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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佈雷爾在門關上時並沒有動,在貝克太太匆匆忙忙跑進來時,依舊動也不動地坐在他的書桌旁。

「發生了什麼事,佈雷爾醫生?尼采教授剛才衝出了你的辦公室,喃喃自語說,他很快會回來拿他的賬單和書。」

「今天下午,我不知為什麼笨手笨腳地搞砸了所有的事情,」佈雷爾說,並且簡述了他跟尼采在前一個小時裡的事情。「最後在他收拾東西離開時,我幾乎是在對他大吼。」

「一定是他把你刺激成這樣子的。一個生病的人來找醫生,你盡了你的力量,然後他就你所說的一切事情找麻煩。我敢說,換了是我上一個老闆,烏瑞克醫生,老早就會把他給轟出去了。」

「那個人非常需要幫助。」佈雷爾站起來走到窗邊,幾乎是對自己輕聲地說,「然而,他太過於驕傲而無法接受幫助。他的這種驕傲是他疾病的一部分,就像是一個病情嚴重的身體器官一樣。我這樣對他大吼大叫實在愚蠢極了!一定有一種接近他的方法,以某種治療計劃來吸引他與他的驕傲。」

「如果他驕傲到無法接受幫助,你怎麼可能治療他呢?在晚上他睡著以後嗎?」

佈雷爾沒有反應,他站在那裡看著窗外,微微地前後搖擺著,內心充滿了自責。

貝克太太又試了一下,「記得在幾個月前嗎,你嘗試幫助那個老太婆,寇爾太太,害怕離開她房間的那個人?」

佈雷爾點點頭,依然背對著貝克太太,「我記得。」

「那時她突然中斷了治療,就在你說到要害的時候,你說如果你握著她的手,她就會走進另一個房間。當你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我說過你一定感覺到有多麼受挫,領著她到如此接近痊癒的地方,然後她放棄了。」

佈雷爾不耐煩地點頭,他搞不清楚重點在哪裡。「所以呢?」

「然後你說了些很棒的話。你說生命悠遠,病人時常有漫長的治療過程。你說他們可能從一位醫生那裡學到某些事情,把它們聽進心裡面,並且在未來的某一天,會準備好接受更多的治療。到了那個時候,你會扮演那個她所能夠接受的角色。」

「所以呢?」佈雷爾又問了一次。

「所以,這對尼采教授也許是一樣的事情。也許在他準備好的時候,他會聽從你的話,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刻。」

佈雷爾轉過來看著貝克太太,他為她說的話所感動。主要不在於內容,因為任何在他辦公室裡發生過的事情,他懷疑是否有可能證明對尼采也有效果。讓他感動的是她所嘗試要做的事,當他處於痛苦之中,佈雷爾不像尼采那樣,他歡迎援手。

「我希望你是對的,貝克太太。並且謝謝你試著安慰我,這對你來說是個全新的角色。再多幾個像尼采的病人,你就會變成專家了。今天下午我們要看哪些人?我可以處理些簡單的案子,或許是肺結核,或者是淤血性心臟衰竭之類的案子。」

幾個小時之後,佈雷爾主持星期五晚上的家庭晚宴。除了他三個較年長的孩子,羅伯特、貝莎與瑪格利特之外(露易絲已經餵過喬納斯與朵拉),宴會中的15個人包括瑪蒂爾德的三個姊妹,未婚的漢娜與米娜以及瑞秋與她的丈夫麥克斯、他們的三個孩子、瑪蒂爾德的父母,還有一位上了年紀寡居的姑姑。受邀參加的弗洛伊德並不在場——他已經傳過話,說他會自個兒以麵包和清水果腹,同時要努力接待六個晚到醫院的病人。佈雷爾很失望,他依然為尼采的離去所擾,他期盼與他年輕的朋友討論一番。

雖然佈雷爾、瑪蒂爾德與她所有的姊妹,在某種程度上等同於「三日猶太人」,他們只慶祝三個最重要的節日,他們在瑪蒂爾德的父親亞倫以及麥克斯(這兩位在家族中教義實踐派的猶太人)為麵包與美酒吟誦祈禱文時,表示著沉默的敬意。佈雷爾一家人並不遵從食物限制的規定,不過為了亞倫,瑪蒂爾德那天晚上不以豬肉待客。一般來說,佈雷爾喜愛豬肉,而且他最喜愛的佳餚——原木網烤豬肉,時常出現在餐桌上。此外,對於普拉特那個地方所販賣的香脆多汁的維也納香腸,佈雷爾和弗洛伊德兩個人皆為之瘋狂。只要是經過那附近,他們從不會放過停下來大嚼一頓香腸的機會。

