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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猜想者

  

第一節 榮耀歸於希臘

「在所有的歷史中,」哲學家伯特蘭·羅素曾經說過,「沒有任何東西比希臘文明的突然崛起更令人吃驚,或更難於理解。」

直到公元前6世紀為止,希臘人的大部分文化都借自埃及、美索不達米亞和鄰近的國家。然而,自公元前6世紀到公元前4世紀,他們卻產生了一大批屬於自己且極具特色的新文化。這些文化琳琅滿目,他們從中創造了複雜而全新的文學、藝術和建築形式,編著了第一批真正的史書(與單純的編年史相對而言),發明了數學和科學,建立了學校和體育場所,並創建了民主政體。

接踵而至的西方文明有相當一部分是從希臘文明直線發展而來的,尤其是過去25個世紀中的西方哲學和科學,基本上都奠基於那些偉大的希臘先哲們對世界本原的理解與探索。進一步說開去,心理學的故事更是一個源遠流長的長篇,是代代相傳的持續努力,其最終目的無非是回答那些偉大的先哲們早就提出的有關人類心靈的問題。

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希臘先哲們突然間開始使用心理學,或者至少說,使用准心理學的一些術語來概括人類的精神過程。散落在地中海附近的大約150個城邦國家儘管擁有神聖的廟宇、優雅的雕塑和噴泉,以及熙熙攘攘的集市,但人們的生存狀況在很多方面還是相當原始的。

人們會推測,這樣的生存狀況不可能有助於他們思考諸如心理學這樣細膩的課題。

當時,只有很少人會讀能寫,而他們也不得不花費極大的力氣在蠟版上擦刮,或為永久記錄起見,乾脆書寫在成捆的紙莎草或20~30英尺長、卷在一根棍子上的羊皮捲上。書籍(實際上是一些手工抄寫的卷冊)非常昂貴,用起來也相當麻煩。

因為沒有鐘,也沒有表,希臘人對時間的感覺非常原始。日晷只能提供粗略的時間,而且不容易搬運,陰天更是幫不上忙。用於限製法庭辯論時間的水鍾(在中國叫漏壺)只不過是一些注滿水的大碗,它有一個小孔,裡面的水約在6分鐘內流完。

當時,照明是由飄來閃去的油燈提供的。只有少數有錢人家擁有安裝自流水的浴室,大多數人缺少洗浴用水,只能用油擦洗身體,再用新月形的刮板把油污刮走,從而達到清潔自己的目的(所幸的是,在希臘,一年中大約有300多天都陽光燦爛,雅典人大部分時間盡可以在戶外生活)。城市的街道很少鋪有石頭,大多是土路,晴天裡塵土飛揚,雨天裡滿是泥濘。成群的騾子或沒有彈簧、破損不堪的馬拉車輛構成了主要的交通工具。消息偶爾依靠烽火台或信鴿傳達,但最經常的仍然是專人徒步跑送。

雅典——希臘文化的中心,人們無法養活自己。它的周圍平原上土地貧瘠,大小山頭儘是石頭和不毛之地。雅典人的主要食品靠海上貿易和征服外族供給(雅典人建立了多個殖民地,並一度控制了愛琴海,接受其從屬城邦國家的貢奉)。然而,船隻上雖然掛著船帆,但雅典人只知道順風操舵。逆風航行或駛入風區(其他風向)或風平浪靜時,他們只好強迫奴隸們一個小時接著一個小時地搖槳,航速最多只能達到每小時8英里。他們以這樣的方式為遙遠戰場上為雅典利益而戰的軍隊運送給養,而這些軍隊仍舊像他們的先祖們一樣,使用長矛、短劍和弓箭作戰。

