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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搭設創新的舞台

活著讓我很開心,擁有一個我愛的男人、我喜歡的生活,以及喜歡做的事情。有時它們讓我的靈魂歌唱。

雕塑家尼娜·霍爾頓

Nina Holton

本書的主題是創造力,它生發於當代富有創造力的人物的歷史。開篇描述了什麼是創造力,回顧了歷史上富有創造力的人們工作和生活的方式。最後,你將明白如何才能讓我們的生活與這些富有創造力的人的生活更接近。本書提出的觀點並不簡單,也不常見。有關創造力的故事遠比許多過於樂觀的描述更深奧、更奇特。正如我試圖表明的,一個配得上「具有創造力」這個標籤的想法或產品,來自許多個創造力源頭的協同效應,而不只是出於某個人的想法。改變環境和條件比試圖讓人們進行更有創造力的思考,更容易令人產生創意。真正的創造力從來都不是突然的靈感,不是那種隨機閃過黑暗的一道光芒,而是數年艱苦工作的厚積薄發。

創造力是我們生活意義的核心來源。原因有幾個,我在這裡只提兩個主要的。第一,大多數有趣的、重要的、人性化的事情都是創造力的結果。我們的基因構成中有98%與黑猩猩相同。但語言、價值觀、藝術表達、對科學的理解以及對技術的研究讓我們與眾不同,它們都是個體創造力的結果。這種創造力受到認可和獎勵,並通過學習得以傳遞。如果沒有創造力,還真的很難區分人類和黑猩猩。

第二,當我們深入創造性活動之中時,會覺得比其他時候過得更充實。藝術家在畫架前或科學家在實驗室中所體驗到的興奮,接近於我們希望獲得的最理想的自我實現感,但這種感覺我們卻極少能從日常生活中獲得。也許只有性、運動、音樂和宗教狂熱能讓我們體會到比自我更宏大的深邃感,雖然這些體驗也總是稍縱即逝。然而,創造力卻能讓未來變得更豐富多彩。

我們研究創造力時的一段訪談也許能讓你瞭解到創新活動能帶來的快樂、風險和艱難。接受訪談的是維拉·魯賓(Vera Rubin),一位天文學家。她在幫助我們瞭解銀河系的動態關係方面做出了很大的貢獻。她指出,銀河系的星星並不都按照相同的方向轉動。在同一銀道面(galactic plane)上,它們的運行軌道有的是順時針的,有的是逆時針的。就像其他的許多發現一樣,這並不是計劃中的研究內容,而是無意中觀察兩幅相隔一年獲得的同一星系的光譜分析圖而得到的結果。通過分析星星在兩幅圖中的光譜線,魯賓注意到,一些星星在某段時間內向著某一方向轉動,而另一些星星則向相反的方向轉動。魯賓很幸運,能夠成為第一批接觸到這種清晰的光譜分析方法的天文學家之一。就在幾年前,這些細節還無法被觀測到。她之所以能利用這種幸運,是因為她對星星的運行細節已經深入研究了很多年。天文學家之所以能獲得這些發現,是因為對星系本身具有濃厚興趣,而不是為了證明某個理論或揚名立萬。以下就是她的故事:

