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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行我素的心理學家:威廉·詹姆斯

第一節 「這不是科學」

有這麼一位奇怪的教授,他在心理學這一新的科學領域裡出類拔萃,卻又不承認它是一門科學;他讚揚實驗心理學家們的發現成果,卻又憎恨實驗,能不做的盡量不做;他被公認為所處時代(19世紀晚期)中美國最偉大的心理學家,可從未上過心理學課,甚至不承認自己是心理學家。

他就是心理學領域裡的怪傑威廉·詹姆斯。

他在寫給一位詩人朋友的信中不無嘲諷地評價德國機械論者的新心理學說:「科學現在可以確認的唯一心靈,就是一隻砍掉了頭的青蛙,這只青蛙的抽搐和扭動表達的是比你們這些怯懦的詩人曾夢想到的更深刻的真理。」

在給其兄弟,小說家亨利·詹姆斯的信中,他將心理學視作一個「討厭的小課題」,凡是人們想知道的,它一概不去研究。在完成其權威性的大部頭《心理學原理》後不到兩年,他又寫道:

聽到人們驕傲地談論「新心理學」,看到人們編寫「心理學史」,我感到莫名其妙,因為這個詞所涵蓋的真實元素和力量在這裡根本就不存在,連一點清晰的影子也找不到。這不過是一連串粗糙的事實,一些閒言碎語和不同意見的爭執,或僅停留在描述水平上的小小分類和綜合,或一種認為我們具有不同思想狀態和我們的大腦決定這些狀態的強烈偏見:卻毫無規律可言,從不像物理學那樣給我們顯示出定律來,也拿不出一條命題以推斷出一個結果。這不是科學,只是一門科學的希望。

毋庸諱言,這位冷嘲熱諷的叛逆者並非是對心理學發洩不滿,而是對它抱著極大的期望。他看到的是,它的發展目標旨在發現每一種生理的「大腦狀態」與其相應的意識狀態之間的聯繫,對這種聯繫的真正理解將是「科學的成就,在這樣的成就面前,以前所有的成就都將相形見絀」。

然而,他認為心理學還沒有準備好實現這個目標,它的狀態就像伽利略宣佈運動定律之前的物理學、拉瓦錫宣佈質量守恆定律以前的化學一樣。在伽利略和拉瓦錫出現以前,它能夠做的最好的事情是解釋有意識的心理生活的定律。不過,「這一天必將來臨」。

第二節 可愛的天才

詹姆斯個子矮小,身材瘦弱,藍色的眼睛,臉上有少許鬍鬚,倒也眉清目秀,還配著一個貴族般的前額。他喜歡非正式的服飾,比如夾克衫、淺色的襯衣和寬鬆的領帶,而這些跟他的教授身份格格不入。他為人友善,風度迷人,喜歡外出,經常和學生們漫遊哈佛園。他授課時既活潑又幽默,有時忘乎所以,甚至有次一位學生不得不打斷他的講課,請他嚴肅一點。

他的臉上總是掛著微笑,看上去頗孩子氣,甚至有點頑皮。不過,他卻是一個多面的人物:非常堅強,可有時又非常脆弱;工作勤奮,喜歡交際,性格開朗,有時卻受陣發性憂鬱的侵擾;對學生非常友善,對家庭充滿愛心,可又容易感到厭倦。儘管他有紳士風範,也極有教養,可有時候也會十分刻薄,但這些刻薄之語通常只出現在私人信件裡,在其公開著作裡,他總是謙遜有加,客套有餘,甚至是在批評別人的時候。

有時候,詹姆斯會用一些幽默的故事和笑話沖淡自己作品裡面的嚴肅性。例如,為解釋人們對不喜歡的課題往往很難集中注意力,他舉出下面一例(可能就是他自己):

人們會抓住各種借口逃避手頭上不想做的事情,不管這些無意中到手的借口是何等瑣屑和與己無關。比如,我認識一個人,他寧願去撥火,剔地上的污漬,清理桌面,翻報紙,翻看視野中的任何一本書,修理指甲,簡而言之,就是磨磨蹭蹭地浪費掉整個上午的時間,而這一切都不是事先計劃好的。他所做的這一切,為的只是中午時分他不得不上實在不喜歡的形式邏輯學課,因為按照預定計劃,整個上午他唯一應做的事,就是為這門課備課。除此之外,別無他事!