希臘工廠和銀礦的大部分勞力也都由奴隸們構成。人類肌肉儘管比現代機械脆弱得多,可在那時,卻是除了馱貨運輸的牲畜之外,唯一的動力之源。奴隸制事實上形成了希臘城邦的經濟基礎。希臘軍隊從海外劫掠男人、女人和兒童,並讓他們構成許多城邦的主要人口。即使在民主的雅典及其鄰近的屬城阿提卡,總人口31.5萬中至少有11.5萬是奴隸。在另外20萬自由人中,只有4.3萬名男子真正享有公民權,包括選舉權,因為他們的父母皆是正宗的雅典人。

綜上所述,人們不大可能期盼從這樣的生活方式裡誕生具有思想與探究的哲學,或其分支——心理學。

那麼,用什麼來解釋希臘人令人驚歎的智慧成就,特別是雅典人的成就呢?有人半開玩笑地提到了氣候。西塞羅說,雅典的清新空氣對雅典人思維的敏捷不無幫助。一些現代分析家推測,雅典人大部分時間生活在戶外,可以經常地相互交流思想,引發出疑問和思維。另一些人則持不同看法。他們認為,商業和征戰使雅典人和其他希臘人保持其與其他文化的接觸,並使他們對人類差異的起源感到好奇。還有一些人認為,城邦間文化的相互影響無疑使希臘文化具有一種雜交的活力。

沒有一個解釋真正令人滿意。不過,如果把各種解釋加在一起,也許能令人滿意一些。雅典人及其盟友在擊敗波斯人之後,終於抵達其巔峰,也即他們的黃金時代(前480—前399)。勝利、財富及重建被波斯首領克塞克西斯燒掉的雅典衛城的廟宇的需要,外加上述的種種有利影響,可能造就了這麼一個具有文化鑒賞力的群體和一次創造力的爆發。

第二節 先驅

公元前6世紀和5世紀早期的一些希臘哲學家不斷思考,試圖對人類的精神過程提出合乎自然的解釋。後來他們的假說成為西方心理學的核心。

他們是什麼人?又是什麼引發他們,或至少是什麼力量促使他們考慮人類的認知問題呢?

我們知道他們的名字——泰勒斯、阿爾克邁翁、恩培多克勒、恩那斯索哥拉斯、希波克拉底、德謨克里特等——他們裡面許多人我們幾乎一無所知。即使那些我們略知一二的,也大多是通過聖徒傳播和傳奇故事瞭解而來。

比如,最早的哲學家之一,泰勒斯(約前624—前546)是個心不在焉的夢想家。他曾在研究夜晚的天空時因過於沉迷於自己的光輝思想而跌入水溝,弄得狼狽不堪。他對金錢毫不在意,直到有一天,他因為貧窮而遭人奚落。迫於饑寒,在一年冬天,他用淵深的天文知識預測來年橄欖必將大豐收,於是就把那個地區所有的搾油機低價租賃,再以高價租出,果然大賺了一筆。

愛好散佈小道消息的編年史學家告訴我們,生活在西西里南部阿克勒加斯的恩培多克勒(前500?—前430)具有淵博的科學知識。他能控制風向,甚至還讓一位已死去30天的婦女起死回生。他相信自己是一位神靈,因而在年邁之時跳入埃特納火山,希望死後不留下一絲痕跡。後世一位詩人為他寫詩讚道:

偉大的恩培多克勒,一顆燃燒的魂靈;

一頭扎入埃特納火山,把自己整塊烤蒸。

 

然而,埃特納火山卻把他的青銅拖鞋噴射出來,飛落在火山口的邊緣上,這無疑是在宣告他並不是永生的。

僅靠這些細節,我們是難以探究這些心理哲學家的,假如我們可以這樣稱呼他們的話。他們中沒有一個流傳下來什麼記錄來說明他們思考的方式及其對心理機制產生興趣的原因。

那時,由於條件限制,進行實實在在研究的人非常少,不過也有。比如居住在意大利南部柯諾東城的一個名叫阿爾克邁翁的外科醫生,就對動物做過解剖(當時禁止人體解剖),發現視神經是連接眼睛和大腦的紐帶。然而,大多數人不是實驗者,而是一些游手好閒的人士,他們從對日常生活現象的觀察入手,試圖推斷出世界和思維的本質。