成為一名研究型科學家需要很大的勇氣,你需要把你自己、你的生活和時間全部投入進去,而最終卻可能一無所獲。也許你辛辛苦苦研究了5年的論題,在完成前發現它是錯誤的,或者其他人發現了你即將完成的研究,證明這一切都完全錯了。這種情況非常有可能發生。我很幸運。剛步入這個行業時,我覺得作為天文學家、一位觀察者,主要工作就是收集有價值的數據。而事實證明,在很多情況下,這份工作不僅限於此。但即便只是收集數據,我也不會感到失望,發現的過程一直都令人愉快。今年春天,我發現了某種非常吸引人的現象,我還記得那是多麼有趣。
我和一位年輕的博士後一起研究室女座星系團(Virgo cluster)中的星系,它是離我們較近的最大的星系團。通過觀察這些星系團,我知道自己真的非常喜歡觀察每個星系的細節。
我對每個星系的特點變得更有興趣了,因為它們離我們很近,當然這是從宇宙角度上說的近。我第一次擁有了這麼大的星系樣本,而且它們近得足以讓我看到很多微小的細節。我發現在很多這類星系的中心正發生著非常奇怪的事情——迅速旋轉、小小的圓盤以及各種各樣有趣的事情。我完全沉浸在這些有趣的事情之中。對它們進行研究和測量後,我試圖做些什麼。但我意識到,由於種種原因,有些數據比其他數據更有趣。於是我決定先詳細記錄最有趣的中心特性(這與我為什麼開始這個項目真的沒有關係)。另外,我發現大約有20~30個非常有趣的星系,它們都具有快速旋轉的核心,以及大量的氣體和其他物質。於是我選擇了其中的14個,並決定寫一篇有關這些星系的論文。
其中一個星系特別有意思。1989年我第一次拍了它的光譜圖,1990年拍了另一張。這樣我就有了這些天體的兩張光譜圖,直到1990年或1991年,我沒有再測量過它們。一開始我不太理解為什麼它們這麼有趣,只知道與我以前見到的星系不一樣。要知道,在銀河系、螺旋星系或圓盤星系中,幾乎所有的星星都在圍繞著中心的平面旋轉。最後我發現,在這個星系中,有些星星向著一個方向旋轉,還有些星星向著另一個方向旋轉。也就是說,有些星星順時針轉,有些星星逆時針轉。
不過,我只有兩張光譜圖,其中一張還不夠好,所以我可以相信它,也可以不相信它。我可以考慮只根據一張光譜圖來寫論文,還可以認為這張光譜圖不夠好,把它拿給同事看,讓他們幫忙分析。他們也許能看到兩條線,也許不能,然後我會左右為難地想,天空中是否發生著同樣有趣的事情。由於1991年使用主望遠鏡的申請已經過期了,1992年的春天,我決定拍攝另一張光譜圖。不過當時我有了一個主意。因為光譜圖中存在某種非常特殊的點,我突然決定試著解釋自己正在觀察的現象。沒想到這花費了數月的時間。我在另一個房間裡進行思考,坐在連上電腦的電視機屏幕前,它能讓我非常仔細地觀察圖像,並和它們做「遊戲」。一天,我認定自己必須搞明白那個複雜的事物到底是什麼,於是我在紙上畫草圖。突然之間,一切都豁然開朗。我想不到要怎麼描述我看到的,它真是既精巧又清晰。我不知道為什麼兩年前自己沒有這樣做。
在接下來的春天我就開始進行觀察。我讓一位同事和我一起觀察,他有時會和我一起做事。我們計劃用三個晚上進行觀察,但其中兩個晚上,我們連望遠鏡都沒有打開。第三個晚上很糟糕,不過我們觀察了一會兒,就得到了有關這個星系的足夠信息,可以證明我之前的觀測。然而從另一方面來說,這種證明並不重要,因為我已經知道:一切都是正確的。
發現一些新觀點真的非常有趣。今年夏天我在哈佛大學做了一次演講,當然我在演講中加入了這個故事。事實上,兩天後一些天文學家證實了我的發現,他們擁有這個星系的光譜圖,但沒有進行分析。

當一切進展順利的時候,成功讓單調沉悶的工作得到了補償。人們能夠記住的通常是最佳狀態:強烈的好奇心、對揭示奧秘的驚歎、無意中找到解決方案的喜悅,這些成功讓人們看到了無可置疑的規律。新知識的突然出現讓多年乏味的計算得到了認可。然而,即使沒有成功,富有創造力的人依然能夠在工作中找到樂趣。即使沒有得到公眾的認可,學習本身也是有益的。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以及為什麼會發生,正是本書要探討的中心議題。

生物學及文化中的進化

在漫長的人類歷史中,創造力曾是至高無上的神的特權。全世界的宗教都基於一個有關起源的神話:一個或多個神創造了天、地和水。他們同時還創造了男人和女人——人類弱小而無助,受制於神。只有在近期的人類歷史中,情況才發生了逆轉。現在,人類是創造者,而神是他們臆想出來的事物。無論這始於2 500年前的希臘或中國,還是始於500年前的佛羅倫薩,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發生在人類歷史最近的幾千年中。

我們對人與神之間關係的看法改變了。不難看出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改變。當最初的造物神話出現時,人類的確很無助,任由寒冷、飢餓、野獸擺佈。他們無法解釋從身邊看到的非凡力量,比如日出日落、寒來暑往、斗轉星移。在這個神秘的世界中,他們充滿敬畏地探索著立足點。然後,人們開始逐漸明白世界的運轉方式——從細菌到行星,從血液循環到海洋潮汐。起初,他們理解的速度比較慢,在最近幾千年中,理解的速度在不斷加快。人類不再是無助的。他們建造起巨大的機械,利用能源,根據自己的技能和喜好,改變了地球的面貌。當身處進化的風口浪尖時,人類接管了創造者的頭銜也就不足為奇了。

這種改變對人類的意義還不清楚,不知道它將有益於人類還是將導致人類的滅亡。如果我們開始理解了這個新角色所承擔的令人敬畏的責任,那麼這種改變就會是有益的。古代的諸神,比如濕婆、耶和華,既是建造者,也是破壞者。宇宙在他們的仁慈與嚴酷之間維持著搖搖欲墜的平衡。如今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也在可愛的花園與貧瘠的沙漠之間搖擺,它們是由我們與自然的衝突造成的,如果忽視我們的創造力所隱含的破壞潛能,盲目地濫用我們新獲得的權力,那麼這個世界很可能會變成沙漠。

雖然我們無法預測創造力(創造力能將我們的願望強加於現實,使人類成為決定星球上每一種生命形式的命運的主要力量)的最終結果,但至少能試著更好地理解這種力量以及它的運作方式。因為無論如何,我們的未來正緊密地與人類的創造力聯繫在一起。我們的夢想以及為實現夢想而做出的努力,將在很大程度上決定我們的未來。