就像瑪蒂爾德所有的餐點一樣,這頓飯以熱湯開場,今晚是大麥與青豆濃湯,接下來是搭配胡蘿蔔與洋蔥的烤鯉魚,主菜則是填塞球芽甘藍的肥鵝。

當剛出爐又熱又脆的肉桂櫻桃捲心餅端上來的時候,佈雷爾與麥克斯端起他們的盤子,沿著走廊去佈雷爾的書房。15年來,在用完星期五的晚餐之後,他們總是帶著甜點去書房下棋。

約瑟夫在他們娶了阿特曼姊妹之前,就認識麥克斯很久了。不過,他們如果不是連襟的話,兩人永遠不會成為朋友。雖然佈雷爾景仰麥克斯的智慧、手術技巧與棋藝,但他不喜歡這位連襟狹隘的猶太人心態以及庸俗的物質中心主義。有時候,佈雷爾甚至不喜歡看著麥克斯:不僅是他的醜陋,禿頭、佈滿斑點的皮膚以及病態的肥胖,而且因為他顯老。佈雷爾總是試圖去忘掉他與麥克斯是同年的這個事實。

今晚不會有棋局啦。佈雷爾跟麥克斯說,他仍非常激動,希望以談話來代替下棋。他跟麥克斯很少有親近的談話,但是撇開弗洛伊德不算,佈雷爾沒有其他的男性知交,事實上,自從他前任護士伊娃·伯格離開之後,佈雷爾就完全沒有推心置腹的朋友。雖然他對麥克斯敏銳的程度缺乏信心,他的心神仍然關注在與尼采的談話內容上,一口氣不停地說了20分鐘,當然還是用匿名穆勒先生來稱呼他,並且,佈雷爾還免除了自己一切保密的負擔,甚至還談到先前跟路·莎樂美在威尼斯的會面。

「但是,約瑟夫,」麥克斯以一種刺耳又輕蔑的語調開口,「為什麼要責怪自己呢?誰有辦法治療這樣的人?他瘋了,就是這麼簡單!當他的頭痛到夠厲害的時候,他會回來哀求你的!」

「你不瞭解,麥克斯。他的疾病中,有一個部分就是不接受幫助。你幾乎可以說,他有疑心病,他以最糟的可能性來懷疑每一個人。」

「約瑟夫,維也納充滿了病人。你跟我一星期就算工作150個小時,每天仍有必要轉診病人。不是嗎?」

佈雷爾沒有回答。

「對嗎?」麥克斯再問了一次。

「那不是重點,麥克斯。」

「那正是重點所在,約瑟夫。多少病人在猛敲著你的大門求診,你卻在這裡懇求某個人,讓你能幫助他。這沒有道理!你為什麼要求他呢?」麥克斯伸手拿了一個酒瓶與兩個小玻璃杯,「來些梅子白蘭地?」

佈雷爾點點頭,麥克斯倒酒。阿特曼家族的財富,是從賣酒積累起來的,這是個客觀的事實。兩位男士下棋時會喝上一小杯梅子白蘭地,這是他們唯一飲用的酒類。

「聽我說,假如你的病人有——麥克斯,你沒有聽我說話,你在左顧右盼。」

「我有在聽,我有在聽。」麥克斯堅持說。

「假如你的病人有前列腺肥大與完全堵塞的尿道,」佈雷爾繼續說了下去,「你的病人有泌尿停滯,他的逆腎壓在上升,而且他即將進入尿液中毒,但是他全然拒絕幫助。為什麼呢?也許他有老年癡呆。也許他對你的器材、你的導尿管與你那盤金屬探針,要比對尿毒症更為恐懼。也許他精神異常,以為你準備閹了他。所以,這時候要怎麼辦呢?你準備怎麼做?」