這些心理學者往往在散步時,或與弟子們坐在城鎮的集市上,或在其所在學院的院落裡,進行他們的推理,或就他們所感興趣的問題,進行無休無止的爭辯。然而,他們的作品除了被後世人引用以外,幾乎沒有流傳下來。

從後世作家引用過的那些有趣又令人費解的典故來看,哲學家們針對「Nous」(靈魂或思維)所提出的主要問題是:它是由什麼構成的?這個似乎觸不可及卻又實際存在的東西是怎麼與身體聯繫起來,並對它施加影響的?

泰勒斯曾經思索過這些問題。唯一對他的思想進行記載的是亞里士多德《論靈魂》中的一句話:「從與其(泰勒斯)有關的一些奇聞逸事進行判斷,他認為靈魂是運動的動因。如果他是對的,他就認定,磁石也是有靈魂的,因為它引起了鐵的運動。」

這表明,泰勒斯認為靈魂或思維是人類行為的本源,它的運動方式是身體內在的力量。這個觀點與早期希臘人認為人類行為是超自然力所致的觀點大相逕庭。

此後的一個世紀裡,外科醫生阿爾克邁翁及一些哲學家提出,「Nous」存在、思維進行的地方是大腦,而不是心臟或其他器官。很多人糾結於一個更為基礎的問題,即思想的原材料如果不是從神靈那裡得到,又是從哪裡來的呢?

阿爾克邁翁

阿爾克邁翁曾說過,感覺器官把知覺送往大腦,然後,我們在思考和轉化的過程中形成觀念。阿爾克邁翁及其他人極感興趣的是,感覺是如何從感官傳送到大腦裡去的?

他認為,知覺一定是從感覺器官經過空氣通道到達大腦的。他從未見過任何通道,但理性告訴他,肯定是這樣。雖然阿爾克邁翁的理論是完全錯誤的,這樣的通道也根本不存在,但強調知覺是知識的來源這一觀點,卻是認識論研究人類如何獲取知識的開端,它為此後圍繞這個問題所展開的一系列辯論奠定了基礎。

普羅塔哥拉

普羅塔哥拉(約前481—前411)是詭辯學者(這個詞當時並不指謬誤性的推理,而是指「智慧之師」)中最有名的一個。他說,由於知覺是知識的唯一來源,因而世界上根本沒有絕對的真理。這個斷言使其弟子和當時的人們一度陷入困惑。他著名的格言是:「人是所有事物的尺度。」

他解釋說,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任何給定的事物,對我來說都是在我看來的存在。如果對你來說它有所不同,那就是它在你面前所呈現出的樣子。所以,對於每一個感知者來說,任何一種知覺都是真實的。

哲學家大都支持這個觀點,政治家卻認為它具有顛覆性。普羅塔哥拉在訪問雅典時,毫無戒心地將這個理論搬到宗教之中,宣揚說,無論什麼都無法使他確認是否存在一個上帝。結果此言惹起眾怒,憤怒的集會者將他轟走,燒燬了他的作品。他一路逃竄,淹死在逃往西西里島的途中。

德謨克里特

阿布德拉人德謨克里特(約前460—約前370)是當時最有學識的人,他對人類的錯誤思維大多進行嘲弄,因而被稱作「愛嘲笑的哲學家」。

實際上,他獲得聲名的最大原因,倒不是因為他的心理沉思,而是因為他的傑出猜想。他猜想,所有的物質都是由不可見的粒子(原子)構成的,它們的外形彼此不同,以不同的組合方式連接在一起。這個結論是他在沒有任何實驗工具的情況下僅憑推理得出的,這個學說經後人證明是絕對正確的。