難怪哲學家阿爾弗雷德·諾斯·懷特海(Alfred North Whitehead)對他的總結是:「那個威廉·詹姆斯,真是個可愛的天才。」

威廉·詹姆斯1842年出生於紐約,家境富裕。不管從哪個角度看,他都應該成為一個紈褲子弟,或至少成為一個業餘的花花公子。

他的爺爺是愛爾蘭商人,從愛爾蘭來到美國。精明強幹的他發動並組織了伊利湖運河的開掘,從中賺取了幾百萬美元。這個結果使其兒子亨利(威廉的父親)得以不用為生存而奔波。亨利讀完兩年的教會學校,實在忍受不了那裡呆板的長老會教條,堅決輟學。

之後亨利迷上了宗教和哲學。結婚後亨利把時間用在寫作和教育幾個孩子上,威廉·詹姆斯正是5個孩子中的長子。亨利讓孩子們接觸美國文化的同時也接受歐洲文化的熏陶。

亨利獨特的教育方式讓孩子們受益匪淺。威廉·詹姆斯在美國、英國、法國、瑞士和德國都讀過書,還接受過私人教育;他隨家人去過許多名城的博物館和畫廊,能用五種語言與他人交流;梭羅、愛默生、格裡利、霍桑、卡萊爾、丁尼生和J.S.密爾等名家都是他家裡的常客。在父親的影響下,他閱讀廣泛,哲學基礎紮實。

17歲時,威廉·詹姆斯希望成為一名畫家,可他父親亨利卻希望他能在科學或哲學上有所建樹。亨利不同意兒子的想法,並執拗地帶著全家赴歐洲待了整整一年以沖淡此事。後來,由於威廉再三堅持,亨利才勉強答應。半年之後,威廉可能覺得自己實在缺乏繪畫的天賦,也可能覺得這樣做實在對不住父親,於是決定遵照父親的願望,入哈佛學習化學。

煩瑣的實驗室工作再一次使他失去耐心。不久,他轉向生理學,因為穆勒、亥姆霍茲和杜布瓦·雷蒙德在歐洲做出的開拓性工作使這門學科生機勃勃。然而,沒過多久,家庭的經濟狀況開始轉壞,威廉意識到自己遲早得謀生計,因此,他轉入哈佛醫學院學習醫學,希望將來做一名醫生。但醫學同樣喚不起他的熱情,苦惱的威廉於是花去將近一年的時間跟隨哈佛大學的博物學家路易·阿加西茲學習自然史,兩人一道遠赴亞馬遜河流域考察,希望這門學科能夠成為他的最愛。結果沒有,因為他並不喜歡收集標本。

他回到醫學院,在這裡卻又受到各種疾病——腰疼、視力欠佳、消化不良、陣發性自殺衝動等——的折磨,而所有這些疾病,或大部分疾病,大多起因於他對未來的擔憂。為了尋找解脫辦法,他再赴法國和德國,並在那裡度過了兩年時間,一邊沐浴,一邊跟著亥姆霍茲和其他著名的生理學家學習,對這門新的心理學漸漸熟悉起來。

之後,他又回到美國,並於27歲那年完成醫學院的全部課程。由於身體原因,他並沒有行醫,而是將大部分時間花在對心理學的研究之上。這一時期,他前途未卜,心情沮喪,再加上自己關於意識的觀點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因而鬱鬱寡歡。1870年,也即他28歲時,經歷了一次情感危機,許多年之後,他在《宗教經驗種種》一書中,通過一位匿名的法國人之口,描述了這次體驗:

有天晚上,我在夜色中到一家成衣店購買衣服。突然,一陣可怕的恐懼感向我襲來,且事先沒有任何預警,就像從黑暗中突然冒出來一樣。這個感覺就是對自己存在的害怕。同時,在我腦海裡出現一個癲癇病人的形象,此前我曾在瘋人院裡看見過他,一個一頭黑髮的青年人,皮膚發綠,完全是個傻子,整天坐在凳子上,或坐在牆上的架板上,雙手抱膝。這個形象就是我自己,我心想。我害怕得發抖。此後,對我而言,這個世界完全變了。每天早晨我從夢中醒來,這種可怕的感覺就會從心底冒出來,一種我此前從未意識到的人生朝露感,一種自那天後我再也沒有體驗過的感覺。

這次經歷使詹姆斯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神情沮喪。在此期間,德國生理學家對世界的機械論看法對他產生頗大的影響。詹姆斯認為,如果機械論真實地反映了意識,那麼,他所有的思想、慾望和意願,只不過是一些自然粒子間相互影響的結果,而所有這一切,是事先早已決定了的,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行動,就像精神病院裡的那個癲癇病人一樣。