這本書試圖將近30年來對富有創造力的人的生活方式和工作方式的研究匯聚在一起,讓人類發明和發現新觀念、新事物的神秘過程變得更容易被理解。對該領域的研究使我確信,只是觀察那些富有創造力的人並不能真正理解創造力,就像森林裡大樹折斷的聲音,如果沒有人聽,那麼這聲音就不會被聽到。同樣,如果沒有善於傾聽的聽眾記錄並執行充滿創意的觀點,那麼這些觀點也會消弭於無形。如果沒有局外人適當的評價,也就沒有可靠的方法來判斷具有創意的主張是否有效。

根據這種觀點,創造力來自構成系統的三個要素之間的互動。這三個要素分別是,包含符號規則的文化、給某個領域帶來創新的人,以及該領域中被認可、能證實創新的專家。對於有創造力的觀點、產品或發現,這三者都必不可少。例如,在維拉·魯賓對自己天文學發現的描述中,如果沒有幾個世紀以來積累的大量有關天體運動的信息,如果沒有控制現代大型望遠鏡的機構和制度,如果沒有其他天文學家的批判性懷疑和支持,魯賓就不可能取得這樣的發現。在我看來,對個人創新來說,這些要素的貢獻並不是偶然的,而是創新過程中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與個人的貢獻同樣重要。因此在本書中,我對領域予以的關注與對具有創造力的個人的關注一樣多。

創造力來自構成系統的三個要素之間的互動。這三個要素分別是,包含符號規則的文化、給某個領域帶來創新的人,以及該領域中被認可、能證實創新的專家。

生物進化引發的基因改變過程在文化中的對等物就是創造力。在進化中,人類染色體的化學物質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隨機的改變。這些改變使得孩子身上表現出了新的身體特徵,如果這種特徵比現存的更好,那麼它很可能被傳遞給這個孩子的後代。大多數新特徵並不能提高生存機會,因此在幾代後就可能會逐漸消失。然而有一些新特徵確實改善了人類的生存狀況,因此它們就對生物進化作出了解釋。

在文化進化中,沒有與基因或染色體類似的遺傳機制。因此,新觀念或發明不會自動傳遞給後代。在發現如何使用火、輪子或原子能之後,這些知識不會像基因一樣存在於孩子的神經系統中。每個孩子都不得不從頭開始學習。在文化進化中,可以與基因進行類比的是模因(meme)[1],即如果文化要延續,我們必須學會的信息單位。語言、數字、理論、歌曲、菜譜、法律及價值觀等都是我們要傳遞給子孫後代的模因。富有創造力的人所改變的正是這些模因。如果足夠多的人將這種改變視為改進,那麼它就會成為文化的一部分。

因此,為了理解創造力,只研究看似對新觀念、新事物貢獻最大的個人是不夠的。他們的貢獻雖然很重要,但只是創造鏈中的一環、整個過程中的一個階段。說愛迪生發明了電或者愛因斯坦發現了相對論,只是一種對創造力的簡單化認識。它能滿足人類對故事的遠古偏好,即故事容易理解,而且包含像超人一樣的英雄。但是,如果沒有之前積累的知識,沒有激發他們思考的學術及社會網絡,沒有認可並傳播他們的創新產品或觀念的社會機制,那麼愛迪生的發明和愛因斯坦的發現便會令人難以置信。說相對論是愛因斯坦創立的,就像說星星之火導致了雄雄烈焰一樣。星火是必要的,但如果沒有空氣和易燃物,也就不會有火焰。

本書要探討的不是孩子們常說的那種簡單明瞭的事情,也不是因為我們有頭腦,會思考,所以每個人都擁有的那種創造力。本書也不會探討贏得生意的好點子、烘烤朝鮮薊的新方法,或者為聚會裝點起居室的新穎創意。這些是日常生活中小創造力的事例,它是生活的重要成分,無疑是每個人都應該提升的創造力。但是要做好這些,首先必須理解本書所要闡釋的創造力。

有限的注意力與寶貴的創造力

創造力,至少本書所探討的創造力,是指改變文化中某一具體領域的過程。新歌曲、新觀點、新機器都是創造力發揮作用的結果。由於這些改變不像生物進化中的改變那樣是自動發生的,因此我們有必要思考創新所要付出的代價。改變傳統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在改變模因之前,我們必須學習它。音樂家在譜寫新曲之前,必須學習音樂傳統、樂譜體系以及演奏樂器的方法。發明家在改進飛機設計之前,必須學習物理學、航空動力學以及理解鳥兒為什麼不會從天上掉下來。

無論我們想學什麼,都必須專注於要學習的內容。注意力是有限的資源,在給定時間內,我們只能處理那麼多信息。雖然不知道我們究竟能處理多少信息,但顯而易見的是,我們不能同時學習物理和音樂。我們也不能在做其他需要注意力的事情(比如洗澡、穿衣服、做早餐、開車、與配偶談話等),同時進行有效的學習。值得注意的是,我們有限的注意力中有很大一部分被用在了日常的生存事務上。在我們的一生中,留給學習某一文化領域(比如音樂或物理)的注意力已經很少了。