從原子理論出發,德謨克里特得出了有關感覺的解釋。每種物體都會在原子上留下自己的空氣圖像的印跡,這個印跡會順著空氣前進,最後到達觀察者的眼睛,並在那裡與其原子產生相互作用。這種相互作用的結果被傳送至心田,然後按順序與其原子相互影響。

儘管這個解釋的細節大部分是錯誤的,但德謨克里特卻猜出了今天的視覺理論,即從一個物體發散出來的光子會傳送至眼睛,射入眼睛後刺激視神經的末梢,再由它將信息傳送入大腦,並在那裡對大腦的神經元產生作用。

希波克拉底

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前460 —前377)最大的貢獻是把醫學從宗教和迷信中分離出來。他說,所有的疾病都不是神靈的作用,而是有其自然原因。他的一整套對健康和疾病的解釋,是以當時普遍流行的物質理論為基礎的。

他是醫生的兒子,出生於希臘的科斯島,他聲名遠播,甚至連偏遠地方的統治者也來找他看病。

公元前430年,雅典城發生瘟疫,請他前去救治。他看到一些鐵匠似對瘟疫有免疫能力,於是命令在全城各處的廣場上燒起爐火。根據傳說,瘟疫就這樣被控制住了。在70多本署著他名字的書籍中,只有少部分是他所寫,餘下的多是其弟子秉承其思想撰寫的。其中一些確有真知灼見,另一些卻荒謬不經。比如,他強調飲食營養,主張鍛煉身體,不要依賴藥物。然而,對許多疾病他卻極力推薦斷食治療,其理論是,我們越是給有病的身體餵食,對身體造成的傷害就越大。

當時,哲學家恩培多克勒認為,世界是由四種元素——泥土、空氣、火和水——組成的。它們被一種他叫作「愛」的力量按照不同的比例黏合在一起,或被一種相反的他叫作「衝突」的力量分散開去。

希波克拉底借用了恩培多克勒的四元素理論,並將之運用到身體方面。他說,良好的健康是四種身體流體或體液左右平衡的結果。四種體液對應四種元素——血對應火,黏液對應水,黑膽對應泥土,黃膽對應空氣。在接下來的2000多年中,醫生們將許多疾病歸結為體液失衡。他們通過抽掉某種過剩的體液(如放血)或通過某種藥物彌補某種不足的體液,對病人進行治療。在過去的許多世紀裡,這種治療方法,尤其是放血,所造成的損害不可估量。

然而,希波克拉底學說的前提──影響人性格和健康的是生物學元素——卻在最近得到證實。神經生理學家和大腦科學家的最新研究證實,由大腦細胞產生的物質可以促進思想過程的發生。他們確認,外來的物質如藥物或毒素等,會扭曲或干擾這些過程。希波克拉底竟然與這個認識如此接近!

希波克拉底和亞里士多德以前的心理哲學家的心理冥想確實令人歎服。他們沒有實驗室,沒有方法論,也沒有經驗主義的證據——實際上,他們什麼也沒有,只有開拓的思維與強烈的好奇心——但竟辨識並解釋了一系列傑出的課題,發展出一套自他們的時代起直至我們這個時代都至關重要的心理學理論。

第三節 「思想的接生婆」:蘇格拉底

我們現在遇到一位與前面那些有影無形的人物完全不同的人,一位真正的人,一位活潑的人。他的長相、生活習慣和思想都有完整的記錄。他就是蘇格拉底(前469—前399),那個時代最重要的哲學家,與以感覺為基礎的學說完全衝突的知識理論的倡導人。

我們知道許多關於他的事跡,因為他的兩位弟子,柏拉圖和歷史學家兼軍人色諾芬,詳細地寫下了他的深思結果。不幸的是,蘇格拉底本人卻什麼也沒有寫出,他的思想主要是通過柏拉圖的對話流傳下來的,而他在這裡所說的許多言論,卻極有可能是柏拉圖為達到某種戲劇效果而借用蘇格拉底之口表達出來的他自己的觀點。然而,蘇格拉底對心理學的貢獻則清晰可辨。