後來,他讀到法國哲學家論自由意志的一篇文章。他開始相信自由意志,認為我們的選擇最終取決於我們自己。他相信自由意志的意願果真起了作用,他開始慢慢從壞情緒裡恢復。此後兩年,他閱讀了大量的生理學和生理心理學著作。1872年,他已年近30歲,但經濟上並沒有完全獨立,而且對未來毫無打算。就在此時,哈佛大學的校長,也即他曾經的鄰居查爾斯·埃利奧,邀請他去哈佛大學教授生理學,他接受了這個職位。在此後的35年中,他一直守在那裡。

3年之後,他開始教授生理心理學,並與人合作一個小型實驗室,他在那裡向學生們演示。他繼續雜亂無章地博覽群書,漸次形成自己玄妙的心理學概念,寫出大量文章和書評,極力鼓吹他的概念。出版商亨利·霍爾特與他簽約,讓其就這門新的科學心理學寫一部教科書。詹姆斯答應下來,但說需要兩年。結果他在這本書上整整花了12年時間,直到1890年,他才完成全部書稿。大大出乎出版商的預料,該書在出版後大獲成功,很快成為暢銷書。

詹姆斯開始寫作該書那年,也即1878年,在某種程度上是一個里程碑。這一年他36歲,走進了婚姻的殿堂。儘管他相信自由意志,但在選擇配偶時,他似乎無法支配自己的自由意志。兩年前,他父親到波士頓激進者俱樂部開會,回來後向大家宣佈,他為威廉物色了一個未婚妻。她叫艾麗絲·吉本斯,是波士頓的一位小學教師,也是個小有名氣的鋼琴家。

儘管威廉拖著兩條腿不大情願地去相親,然而,一旦走了第一步,他也只有繼續走下去。經過一段馬拉松似的求愛過程,艾麗絲最終成為他忠實、堅強的妻子和幫手,並為他生養了5個孩子,充當他的抄寫員和智慧伴侶。她欣賞他的天才,理解他的情感,容忍他的反覆無常。他們的關係有時劍拔弩張,但就總體而言,他們仍是互敬互愛、彼此忠誠的夫妻。

結婚之後,詹姆斯的神經質與生理上的症狀奇跡般地完全康復。他對生活的態度大為改觀,全身爆發出一股此前從未體驗過的熱情和能量。他終於成為一個經濟獨立、有身份地位的男人,有家有室,收入不菲,並可以自由自在地追逐自己的目標。兩年之後,哈佛對他的特別興趣和才華稱讚有加,晉陞其為哲學系副教授,並於1889年晉陞其為心理學教授。

第三節 奠基者——美國心理學之父

在詹姆斯於1875年教授心理學之前,美國大學裡還沒有心理學教授。當時,大學裡與心理學有關的是顱相學和蘇格蘭心理生理學,它們主要用以對宗教進行辯護。詹姆斯本人從沒有上過新心理學課程,因為當時並沒有這樣的課程可上。對此他嘲弄說:「我聽過的第一次心理學講座,主講人是我自己。」

但在短短的20年之內,20多所美國大學紛紛開設了心理學課程,出版了3本心理學雜誌,還成立了一個專業性的心理學學會。心理學這麼快地進入花季主要有三個原因:許多大學的校長希望傚法德國心理學機構的成功;馮特培育出來的心理學家紛紛回到美國;最重要的就是詹姆斯的影響。他通過教學,通過他的十幾篇極受歡迎的文章及自己的一部傑作——《心理學原理》,將這些影響擴散出去。

詹姆斯首次將實驗心理學引進美國。可笑的是,詹姆斯一方面極端強調實驗的價值,另一方面卻覺得這種做法十分無聊,且在學術上也太過局限。他通常只花兩個小時進行實驗。他曾說,「我天生不喜歡實驗工作」,「一想到心理物理學實驗和完全的銅製儀器及代數公式,我就從心底裡對這門學科充滿恐懼」。

然而,他相信實驗心理學,而且讓他的學生進行廣泛的實驗。他們讓青蛙飛速旋轉,以探索內耳的功能;他對聾啞人也做同樣的實驗,以證實內耳的損壞會降低對眩暈的敏感度;他們還進行催眠和自動寫作的實驗,其實驗範疇遠遠超出了馮特的生理心理學。