注意力是有限的資源,在給定時間內,我們只能處理那麼多信息。雖然不知道我們究竟能處理多少信息,但顯而易見的是,我們不能同時學習物理和音樂。

這些簡單的前提能夠合理地引導出一些重要的結論。要在某一領域內實現創新,必須有過剩的注意力。這就是為什麼公元前5世紀的希臘、15世紀的佛羅倫薩以及19世紀的巴黎能成為創造力中心,因為它們擁有足夠的財富能夠讓個人學習並實踐非生存所必需的知識。另外,創造力中心還可能成為不同文化的交匯處。在那裡,信仰、生活方式和知識進行著融合,個人因此可以更從容地看待觀點的新組合。在步調一致、觀念陳舊的文化中,為了獲得新的思維方式,人們需要投入更多的注意力。換句話說,不需要太多注意力就能獲悉新觀念的地方,更有可能產生創造力。

隨著文化的演化,掌握不止一個領域的知識變得越來越困難。沒人知道離現在最近的「文藝復興者」是誰,在達·芬奇的時代之後,學習了藝術和科學各個領域中足夠多的知識,能夠成為其中一些領域的專家的可能性幾乎沒有了。某個領域也會分裂成許多子領域,精通代數的數學家可能不太瞭解數論、組合數學或拓撲學,反之亦然。過去的藝術家通常既會畫畫,也會雕刻、熔鑄金子、設計建築,而現在這些特殊技能會由不同的人來掌握。

因此,文化的整體趨勢將是專業化的知識勝過普遍化的知識。為了理解這個趨勢,讓我們假設有三個人,第一個人是學物理的,第二個人是學音樂的,第三個人是學這兩門學科的。三個人其他方面都相同,只是第三個人不得不將他的注意力分散到兩個領域中,而其他兩個人可以專注地學習一個領域的知識。於是,第一個人和第二個人可以深入學習各自的領域,他們的專業知識將勝過那位可以稱為通才的第三個人。隨著時間的推移,第一個人和第二個人會成為精通一個領域的專家,進而更有可能掌握這個領域的領導權及控制權。

當然,這種專業化的趨勢不一定是件好事。這容易導致文化分裂,就像《聖經》裡修建通天塔的故事所描述的一樣。正如本書其餘部分所充分展示的那樣,創造力通常需要跨越不同領域的邊界,例如一位化學家如果將物理學的量子力學用於分子鍵,那麼與只局限於化學領域的其他化學家相比,他能夠對化學做出更大的貢獻。與此同時,我們要認識到,鑒於可用的注意力非常有限,而各個領域中的信息數量在不斷增加,因此,專業化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但這種趨勢也可以被逆轉,只要我們做出下意識的努力,找到一個替代的選擇即可。如果聽之任之,這種專業化趨勢將會繼續。

有限注意力的另一個結果是,富有創造力的人通常被認為是古怪的,甚至是自負、自私和冷酷的。我們應該知道,這並不是有創造力的人的特點,而是其他人基於自己的感知總結出來的特點。當那些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物理或音樂上的人忽視了我們或忘記了我們的名字時,我們便說他們「太自負了」,儘管當他們把注意力從關注的事物中分散一些出來時,他們就可能表現得非常謙遜友好。如果那個人太專注於自己的領域,沒有考慮到我們的願望,我們便說他「感覺遲鈍」或「自私」,然而其實這種態度並不是出於他的本心。與之類似,如果他追求自己的事業,忽視了其他人的計劃,我們便會說他「冷酷」。然而,如果不將全部注意力投入進去,那麼一個人便不可能深入地瞭解某個領域,並在其中做出變革。正是如此,才會令別人誤以為他們是自負、自私和冷酷的。

事實上,富有創造力的人既不固執專一,也不自私冷酷,他們似乎正好相反。他們喜歡將相鄰的知識領域聯繫起來,因此,在本質上,他們應該是敏感而有愛心的,然而創造力的要求不可避免地推動他們走向專業化和自私。在有關創造力的許多悖論中,這也許是最難避免的。

研究創造力的益處

仔細研究富有創造力的人的生活以及他們成就的背景會大有裨益。顯而易見,創造力的結果豐富了文化生活,間接地改善了我們的生活質量。我們還可以從這些知識中瞭解到如何讓生活變得更有樂趣、富有成效。在最後一章中,我總結了這項研究對於提高個人的創造力有哪些值得借鑒的地方。

有些人認為,創造力的研究是一種精英研究,研究對像不是我們所面臨的迫切問題。我們應該將全部精力用於解決人口過剩、貧困落後或智力障礙等問題。依這種觀點來看,對創造力的關注是一種不必要的奢侈品。然而這種立場多少有點鼠目寸光。

每個人生來都會受到兩套相互對立的指令的影響:一種是保守的傾向,由自我保護、自我誇耀和節省能量的本能構成;另一種是擴張的傾向,由探索、喜歡新奇與冒險的本能構成。

首先,解決貧困的切實可行的新方案不會神奇地自己出現。只有當我們對問題投入大量的注意力,並採取創新的方式時,問題才可能被解決。其次,要擁有美好的生活,只是消除其中的錯誤是不夠的。我們還需要積極的目標,否則為什麼要繼續研究下去?擁有創造力就是一個答案。它提供了最令人興奮的一種生活方式。通過研究病態案例,心理學家已經瞭解了許多健康人的思維方式。通過與腦損傷病人、神經病患者以及違法者進行對照,我們能夠更好地瞭解機能正常的人。然而,我們對這些病態案例的另一端,即對那些生活特別積極的人卻知之甚少。如果要找出自己的生活中缺失了什麼,那麼研究豐富充實的生活就非常有意義了。這也是我寫作本書的原因之一:更好地理解為什麼有些人對生活的滿意度比大多數人更高。