蘇格拉底生活在雅典極盛時代的前半個時期,當時,哲學和藝術空前繁榮。他在年輕時代著迷於普羅塔哥拉、芝諾及其他人的哲學。他很早就決定終生從事哲學研究,但他跟詭辯學者不一樣,他在教學時從不收費。他常常與任何想與他討論思想的人進行對話,有時兼做石匠和雕匠。他喜歡思想和辯論所帶來的快感,厭惡金錢買來的舒適。他甘於清貧,一年四季只穿一身簡樸而破舊的長袍,從不穿鞋。有一天,他在集市上閒逛,突然愉快地大聲歡呼:「啊,竟有這麼多我不需要的東西!」

但他並不是苦行僧。他喜歡結交朋友,有時甚至還參加富人舉辦的宴會,而且坦然承認,當透過衣服看到一位青年的肉體時,他感到內心深處產生一股「火焰」。他長得非同尋常地難看,肚子特大,謝頂,鼻子短而扁平,嘴唇奇厚。朋友阿爾西比亞斯告訴他說,他長得像個色情狂。

然而,與色情狂不一樣的是,他是謙恭、禮貌和自製的典範。他很少喝酒,即使喝酒,也始終保持頭腦清醒。他保持貞操,甚至在戀愛之時。一天晚上,長相美麗但缺乏道德觀的阿爾西比亞斯爬到蘇格拉底的床上企圖引誘他,卻吃驚地遭遇一頓長輩般的訓斥。「我認為自己已經受到玷污了,」按照柏拉圖的《會飲篇》,他後來說道,「然而,我喜歡這個人做事的方式,還有他的自製和勇氣。」

蘇格拉底很會照顧自己的身體。在伯羅奔尼撒戰爭中,他英勇作戰,在戰場上忍受饑寒的能力使其他戰士萬分吃驚。他長年教授學生,並因此被推上法庭,因為當時的雅典民主者認為他的教學使年輕人走向墮落。真正的問題在於,他蔑視當時的民主政體,並把許多貴族即那些民主者的政敵列入自己的弟子行列。他平靜地接受了對他的判決,且拒絕逃跑,寧願昂首就死。

特爾菲神諭曾宣佈蘇格拉底為世界上最聰明的人,可他卻與這個宣告進行爭辯。他的風格是,他喜歡宣稱自己什麼也不知道,他認為,自己比別人聰明的唯一地方,就在於他知道自己什麼也不知道。他宣稱自己是「思想的接生婆」,一個只幫助別人產生其思想的人。當然,這只是一種姿態。實際上,關於某些哲學問題,他有著許多堅定不移的觀點。

然而,跟同時代的大多數人不一樣的是,他對宇宙學、物理學或知覺沒有任何興趣,一切如其在柏拉圖的《蘇格拉底的申辯》中所言:「我與物理思辨沒有任何關係。」他所關心的只是倫理學問題,他的目標是幫助別人過一種有德行的生活。他說,有品德的生活來自知識,因為沒有人明知故犯,有意作惡。

在幫助弟子們獲取知識方面,蘇格拉底從不一味說教,而是採用辯證法向弟子們提出問題,這些問題會引導他們自己去一步一步地發現真理。從此以後,這種理論成為與以知覺為基礎的理論迥然不同的另一種知識獲取方式。

按照這種理論,知識即思想;知識不是來自經驗,而是來自推理。推理會引導我們發現存在於我們自身的知識。有時,蘇格拉底首先徵詢定義,再將他的對話者引入矛盾之中,直到新的定義形成。有時,他提供或徵詢一個例證,其合作者最終將從該例證中形成一個概括。有時,他會一步一步地引導對話者得出一個與剛剛說過的話互相矛盾的結論,或一個早已隱含在他的信仰之中他卻不知道的結論。

