婚,就不應該讓羅比親吻塵兒。」斯特凡妮厲聲指責我。「別忘了,塵兒現在是寄住在你的身體裡面。」

塵兒寄住在我的身體內。「你說得對,塵兒在我身體裡頭。」我總算有點明白了。「當然,她不應該隨便跟人家親嘴!」我伸出手來扒了扒我的頭髮,搔搔我的頭皮。「哇,這種事情真是不可思議!」

「你的病是什麼時候診斷出來的?」斯特凡妮問我。

「差不多一年前吧。」

她點點頭。「所以一大群不同的人居住在你身體裡頭,對你來說是一種嶄新的經歷,你現在還不習慣嘛。我呢,早在3年前就被診斷出來了。外頭的治療專家和醫院裡的曼迪大夫……唔,他們都說,我和我的那群分身居住在同一個身體裡頭。漸漸的,我也就相信啦。一大群人……居住在……同一個……身體裡頭!」她伸出一隻手使勁剁了剁另一隻手,以加強語氣。「你的那群分身幹什麼,你就幹什麼。」

我們都不吭聲了。長廊盡頭,忽然傳出護士貝亞小姐的咆哮聲。「大家集合!」我和斯特凡妮互望了一眼。我們都能夠體會對方心中那無比深沉的悲痛。

「卡姆,我這一生已經夠坎坷的了!」斯特凡妮歎口氣,慢慢站起身來。「對不起,失陪了。」她轉過身子,走出庭院去了。

在我身體內那個最偏僻、最孤寂的角落,塵兒蹲了下來,伸出手,在潮濕的水泥地上寫出一個男孩的名字:羅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