每個人生來都會受到兩套相互對立的指令的影響:一種是保守的傾向,由自我保護、自我誇耀和節省能量的本能構成;另一種是擴張的傾向,由探索、喜歡新奇與冒險的本能構成,激發創造力的好奇心就屬於這套指令。這兩套程序都是我們所需要的。不過第一種傾向幾乎不需要來自外界的鼓勵與支持,就能夠激發出行動;而對於第二種傾向,如果不經過培養,它便有可能衰退。如果人沒有什麼機會感到好奇,如果冒險與探索之路上充滿了障礙,那麼進行創造力活動的動力便很容易消失。

你也許會想,既然創造力那麼重要,它一定很受我們關注。其實我們的重視很多時候只停留在口頭上。反觀現實,我們會看到另一番景象。為了支持直接的實際應用,基礎科學研究被最大程度地縮減。藝術越來越被看作是可有可無的奢侈品,其價值只能在遠離大眾的市場中得到證明。許許多多的企業在不斷裁員。從CEO的報告中,我們可以聽出這樣的暗示:這不是富有創造力的人的時代,而是會計的時代;這裡不鼓勵創新與冒險,只鼓勵縮減成本。然而,隨著全球經濟競爭的日益加劇,我們需要的恰恰是與保守相反的戰略。

那些在科學、藝術和經濟領域行得通的方法,也適用於教育界。當學校預算緊張、學生考試成績搖擺不定時,越來越多的學校選擇去掉看似無用的「虛飾」——藝術課及課外活動,從而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所謂的基礎學科上。如果讀、寫、算這「基本三會」能以鼓勵發掘創造力的思維方式進行教授,那也沒什麼問題,但不幸的是,很少有學校會如此。學生們通常覺得基礎學科令人害怕或枯燥無趣,他們能創造性地使用自己思維的機會僅僅來自撰寫學生論文和參與戲劇俱樂部或樂團的活動。因此,如果我們希望後代擁有充滿熱情與自信的未來,就必須將他們培養成既有創造力又能幹的人。

如何實施這項研究

1990—1995年,我和我的學生在芝加哥大學對91名卓越的富有創造力的人進行了錄像訪談。對這些訪談的深入分析有助於闡釋富有創造力的人的特點、創新過程的運作方式,以及哪些條件鼓勵或阻礙了創新觀念的產生。

被訪談者需要具備三個主要條件:他們必須在文化的一個主要領域(科學、藝術、商業、政府或人類福祉)創造出了不同;他們必須仍活躍於那個領域(或另一個領域);他們的年齡必須至少達到60歲(在極少數情況下,當條件符合時,我們也訪談了年紀稍輕一點的個人)。最後產生了一份被訪談者清單。

選擇訪談對象的過程複雜而漫長。一開始,我計劃訪談數量相同的男性和女性,這些人要盡可能擁有寬泛的文化背景。在考慮這些條件的同時,我開始羅列符合條件的訪談對象的名單。在完成這項任務的過程中,我徵求了不同領域的同事及專家的意見。不久後,我的研究生們加入了這個項目,他們也提出了有關合適人選的建議。另外,被訪談者在接受了一些訪談後,他們也會提供人選,這就產生了所謂的「滾雪球抽樣」(Snowball Sample)。

當研究團隊認為被提名者的成就符合抽樣條件時,被提名者便會收到一封信,信中會解釋這項研究並邀請他們加入。如果大約三周沒有得到回復,我們會再次發出邀請,並試著進行電話聯繫。最初我們聯繫了275個人,其中略多於1/3的人拒絕了我們,相同數量的人接受了邀請,而1/4的人沒有回復或無法繼續聯繫。接受者中有很多人的創造力廣受認可,其中包括14位諾貝爾獎得主(物理學獎4人,化學獎4人,文學獎2人,生理學或醫學獎2人,和平獎1人,經濟學獎1人)。其他大多數被訪談者也做出了類似的成就,雖然他們沒有得到同樣廣泛的認可。

一些人因為健康原因回絕了我們,還有很多人因為抽不出時間。小說家索爾·貝洛(Saul Bellow)的秘書寫信來說:「貝洛先生告訴我,他之所以在後半生還能保持創造力,或者說至少保持了部分的創造力,是因為他不允許自己成為其他人『研究』的對象。他去避暑了。」攝影師理查德·埃夫登(Richard Avedon)字跡潦草地回復我們說:「對不起,沒有時間呀!」作曲家喬治·利格蒂(George Ligeti)的秘書這樣寫道:

他非常具有創造力,正因為如此,他總是超負荷工作。你們希望研究他富有創造力的原因也正是他沒有時間協助你們進行這項研究的原因。他還想補充一句,之所以不能親筆給你們回信,是因為他正在努力完成今年秋季即將首演的小提琴協奏曲,他非常希望你們能諒解。
利格蒂先生很想說,他認為你們的項目非常有趣,他很有興趣閱讀研究的結果。