蘇格拉底引用幾何學作為理想的模型以說明其方法。人們從不證自明的公理出發,通過假設和歸納,在已經知道的真理中發現其他真理。

蘇格拉底的教學法極大地影響了心理學的發展。他的觀點,即知識存在於我們自身,只需我們通過正確的推理就可發現的觀點,成為不同時代偉大人物的心理學理論的基礎。這些人有柏拉圖、托馬斯·阿奎那、康德,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還包括一些現代的心理學家,

他認為,通過辯證法顯示出來的人類固有知識的存在,證明了我們具有不死的靈魂,靈魂是可以與大腦和肉體分開存在的實體。靈魂永存,所以意識不因為死亡而停止存在。

在這個基礎之上將建立柏拉圖式和後來的基督教式二元論:世界分成意識和物質、真實和表象、觀念和物體、推理和感知兩大部分,每一組的前一部分不僅看起來比後一部分更真實,在道德上也更高級一些。儘管這些區別主要存在於哲學和宗教意義之上,但它們在許多個世紀裡一直影響著人類對自我理解的探索。

第四節 理想主義者:柏拉圖

他的名字是阿里斯托克勒,可這個世界只知道他叫柏拉圖,在希臘語中是「plato」,意為「寬闊」,這是他在年輕時代作為摔跤手時得到的綽號,因為他的肩臂甚寬。

柏拉圖出生於公元前427年的雅典,父母都是有錢的貴族。他在青年時期就是個卓爾不群的學生,一個男人和女人都喜歡的漂亮哥兒,而且還是個極有潛質的詩人。20歲那年他完成了一部詩集,就在準備將其上交給大獎賽時,卻意外地聽到了蘇格拉底在一個公共場所進行的演講。

也許是因為蘇格拉底辯證法中所含的遊戲成分俘獲了這位摔跤手,也許是因為這位哲人思想的微妙之處吸引了這位嚴肅的學生,也許是因為這位大師的哲學中所含的寧靜與安詳極大地衝擊了一個充滿混亂與背叛、戰爭與失敗、革命和恐怖的時代,這位貴族世系的後裔當場燒掉詩集,矢志投身於這位哲學家的門下。

柏拉圖跟隨蘇格拉底學習了8年。他是個專心致志的學生,且不苟言笑。一位古代作家曾記載,沒有人見他大聲笑過。他的情詩有極少部分得到保留,有些是獻給男人的,有些是獻給女人的,可其真實性都值得懷疑。沒有任何有關他的愛情生活的閒言碎語,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他曾經有過婚姻。

他在《蘇格拉底的申辯》一書中宣稱,蘇格拉底是「我所認識的人中最智慧、最公正、最好的人」。在蘇格拉底於公元前399年離世之後,柏拉圖逃出雅典,在地中海一帶周遊。之後他又回到雅典,為他的城邦而戰鬥,然後又四處漫遊和研修。

40歲那年,他在與錫拉庫薩的君主丟尼修談話時,大膽地譴責了獨裁政治。丟尼修大為震怒,下令逮捕他,並把他推到奴隸市場拍賣。幸好,一位有錢的崇拜者安裡塞裡斯成功地把他贖回,他再回雅典。朋友們募集3000德拉馬賠償安裡塞裡斯,被他拒絕了。於是,他們用這筆錢為柏拉圖在郊區置買了一處房產,他便於公元前387年在這裡開設了他的學院。

這座高等教育學院在接下來的9個世紀裡一直是希臘的文化中心。可惜我們幾乎沒有任何有關柏拉圖在這所學院活動的詳細資料,只知道他在這裡教授了41年,直到公元前347年他在80或81歲的高齡時逝世為止。人們相信,他合併了蘇格拉底的對話法和講座法,他通常會和學生一邊在庭院中散步一邊授課。