「從業20年了,」麥克斯回答說,「這從來沒有發生過。」

「不過它有可能發生,我在用它來顯示一個論點。如果它發生了,你會怎麼辦?」

「那得由他家人決定,不是我。」

「麥克斯,快點啊,你在迴避這個問題嘛!假如他沒有家人呢?」

「我怎麼會知道?也許,就像在救濟院裡,他們會做的任何事情,把他綁起來、麻醉,給他插上導尿管,試圖用探針擴張他的尿道。」

「每天嗎?把他綁起來插導尿管?拜託,麥克斯,你一個星期之內就會害死他!不對,你要做的是,嘗試改變他對你、跟你的治療的態度。這跟你治療小孩子的時候是一回事,有哪個小孩願意看病的嗎?」

麥克斯對佈雷爾的論點故作不知。「你是說,你想要讓他入院,並且每天都跟他談話,約瑟夫,想想這要投入多少時間啊!他能夠負擔你這麼多的時間嗎?」

當佈雷爾提到他病人的窮困、他打算利用家族捐贈的病床以及無償治療他的時候,麥克斯變得更加憂慮。

「你讓我擔心啊,約瑟夫!我就有話直說了,我真的開始擔心你的事情了。就為了一個你甚至不認識的漂亮俄國女孩跟你談過話,你就想要治療一個瘋子,而這個瘋子不但否認他的病,還不想治療這些病。現在,你又說你想免費治療他。告訴我,」麥克斯說,對著佈雷爾迅速搖著他的指頭,「誰瘋得比較厲害,你還是他?」

「我會跟你說什麼叫瘋狂!麥克斯!瘋狂的是,你總要扯到錢!瑪蒂爾德的嫁妝在銀行裡不停地生利息。而以後,當我們每個人得到我們的阿特曼家遺產的股份時,你我兩人的錢,都會多到可以在裡面打滾。我不可能花完現在賺進來的錢,而且我知道你賺得比我多得太多。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扯到錢呢?為什麼要去擔心這樣的病人,是否可以支付我的費用?有時候,麥克斯,你就是見不得有錢不賺。」

「好吧,忘了錢的事情。也許你是對的,有時候,我不知道我為了什麼在工作,或者跟任何人收費的目的是什麼。不過謝天謝地,沒有人聽到我們說的話,他們會以為我們兩個都瘋了!你剩下來的水果捲心餅,不打算吃掉嗎?」

佈雷爾搖搖頭,麥克斯則拿起他的盤子,把糕餅掃進自己的碟子裡。

「不過,約瑟夫,這不是醫學!這個你所醫治的病人,這位教授,他會得到什麼?診斷嗎?他的驕傲之癌?那個帕朋罕家怕喝水的女孩,她是不是突然不能說任何德文,只能說英文的那個?而且,每天都發展出一種新的功能衰退?還有那個年輕男孩,以為他是皇帝的兒子,還有那位害怕離開她房間的女士。精神錯亂!你在維也納所受的一流醫學訓練,可不是要去用在精神錯亂上頭!」

在一口吞下佈雷爾的捲心餅,並且灌下第二杯梅子白蘭地之後,麥克斯再度開口:「你是維也納最敏銳的診斷專家。對呼吸器官或平衡作用的疾病,城裡沒有人比你知道得更多。每個人都知道你的研究!記住我的話,有一天,他們一定會邀請你加入國家研究院。如果你不是猶太人,你現在就是個教授了,每個人都知道這點。但是,如果你繼續醫治這些瘋狂的病症,這對你的聲譽會造成什麼後果?那些反猶太組織會說,『看吧、看吧、看吧!』」麥克斯的手指在空氣中戳著,「『那就是他為什麼不是位醫學教授的理由。他不勝任,他不值得信賴!』」

「麥克斯,讓我們下棋吧。」佈雷爾迅速打開棋盒,並且怒氣沖沖地把棋子潑倒在棋盤上。「今晚我說想要跟你談談,因為我很沮喪,看看你怎麼幫我的!我瘋了,我的病人是瘋了,而且我應該把他們踹出大門。我在糟蹋我的信譽,我應該去搾出那些我不需要的佛羅林銀幣——」

「不,不是的!關於錢的那個部分,我已經收回了!」

「這算是在幫忙嗎?你根本就不聽我在問什麼。」

「是什麼?再跟我說一次,我會聽得仔細些。」麥克斯巨大又表情豐富的臉孔,突然變得一本正經。

「今天,在我的辦公室裡有一個需要幫助的人,他是個飽受折磨的病人,但是,我卻拙劣地處理了他的事情。我無法陪著這位病人來改正情況,麥克斯,我跟他已經玩完了。但是,我發現越來越多神經官能方面的患者,我必須瞭解如何與他們合作。這是個全新的領域,沒有可供依循的教科書。外面有數以千計的患者需要幫助,但是沒有人知道要如何幫助他們!」