偶爾,拒絕的原因是因為他們認為研究創造力是在浪費時間。詩人、小說家切斯瓦夫·米沃什(Czeslaw Milosz)回信道:「我對有關創造力的研究存在懷疑,不想參與這類主題的訪談。我猜想我懷疑的是一些方法上的錯誤,而所有『創造力』研究都是以這些錯誤方法為基礎的。」小說家諾曼·梅勒(Norman Mailer)回復道:「我很抱歉,但我從來不接受對工作過程的採訪。這裡應用的是海森堡的不確定原理。」管理專家彼得·德魯克(Peter Drucker)是這樣解釋自己為什麼不接受訪談的:

您2月14日的來信對我來說是莫大的榮耀與誇獎。多年以來我一直很崇敬您和您的研究,並從中學會了很多。但是親愛的希斯贊特米哈伊教授,我恐怕不得不讓你失望了,我可能無法回答你的問題。我被告知自己是具有創造力的,但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我只是在不斷地辛勤工作……
如果我說富有成效的秘密之一就是把所有的邀請,比如您的邀請,都扔進一個大大的廢紙簍的話,我希望您不要認為我太自以為是或過於粗魯。根據我的經驗,提高生產效率的方式是不要做任何幫助他人工作的事情,而是要把所有時間都用於上帝讓你做的事情上,並把它做好。

在我們發出的所有邀請中,接受邀請者的比例存在著學科上的差異。超過半數的自然科學家,無論他們年紀多大或多繁忙,都同意加入。與之相反,藝術家、作家和音樂家更傾向於忽略我們的信或者拒絕我們,接受請求的人數不到1/3。找出存在這種差異的原因很有趣。

接受我們請求的男性和女性人數比例相同,但在某些領域,公認的非常具有創造力的女性代表名額不足,因此我們無法實現最初希望的50︰50的性別比例,結果是男性佔七成,女性占三成。

在通常的心理學研究中,你必須確保被研究的個體具有代表性,能夠代表你想研究的群體。在這項研究中,我們想研究的是具有創造力的群體。如果樣本不具有代表性,你的發現就不能被推廣到整個群體。然而,我們在此從來沒有試圖將結果推廣到所有富有創造力的人群中。我偶爾會試著反駁某些流傳甚廣的假設。在科學界,反駁比證實更有力,一個案例就可以駁倒普遍性原理,然而,世界上所有的案例都不足以得出絕對真理。只要我能找到一隻白烏鴉,那麼就足以駁斥「天下烏鴉一般黑」這個論斷;但是即使我指著幾百萬隻黑烏鴉,也無法證實「天下烏鴉一般黑」的論斷——不知在什麼地方也許藏著一隻白烏鴉。在所謂的證偽與證實之間也存在著這種不對稱,即使對於最神聖的物理法則來說也是如此。

對於本書的研究主題,可以加以反駁的案例已經非常多了。我們收集的信息無法證明所有有創造力的人都擁有幸福的童年,即使所有被訪談者說他們的童年是幸福的。但是哪怕有一個不幸福的孩子,也能夠反駁這個假設,就像一個幸福的孩子能夠反駁相反的假設(有創造力的人一定有著不幸福的童年)一樣。因此相對較小的樣本或樣本缺乏代表性,並不會真正妨礙從這些數據中得出堅實的結論。

確實,在社會科學中,某個研究成果通常既不是對的,也不是錯的,它只表明在統計上一種假設比另一種假設更有優勢。我們可以說,黑烏鴉比白烏鴉多很多,但僅用或然性無法對其做出解釋。因此我們可以這樣總結:大多數烏鴉是黑色的。而且,我們很高興很多時候可以這樣說。在本書中,由於各種原因,我並沒有利用統計方法來檢驗這種對照。首先,對我來說,我們有充足的證據能夠反駁某些有關創造力的根深蒂固的偏見,而在這方面我們有著牢固的根基;其次,獨特樣本所具有的特點違反了符合大多數情況的假設,而統計檢驗會支持這些假設;最後,不存在有意義的「對照組」,以對照檢驗樣本中發現的模式。

除了極少數例外情況,訪談一般在被訪談者的辦公室或家中進行。我們把訪談都錄了下來,然後逐字逐句地進行轉錄。訪談一般持續兩個小時左右,其中也有些比較短,有些比較長。對於樣本所涉及的信息來說,訪談只是冰山一角。多數被訪談者寫過書和文章,一些人還寫過自傳或其他可供考察的作品。事實上,他們每一個人都留下了非常豐富的書面記錄,完全追蹤這些記錄可能需要花費幾輩子的時間。這些資料都可以使我們更完善地理解每一個人以及他們的生活。

我們的訪談明細包含一些要問每一位被訪談者的共同問題。不過,我們不一定要以相同的順序來問這些問題,也不一定總使用完全相同的詞。最重要的是要讓訪談盡可能類似於自然的對話。當然,兩種方式都存在優勢和劣勢。但我覺得,如果讓被訪談者回答一系列結構化的呆板問題,可能會令他有受侮辱的感覺,反而會達不到我預期的目的。我希望得到真誠的、不假思索的回答,因此我讓交談圍繞著我感興趣的主題,而不是迫使他們進入某種套路。訪談既豐富又廣泛,這在很大程度上要感謝我的研究生們構建的優秀框架,他們還協助收集了訪談內容。