詹姆斯不喜歡做實驗,然而,當證明或駁斥一個理論的最好辦法別無他途時,他就不得不硬著頭皮做實驗。譬如,在寫作《心理學原理》一書中有關記憶力的一章時,他希望測試一個古代信仰,這個信仰說:記憶跟肌肉一樣,是可以通過練習進行強化的,而且,記憶某個東西不僅可改善對被記憶材料的記憶力,而且可增強記憶任何事物的能力。詹姆斯對此表示懷疑,於是迫使自己成為受試者。在8天時間內,他背下維克多·雨果《諷刺》一詩的158行,每行平均花費約50秒時間。然後,他開始背彌爾頓的《失樂園》。在38天內,他每天花費90分鐘進行背誦,直到背完整部詩篇(共798行)。最後,他又回到《諷刺》一詩,並背誦了它的158行——發現背誦每行的時間竟比第一次背誦時多花7秒。這個實驗證明,練習並沒有增強他的記憶力,反而對其有所減緩,或至少是暫時有所減緩。他讓幾位助手重複這個實驗,結果大致相同。實驗駁倒了存在2000多年的謬論。

實驗對詹姆斯的心理學思想來說是一個很不起眼的來源。他的大部分思想源於所閱讀到的有關哲學和生理心理學領域的書籍。他在1882—1883年間,遠赴歐洲,在半年多時間裡訪問了許多大學,與幾十位著名的心理學家和其他科學家進行交流。

他通過內省的方法得到許多見解,但這和馮特的內省法有很大不同。詹姆斯認為馮特內省法是注定失敗的。他覺得,自然主義者的內省法是最重要的調查方法,即按照我們思想和感覺的實際樣子來觀察它們。正如人們可以對外在的事物進行觀察、命名、分類一樣,人們同樣可以通過觀察內在的事件(內省)達到同樣的目的。詹姆斯相信,「內省和觀察都是我們必須依靠的最優化方法」。

詹姆斯心理學思想的另一個來源是個人和非科學的來源:他對人類行為的自然的、認知的和聰明的解釋,主要建立在他自己的經驗和理解之上。

經過12年的寫作,詹姆斯終於完成了《心理學原理》。此書共兩卷,近1400頁,完全不適合做教科書之用。因而,他後來從中改編出一本簡寫的教科書。《心理學原理》發表後即獲得轟動效應,對美國的心理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自1898年起,詹姆斯由於個人原因而產生出對死後世界的興趣。那年他56歲,在阿迪龍戴克斯山區爬山時勞累過度,從而引發了慢性心臟病。他的身體狀況不斷惡化,於1907年不得不從哈佛退休。在接下來的3年時間裡,他寫出了兩本哲學方面的書,於1910年離開人世,享年68歲。

約翰·杜威對他的評論是:「大家一致公認,他是美國最偉大的心理學家。若不是人們一味毫無道理地對發生在德國的人和事大唱讚歌,我認為,他也是任何國家裡最為偉大的心理學家——在其所處的時代,或在任何時代。」

 

第四節 卓越心理分析家的概念

詹姆斯對心理學領域的每一個話題都發表過宏論,這在他所在的時代已眾所周知,但他的最重要影響卻在於下述幾個概念:

功能主義

功能主義是個非常準確但只適用於詹姆斯心理學某些部分的標籤。詹姆斯沒有實際的系統,而且有意避免使自己的思想形成有機的系統,因為他意識到心理學形成宏大理論的時機尚未到來。

然而,他的確擁有自己鮮明的觀點。德國生理心理學家認為,心理狀態只不過是大腦和神經系統的生理狀態,詹姆斯卻說,這是「無正當理由的妄斷」。他認為精神生活是真實的,而生理學認為人的意識只不過是對外部刺激的生理反應的觀點是不對的。因此,心理學的合適主題應該是,對我們日常生活中都能意識到的、發揮功能的「意識狀態」的內省分析。

意識的本質

儘管詹姆斯排斥生理心理學中的物質主義,但他也不認同意識是與肉體平行或不依靠肉體而單獨存在的觀點。

詹姆斯最後認定了二元論。他認為,存在一個外在的世界,也存在我們對這個世界的感知;存在一個物質的世界,也存在一套與之相聯繫的意識形態。後者不僅是由外部事物引起的大腦狀態,而且也是一種心理狀態,可以彼此間產生影響。在這個意識的王國裡,它們遵循著自己的因果法則。