「我對此一無所知,約瑟夫。你跟思想與大腦的交道,打得越來越多了。我則在對立的那一端,我——」麥克斯咯咯笑著給佈雷爾打氣,「那些我對它們說話的洞孔不會回話。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情,我有個感覺,你在跟這位教授競爭著,就像你以往在哲學課堂上,對布倫塔諾所做的事情。你還記得他吼你的那一天嗎?20年前的事情了,對我來說卻仍宛如昨日。他說,『佈雷爾先生,你為何不試著學一些我所能教的東西,而不是去證明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有多少?』」

佈雷爾點點頭,麥克斯繼續下去。「嗯,對我來說,那就是你的診療聽起來的樣子,甚至是你借引用他本人的書,來套住這位穆勒先生的手法。那並不聰明——你怎麼可能贏呢?如果這個陷阱失效,他就贏了。如果這個陷阱成功了,那麼他會如此氣憤,他無論如何還是不會合作。」

佈雷爾靜靜地坐著,在他思考麥克斯的說法時,把玩著棋子。「也許你是對的。你知道,我甚至在那個時候感覺到,我可能不應該嘗試引用他的書。我不該聽從西格的話。我對於引用他的話,有種不明智的預感,但是他一直閃躲我,把我激進了一種競爭的關係。你知道嗎,這很好笑——在整個診療過程中,我一直想到下棋。我向他丟出這個陷阱,他逃出來,並朝我回丟一個。也許這就是我吧,你說我在學校就像這樣,但是多年來,我並沒有以這種方式對待過病人,麥克斯。我想是某種內在的東西,他把這個東西,從我裡面拖出來,或許還從每個人身上拖出來,然後稱它為人性,而且,他相信就是這麼一回事!那就是他整個哲學走岔的地方。」

「看吧,約瑟夫,你還在這樣做,試圖在他的哲學上打個洞。你說他是個天才,如果他真是這樣的天才,也許,你應該從他身上學習,而不是千方百計地嘗試打敗他!」

「不錯,麥克斯,很好!雖然我不喜歡這個事實,但整個聽起來沒錯,這樣有幫助。」佈雷爾深深地吸了口氣,並且大聲呼出來,「現在,讓我們下棋吧。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對付王后起手的新招。」

麥克斯下了王后起手,佈雷爾則回以大膽的中央突破,只不過在八手之後,他發現自己陷入大麻煩當中。麥克斯殘酷地以卒子夾擊佈雷爾的主教與武士,並且視線不離棋盤地開口說,「約瑟夫,既然我們在談論今晚所談的這些事情,讓我也說說吧。也許不干我的事,不過我無法把耳朵關起來。瑪蒂爾德跟瑞秋說,你有幾個月沒有碰過她了。」

佈雷爾繼續研究棋盤幾分鐘,明白他無法逃脫夾擊之後,先吃掉了他的小卒再回答麥克斯,「是的,情況不好,非常不好。不過,麥克斯,我怎麼能跟你談論它呢?我可能是在直接說給瑪蒂爾德的耳朵聽,因為我知道你會跟你太太說,而她會告訴她的姐姐。」

「不會的,相信我,我可以對瑞秋保守秘密。我來告訴你一個秘密,如果瑞秋知道了我跟我的新護士韋特納小姐在做什麼的話,我就吃不了兜著走了。上星期的事!就像你跟伊娃·伯格一樣,跟護士鬼混一定是這個家族的流行。」

佈雷爾研究著棋盤,他對麥克斯的評論感到氣惱。原來,這個圈子裡就是這樣看待他與伊娃的關係的!儘管這項指控不實,他依然對一瞬間巨大的性誘惑感到內疚。在幾個月前的一次重要談話中,伊娃告訴他說,她擔心他跟貝莎正處在一場毀滅性通姦的邊緣上,因此她「願做任何事情」來幫助他免於對他年輕病人的朝思暮想。難道,伊娃不是在性行為上奉獻她自己嗎?佈雷爾對這點很確定。不過,那惡魔般的「但是」介入了,這件事跟其他許許多多的事情沒有兩樣,他無法說服自己採取行動。然而,他常常想起伊娃的提議,並且對他所錯失的機會極度後悔!