柏拉圖大約有35次對話(至少一半是偽造的)——並不是供他的學生使用的,它們是用通俗形式演繹的半戲劇化的思想。他對哲學的影響是巨大的。他對心理學的影響,雖然不是其貢獻的主體,卻也遠遠超過在他之前的任何思想家,甚至連此後2000多年間的哲人在內,也無人能望其項背,除了亞里士多德。

儘管大家對柏拉圖心存敬意,可從科學的角度來說,他對心理學的影響卻是弊大於利。最大的負面影響是他反對知識來源於知覺。在《泰阿泰德篇》中,他嘲笑知覺是知識的基礎。如果每個人都是所有事物的尺度,那麼,豬和狒狒為什麼就不能成為同樣有效的尺度呢?因為它們也有感覺啊!如果每個人對世界的感覺都是真理,那麼,任何人都可以跟神靈一樣聰明,然而又比傻瓜聰明不了多少,等等。

柏拉圖認為概念比我們感覺到的物體更為「真實」。關於「椅子」的概念,要比這把或那把物質的椅子更長久,也更真實。椅子會腐爛,然後停止存在,概念卻不會。任何美麗的個人最終都會變老,變得滿臉皺紋,然後死去,不再存在,可是,美這個概念卻是永恆的。這就是柏拉圖概念(或形式)理論的中心所在。現實是由概念或形式構成的,概念永生不死,物體則是短暫的。

他在《理想國》中說,想像一個山洞,裡面關押著囚犯,他們只能看見由外面的火光映照進來的影子,這些囚犯把影子當作真實。其實這些影子全部來自他們自己和身邊的物體。最後,一個人逃了出去,看見了實際的物體,知道自己一直在受騙。柏拉圖像一位哲學家一樣認識到,物質的東西只不過是真實的影子,現實是由概念的形式構成的。他的職責則是深入洞穴,把囚犯們領出來,讓他們意識到什麼是真實。

柏拉圖把靈魂比作兩匹小馬,一匹馬活潑而溫馴(精神),另一匹狂暴而難以控制(喜好),兩匹馬被馬軛約束在一起,由馭手(理智)驅趕。這位馭手以相當大的努力才使它們相互配合,協力向前。柏拉圖沒有進行過任何臨床研究,亦沒有對任何人進行過心理分析,就得出此等令人吃驚的結論,其高明程度直逼弗洛伊德對性格的分析。

柏拉圖進一步說道——這是馭車手和馬兒比喻中最為重要的信息——喜好不應該被徹底根除,只是應對其加以控制。如果我們的慾望全部受到壓抑,就如同將馬兒完全勒住不讓其奔跑一樣,永遠無法達到駕馭它們奔向理智的目的。

第五節 現實主義者:亞里士多德

柏拉圖的高足亞里士多德在學院學習了20年。然而,離開學院以後,他提出許多與柏拉圖教給他的思想完全相反的主張,對哲學產生了與其恩師齊名的影響。除此之外,他還通過哲學,在更廣泛的學科裡留下了自己的印記,如邏輯和天文學、物理和倫理學、宗教和美學、生物學和修辭學、政治學和心理學等。

亞里士多德長什麼樣子呢?他的半身像顯示的是一位英俊漂亮、留著鬍鬚的男人,面容優雅而細膩。一位幽默的同時代人這樣描述亞里士多德,說他生就一對小眼睛和一雙棒槌腿,只是他極其聰明地用高雅的服裝和無可挑剔的髮式讓人們及時轉移了對這些小毛病的注意。