不管意識形態的最終本質是什麼,詹姆斯認為,心理學家都應該把靈肉問題擱在一邊。心理學還遠沒有準備好或理清生理狀態與心理狀態之間的聯繫,而目前應關心的問題是,描述並解釋如推理、注意力、意願、想像、記憶力和感覺等活動過程。

意識流

詹姆斯利用內省分析作為其探索有意識思維的主要方法。他強調說,這種方法感覺到的現實就是意識思維的流動。

詹姆斯認為意識不是一個東西,而是一個過程或功能。正如呼吸是肺的功能一樣,傳遞有意識的心理生活則是大腦所做的事情。它為什麼要做呢?「為使一個神經系統不至於變得過於複雜而無法進行自我調整。」意識允許有機體考慮事物在過去、現在和將來的狀態,而且,因為有了由此而來的預測能力,它可以事先計劃並調整其行動,以適應環境需要。

他說過:「意識在自我展現時並非砍碎的粉屑。像『鏈』或『串』這類的詞並不適合描述它剛剛出現的樣子。它會流動,用『河流』或『小溪』來比喻它們倒很貼切……我們權且叫它思想、意識或主觀生活之流。」

意識流在心理學家中引起巨大反響,並在研究和臨床工作中起著非常實用和重要的作用。它被許多作家立即借去,寫出大量意識流小說。他們中有馬塞爾·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e)、弗吉尼婭·伍爾夫(Virginia Woolf)和格特魯德·斯坦因(Gertrude Stein)。

自我

就連意識的間歇,比如夢,也不能中斷該流的連續性,在醒來時,我們不難在意識流中做好這個連接,那就是過去的我和現在的我。自我告訴人們,無論何時,無論何日,我仍舊是剛才的我,仍舊是一天前的我,仍舊是10年前的我,也或者仍舊是此生之前的我。

自從心理學誕生以來,思想家們一直在處心積慮地解決這樣一些問題:有誰或什麼知道我就是我,知道我的所有經驗都發生在同一個我的身上?解釋自我或連續身份的感覺的究竟是什麼物質或實體?誰是觀察者或控制者?詹姆斯把這些問題稱作「心理學必須面對的難題中最使人困惑的」。

詹姆斯找到了將自我概念歸還給心理學的辦法。我們都可意識到我們自己的存在,我們將某些事情視作我或我的。與這些事情相關聯的感覺與行為是可以進行調查的,這就構成了「實證的自我」。

實證的自我分幾個部分:物質的自我(我們的身體、衣服、所有物、家人、家庭),社會的自我或我們(我們是誰,我們如何與生活中不同的人物相處),再就是精神的自我(即個人的內心或主觀存在,我們的心靈功能或性格集合)。所有這些都能通過內省的辦法和觀察的辦法加以探索,不管怎麼說,實證的自我都是可以研究的。

意志

一些同時代人認為,詹姆斯對心理學最有價值的貢獻在於他的意志理論,即引導自願活動的意識過程。詹姆斯在《心理學原理》中所致力解決的一個很有趣的問題是,我們是如何從一開始就想到自願採取一個行動的。

在大部分時間裡,我們毫不猶豫地對日常行動產生意願,因為我們感到它們與我們想做的事情並不衝突。可在有些時候,我們的腦海裡會存在一些互相衝突的想法:我們想做甲,我們也想做乙,但兩者是互相矛盾的。由什麼來決定我們的行動意願呢?詹姆斯的答案是:我們將彼此相衝突的可能性進行比較,最終決定只留下一個,重視哪一個想法,其本身即是意願行為。

詹姆斯本人,在其情緒危機中非常相信自由意志,該信仰曾幫助他渡過了難關。詹姆斯堅持說,相信自由意志在實用主義方面看來是有必要的。如果我們將問題的不同解決方案進行比較,我們就會選擇相信哪一個,採取哪一種行動。相信自由意志可使我們考慮各種選擇,進行計劃,並按計劃實施行動。如果相信我們不能影響自己的行為,將導致災難性的後果;如果相信我們能夠影響自己的行為,則會產生有益的結果。

無意識

在談論自願行動時,詹姆斯區分了我們有意識命令的肌肉運動和大部分自願行動間的差別。有些運動得到了長期的執行,能夠立即和自動地跟隨心理的選擇,就好像是自發做出的選擇一樣,比如,談話、爬樓、脫掉或穿上衣服等等。「心理學中的一個普遍原則是,意識會放棄所有不再有利用價值的過程。」