現在伊娃走了。而且,他永遠沒有辦法挽救他對她所做出的事了。在他解雇她之後,她從未跟他說過話。佈雷爾提議要給她一筆錢,也提議要幫她找個新職位,對於這些,伊娃都不予理會。雖然在瑪蒂爾德面前,佈雷爾從未護衛伊娃,這是在他心中永遠無法弭除的失敗,但他現在決定,至少得針對麥克斯的指控而為她辯護。

「不對,麥克斯,你搞錯了。我不是個聖人,不過,我發誓我從來沒有碰過伊娃。她只是一個朋友,一個好朋友而已。」

「對不起,約瑟夫,我想我不過是以自己的處境來設想,就認為你跟伊娃——」

「我可以理解你如何看待那件事,我與她擁有一份不尋常的友情。她是一個紅顏知己,我們談論所有的事情。在替我工作了這麼多年之後,她得到的是可怕的回報。我當時不該屈從於瑪蒂爾德的憤怒,我應該跟她對抗的。」

「這就是你跟瑪蒂爾德疏遠的原因嗎?」

「也許這的確是一種反抗瑪蒂爾德的方式,不過,那不是我們婚姻中真正的問題。麥克斯,真正的問題要比這嚴重多了。雖然,我不知道問題是什麼。瑪蒂爾德是個好妻子。噢,我多麼痛恨她對待貝莎與伊娃的方式。不過在某一方面她是對的,我對她們的確比對她付出了更多的精力。但是,現在發生的事情很奇怪。當我看著她時,我依然覺得她很美麗。」

「但是?」

「但是我就是無法碰她,我會避開,我不想要她靠近我。」

「也許那不是如此罕見。瑞秋並不像瑪蒂爾德,不過她也是個漂亮的女人,然而,我卻對韋特納小姐有更多的興趣,她呢,我必須承認,看起來有點像只青蛙。有時候我沿著克爾斯登街散步,看到二三十個妓女一字排開,我強烈地感到蠢蠢欲動。她們沒有一個比得上瑞秋的美貌,很多還有淋病或梅毒,但是我依然會被她們誘惑。如果我確信沒有人會認得出我的話,誰知道呢,我可能就去了!每個人都對一成不變感到厭倦。你知道嗎,約瑟夫,外面每一個美麗的女子,都有某個可憐的男子,厭倦於碰觸她!」

佈雷爾從來就不喜歡鼓勵麥克斯用他粗俗的方式說話,不過卻被他的警世名言逗得好笑。「不是的,麥克斯,不是厭倦,那不是我的問題所在。」

「也許你該讓自己去檢查一下。幾個泌尿科醫生寫到性功能的問題,你讀過基爾希(Kirsch)關於糖尿病導致陽痿的論文嗎?談論它的禁忌現在已經消失了,陽痿的普遍,顯然比我們所以為的要廣泛得多。」

「我沒有陽痿,」佈雷爾回答說,「就算我遠離性交,還是有很多猥褻的事情。比方說,那個俄國女孩。還有,我對克爾斯登街上的娼妓,有跟你相同的想法。事實上,問題有一部分在於,我對另一個女子有相當多的性幻想,因此我對碰觸瑪蒂爾德感到內疚。」佈雷爾察覺到,麥克斯的自我告白,讓他能比較輕鬆地談話。或許,就對付尼採來說,麥克斯以他粗鄙的方式,比之於自己的方法,會進行得順利得多。

「但是,連那點也不是主要的問題,」佈雷爾發現他自己在說個不停,「是別的事情!是某種內在於我身體裡、力量更為巨大的東西。你知道嗎,我考慮過離開。我永遠不會去做,但是,一次又一次的,我想到過,就整理整理離開吧,離開瑪蒂爾德、孩子們、維也納,離開一切東西。我不停承受著這種瘋狂的念頭,而且我知道那是瘋狂的,你不用對我說,麥克斯,只要我能找出一種離開瑪蒂爾德的方法,我所有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麥克斯搖著頭,歎著氣,然後擄走了佈雷爾的主教,並且著手佈置起無堅不摧的王后側面攻擊。佈雷爾重重地靠回他的椅背。他準備怎樣面對呢?10年、20年、30多年,繼續輸給麥克斯的法式防禦和他那兇惡的王后起手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