他通常是和藹可親的,待人熱誠的,又十分率真。據說一個囉唆的人問他:「我的嘮叨不休是否已令閣下煩透了?」他的回答是:「沒有,真的沒有——我根本沒有聽您講話。」

亞里士多德於公元前384年出生於希臘北部的斯塔吉拉。他的父親是馬其頓國王的御醫。他家境富裕,也勤奮努力。在柏拉圖大聲誦讀自己的對話時,心煩的聽眾一個一個地躡著腳溜了出去,只有亞里士多德留在那裡,直到對話的結尾。即使度蜜月,他也用大部分時間收撿貝殼。他在寫作和研究時專注如一,使其在40年的時間裡竟能完成170部著作。

他於17歲進入柏拉圖的學院就學,在那裡一直待到37歲。之後,他離開學院。有人認為他是在盛怒之下離開的,因為柏拉圖在死前並沒有指定他為繼承人,而是將自己的所有財產遺留給了自己的侄子。

此後的13年中,他遠離雅典,先在小亞細亞為那裡的國王擔任哲學顧問,然後到萊斯博斯島的麥迪倫就任過幾年的哲學院院長。接著,他在菲利普國王的首都貝拉,給少年時代的亞歷山大做老師。這期間,他大量地讀書,觀察動物和人類的行為,筆耕不輟。他的大部分作品都以對話形式刻寫下來,據說都是文學傑作,只可惜全部散失了。流傳下來的47篇,可能都是講課筆記,或是只準備用於教學的講稿。

49歲時,亞里士多德抵達自己的人生巔峰,重返雅典。儘管學院院長的職位再次空缺,可他仍舊未能當上。在此情況下,他自己開辦了一所學院,即呂克昂,與之競爭。呂克昂位於城外,他在那裡聚集了一些師生,開設了一個圖書館,還收集了一些動物標本。他早晨和下午都要授課,授課的過程一般發生在呂克昂學院裡鋪著石子的小路上。他與學生一邊散步,一邊講授(「逍遙派」一詞即由此而來)。他將一些研究領域交給學生去做,很像今天的一些大學教授,把學生的發現一本接一本地彙集在自己的作品中,從而使自己的學術產量大增。

在呂克昂任教13年之後,他被迫離開雅典。當時城裡爆發反馬其頓人的騷動,他因為與馬其頓人聯繫過多而遭到攻擊。他說,他離開的原因是想拯救雅典人,使其不至於對哲學再犯罪過(第一次罪過是雅典人對蘇格拉底的錯誤審判和殺害)。第二年(公元前322年),他死於腹痛,享年62歲或63歲。

亞里士多德是一個天下少有的天才,而且碰巧生活在一個特別適合他這種超凡天才的時代和地方。可是他的許多學說都在後世遭到推翻,大多科學作品也多存在於錯誤的學說中。

與他的恩師柏拉圖的思想完全不同,亞里士多德從不相信靈魂天生就帶有知識。柏拉圖認為靈魂不滅,但亞里士多德幾乎就要得出結論說,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在人的思想意識之外存在。柏拉圖認為,靈魂是被身體束縛的,所以靈魂的最高目標是從物質的束縛中逃脫出來。亞里士多德則認為「靈魂無法脫離肉體而單獨存在」。

由於所處時代的局限性,他的一些評論現在看來毫無意義。然而,他的許多觀察仍然很有見地。例如,他認為,經驗重複的次數越多,就越容易被記住。再如,雖只經歷一次,但經驗若發生在非常強烈的感情之下,則會比一些經歷許多次的事件更容易記住。

在《論靈魂》和其他著作中,亞里士多德也簡要地處理或浮光掠影地觸及過其他的心理學課題。雖然沒有一點是值得我們嚴加考察的,但這些評論的範圍和見地令人驚歎。

正如羅伯特·華生(Robert Watson)所寫:「對亞里士多德進行研究會得到驚奇的報答,人們會因為他就心理學的一些事情所產生的現代思想而感到驚訝……當然,他在許多所謂的事實上是錯誤的,他還略去了一些重大的課題,可是,他關於成長、感覺、記憶、欲求、反應和思想的總的框架卻少有差錯,簡直與現代心理學毫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