因此,詹姆斯預測了現代的學習研究。這些研究證明,通過實踐,更複雜的自願動作,比如彈鋼琴、開車或打網球,都是熟能生巧的,因而在意識發出總的命令之後,其中的大部分動作都可以很快在無意識中得到完成。

他還注意到,在不注意體驗時,我們也許會對這些東西不太注意,儘管它們對我們的感官會產生正常的影響:「我們在醒著時,對習慣性的噪音等毫無感覺,這足以證明,我們可以不去注意我們仍然感覺著的東西。」

但由於詹姆斯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有意識的心理生活上,他不能想像完全無意識的知識。他感到,不管什麼形式,不管在什麼地方,所有的知識都是有意識的。在這一點上,他非常贊同同時代的另一位法國人皮埃爾·讓內(Pierre Janet)的思想,後者認為,這些似是而非的無意識知識都是分裂人格的結果,主要的人格沒有意識到的東西,卻是分裂的第二人格意識到的東西。

情緒

與此前所述的偉大理論相比,詹姆斯提出的一個很不起眼的理論卻越來越著名,越來越引起人們更多的研究。這就是他的情緒理論。

情緒,並不是引起心跳加速或掌心盜汗等生理症狀的那類東西。相反,這些生理症狀是神經系統對外部刺激所產生的反應,而我們叫作情緒的東西,則是我們對這些生理症狀的感知。

幾乎就在同時,同樣的理論由一位丹麥生理學家卡爾·朗格提出,對此,詹姆斯給予了承認,這個理論很快便被確認是詹姆斯-朗格理論。

這個理論產生後立即引起了爭議和研究,最終被認定在許多方面是錯的。哈佛生理學家沃爾特·坎農(Walter Cannon)在1927年指出,不同情緒伴隨總體上相同的生理反應。比如,憤怒和害怕都伴有心跳加速血壓升高,所以通過生理反應不一定能夠確定地解釋情緒。另外,坎農認為,內臟反應時間較慢,但情緒反應卻常常是快捷的。坎農的結論是,刺激信息從大腦兵分兩路向外發出,一路直達自動的神經系統,引起內臟變化,一路直達大腦皮質層,在這裡生成情緒的主觀感覺。

雖然如此,詹姆斯-朗格理論仍然受到心理學家們的高度注意。它在假定情緒有生理成因方面是正確的,具有一定的實用價值。如果達到對刺激的生理反應的可控程度,我們就可以在同樣程度上控制聯想的情緒。例如,我們從1數到10以控制憤怒,吹口哨以保持樂觀與勇敢,跑步或打網球以驅除煩惱。

心理學家保羅·艾克曼(Paul Ekman)及其在加利福尼亞大學醫學院的同事最近指出,當志願者有意做一些與某些情緒相關的面部表情——驚奇、討厭、悲傷、憤怒、害怕、幸福——時,這些表情會影響其心跳和皮膚溫度,並誘發少量的相關情緒,情緒的生理表達的確可以引起某種程度的情緒。總體來說,詹姆斯-朗格理論有一部分是正確的。

大凡讀過詹姆斯心理學作品的人一定會感到困惑:詹姆斯總是清晰明白且很有說服力地表達一個觀點,但與此同時,他也會以同樣的態度表達這個話題的相反方面。詹姆斯經常自相矛盾,無法自圓其說,但我們並不能因此而說他頭腦混亂,因為他在學術問題上涉獵得太過寬泛,無法使自己局限在某一個封閉或連續的思想體系之內。

但是,他的思想的相當一部分,現在越來越成為主流心理學的組成部分,特別是在美國。

在主流之外,詹姆斯還在兩個方面影響了心理學,而這兩個方面都很實用。其一是,他建議將心理學原理應用到教學中去,如今,這個建議已經成為教育心理學的核心;其二是,在1909年,詹姆斯竭力促成洛克菲勒基金會和其他財團投資數百萬美元,用於發展精神衛生運動、精神病醫院,並對精神衛生的職業人員進行培訓。

美國心理學學會於1917年慶祝了詹姆斯的75歲生日。在開幕式上,講演人戴衛·克萊奇(David Krech)宣稱,威廉·詹姆斯是「培養我們的父親」。在談到過去四分之三世紀的時間裡,心理學界為解決詹姆斯所提出的問題所做出的努力時,克萊奇說道:「就算我把一切收穫和成就全部疊加起來,再乘以希望這個係數,所得的總和仍不足以作為足夠豐碩的貢品供奉在詹姆斯的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