當開始寫這本書時,我面對著豐富得令人不知如何選擇的資料,感到十分困窘。需要閱讀的資料多達數千頁,即使對於其中的一小部分,我也無法做到面面俱到。選擇通常是痛苦的,那麼多美妙的敘述不得不被削減掉或被大幅壓縮。

我所引用的訪談不一定來自那些最出名或最有創造力的被訪談者,我的選擇標準是:它們應該能夠最清楚地解答我認為重要的理論問題,因此這種選擇是很個人化的。但是我可以保證,我沒有扭曲任何一位被訪談者的意思或任何一個團體的一致觀點。

雖然有些人說的話完全沒有在書中被引用,但他們陳述的內容有時以口頭或數字的形式被呈現在了概括歸納的結論中。我希望我、我的學生或其他學者最終能利用那些我不得不精簡掉的豐富資料。

有創造力的人可以更幸福

與大眾對富有創造力的人的普遍印象相反,訪談中所有的富有創造力的人和他們的創造力都是樂觀而積極的。我沒有懷疑這些故事是為了自私的目的而被編造出來的,而是相信它們是真實的,只要有關這個人的其他事實與他所說的不相矛盾。

與大眾對富有創造力的人的普遍印象相反,訪談中所有的富有創造力的人和他們的創造力都是樂觀而積極的。

在過去100年中,很多社會科學家以揭露人類行為中所隱藏的虛偽、自欺欺人和自私自利為己任。在19世紀末之前,人類的這些特性從來沒有受到過質疑。諸如但丁或喬叟這樣的詩人當然非常熟悉人性中這些弱點。馬克思提出了虛假意識的力量,而社會生物學家則展示了我們的行為是選擇壓力的結果。我們人類為什麼如此虛偽,人們已經形成了系統性的見解。

不幸的是,我們對弗洛伊德及其他思想家的觀點不僅理解得不充分,而且還不分青紅皂白地把它們應用到行為的各個方面。因此,按照哲學家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的話來說,學術界有可能退化成「揭穿虛假的企業」,它更多的是基於意識形態,而非提供具體證據,甚至研究人性的初學者也學會了不要相信表象。他們對虛假的防範不是任何優秀科學家都會認可的那種方法上的明智,而是武斷地認為凡事都不能相信表面。我可以想像,對於以下這段訪談內容,一些久經世故的同儕會有怎樣的回應。一位被訪談者說:「我和自己所愛慕的人結婚已經44年了。他是一位物理學家。我們有4個孩子,他們都獲得了博士學位,他們的生活都很幸福。」

他們也許會充滿嘲弄地微微一笑,將這些話看成是說話人在試圖否認自己的家庭不幸福;有些人會把這看成是譁眾取寵;還有些人會認為,這種樂觀的表達是訪談背景下的語言技巧,並不是事實真的如此,而是因為這種對話有它自己的邏輯;或者他們會將這看成是中產階級意識形態的表達方式,擁有不錯的學位和舒適的中產階級地位就等於幸福。

但是,如果這位女士真的結婚44年了,而且儘管作為一流科學家的工作很忙,她依然養育了4個事業有成的孩子,並把多數休閒時間用在了在家陪伴丈夫或旅行上,那將會怎樣呢?如果她的孩子們真的對生活感到心滿意足,經常去看望她,那又會怎樣?難道我們不應該厚道些,承認這些說法比我虛構出來的那些批評家的看法,更接近說話者的意思嗎?

讓我再呈現一段訪談中的文字,它也表現出了那種典型的樂觀精神。被訪談者是雕塑家尼娜·霍爾頓(Nina Holton),她嫁給了一位著名的學者(也非常富有創造力)。

我很喜歡「它使靈魂歌唱」這句話,而且經常使用這種表達。我們在好望角有一處房子,房屋外面長著高高的草。我看著它們說:「這是在歌唱的小草,我能聽見它們的歌聲。」我的內在需要某種快樂,你明白嗎?一種快樂的表達,我能感覺到它。我認為活著讓我很開心,擁有一個我愛的男人、我喜歡的生活,以及喜歡做的事情。有時它們讓我的靈魂歌唱。我很感激自己擁有一個經常歌唱的靈魂。
我覺得我做的事情對我非常重要,帶給我極大的滿足感。我可以時常與丈夫進行探討,並發現我們非常志趣相投,比如,當他有一個想法時,當他處理某些事情時,當我們一起討論這些天過得如何以及我們一起做過的事情時。雖然並不總是如此,但經常會這樣。它是我們之間絕佳的聯繫紐帶。他對我做的事情也很有興趣,因此會以某種方式參與到我的世界中。他給我做的雕塑拍照,他是那樣興致盎然。我可以和他討論任何事情,絕不像是在黑暗中工作。我可以徵求他的看法,而他總是會給我一些建議,雖然我不一定全部採納。我感到生活非常豐富充實。

玩世不恭的人讀了這段文字後,會再次得出這樣的結論:嗯,兩位職業伴侶在充滿創意的時候一定會過得很開心,但是完成新的、重要的東西,尤其是在藝術方面,人們不是一定會很貧窮、會受苦,對世界感到厭倦嗎?所以像這樣的生活要麼只代表了有創造力的群體中的極少數,要麼就是不能相信這種表面現象,即使所有證據顯示它是真實的。

我並不是說所有富有創造力的人都很幸福,都生活富裕。在訪談中有時也有人會透露出家庭關係的緊張、職業上遭受嫉妒,以及抱負連連受挫。另外,選擇的偏差可能也影響了我收集的樣本。由於樣本集中在60歲以上的人群,因此那些具有高風險生活方式並英年早逝的人就被排除在外了。那些沒有答覆或拒絕我們邀請的人,與接受邀請的人相比,可能較不幸福或者適應性較差。有兩三個一開始同意接受訪談的人,後來變得猶豫、沮喪起來。在和他們預約訪談時間時,他們找理由推辭了。因此,最後進入樣本的個體在生理和心理上都偏向健康和積極。

天才必須歷經磨難的這種刻板印象很大程度上是浪漫化思想創造出來的神話,支持它的證據來自孤立的、非典型的歷史時期。

經過若干年深入細緻的聆聽和閱讀,我逐漸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天才必須歷經磨難的這種刻板印象很大程度上是浪漫化思想創造出來的神話,支持它的證據來自孤立的、非典型的歷史時期。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托爾斯泰所表現出來的病態,更應該歸因於俄國瀕臨崩潰時不健康的社會狀況所引發的個人苦難,而非創意工作的要求。同樣,很多美國詩人和劇作家之所以最終自殺身亡或沉溺於藥物和酒精,並不是因為他們充滿創造力,而是因為藝術界承諾了很多,但給予的回報卻很少,十之八九的藝術家都被忽視了。

基於這些考慮,我發現以開放的懷疑態度來對待這些訪談,謹記人們具有展現幸福、掩飾苦難的傾向性,也許是更加現實的方式。與此同時,如果有證據支持這些訪談中訪談者所表現出來的積極性,那麼我隨時準備接受它。對我來說,這是值得冒的風險,因為我贊同加拿大小說家羅伯遜·戴維斯(Robertson Davies)的態度:

當你在思考真實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時候,悲觀主義是一條捷徑,因為它是一種目光短淺的生活觀。如果觀察在我們周圍發生的事情,以及自從你出生以來所發生的事情,你不禁會覺得生活是一個充滿問題和各種弊端的可怕的複雜系統。但是如果追溯到幾千年前,你便會意識到,自從第一隻變形蟲爬出爛泥、開始在地面上的探索之旅以來,我們已經取得了怎樣驚人的進步。如果將目光放得長遠些,我不明白你怎麼會對人類的未來、世界的未來感到悲觀。你採取短期的視角,認為所有事情都是一團糟,生活就是個騙子,所以你會覺得很悲觀。讓我感到非常好笑的是,我的一些研究文學的同儕說,悲觀的視角才是生活真正的謎底。我認為這只是自我放縱的胡言亂語。悲傷比歡喜容易得多。我認識一些秉持悲劇性生活觀的人,那是一種逃避的生活方式。他們覺得一切都極其糟糕,這種做法太容易實現了。如果你試著以比較公正的視角來看待事情,便會對喜劇的複雜性以及其中表現出來的模稜兩可和諷刺意義感到吃驚。我認為對於一位小說家來說,那才是至關重要的。

戴維斯的評論不僅適用於文學界,還適用於更廣闊的領域。同樣的,只是展現、揭示、歸納、解構並解釋富有創造力的人做的事情,忽視他們生活中所蘊含的真實的快樂與滿足感,也是比較容易的。然而這樣做會讓我們看不到可以從富有創造力的人身上學到的最重要的啟示:如何在混亂的存在狀態中找到目標和快樂。

然而,我寫作本書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證明某個觀點。我所探討的發現來自於數據,它們不是我的或其他人的先入之見。本書的字裡行間充溢著這些卓越人物的言語,他們講述著如何展現創造力的故事。這些情節無法被歸納為流暢的定義或膚淺的方法。在豐富性與複雜性之中,它揭示了人類精神的深層潛能。

創新者小傳
維拉·魯賓(Vera Rubin,1928— ),女,美國天文學家。她提出可見物質只佔宇宙總質量的一部分的觀點,並因此而出名,曾榮獲國家科學獎章。她是美國國家科學院和美國天文學會理事會的成員,是《科學》雜誌的編委,曾擔任星系委員會和國際天文聯合會的主席,還是《天文學雜誌》(Astronomical Journal)、《天體物理學雜誌》(Astrophysical Journal of Letters)的副主編。她在專業期刊上發表過125篇科學論文,還寫作過有關星系動力學的書籍。
尼娜·霍爾頓(Nina Holton),女,美國雕塑家(出生於奧地利)。她在波士頓、舊金山和華盛頓舉辦過30多場個人和集體的展覽,就職於福格藝術博物館、Van Leer Jerusalem基金會等組織。

[1] meme這個詞最初源自英國著名科學家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所著的《自私的基因》(The Selfish Gene)一書。還可以從《思維病毒》一書中瞭解到更多關於模因的介紹,此書簡體中文版已由湛廬文化策劃,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