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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壓倒一切的情緒

夜沉沉,
讓我室息,
壓迫我心,
令人驚慌,
恐懼在靠近,
罪惡冰冷地停留在皮膚上,
感覺到它的到來,
我整個身體已經沒了力氣,
不能把它攆走,也無法逃離,
慣常的理智,或尋常的道理,
都帶不來呼吸需要的氧氣。
想從這清醒著的噩夢中醒來,但又無法醒來,
我仍在這噩夢中夢遊行走。

埃斯庫羅斯,《奧列斯特:阿伽門農》

情緒是洗腦者可利用的最具威力的一件武器。第2章我們已經提到過,喚起強烈的情感就能夠把一個群體團結起來,可以使令人質疑的觀點獲得贊同,有時甚至能引起致命的後果。即使是在溫和的影響方式中,情緒也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到底是情緒的哪些方面使得它們受到洗腦者如此重用?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需要研究情緒對大腦所產生的影響。

人類共同的感覺

讓我們回到上面所引用的《奧列斯特:阿伽門農》當中的詩句上來。預言家卡珊多拉警告說可怕的厄運將降臨阿伽門農和他的家族,但在她發出警告之前,阿伽門農家族就察覺到有些不妙。埃斯庫羅斯早在2500年前就已創作了這部悲劇巨著,但其中所描述的情緒還是能立即被我們所識別。23個世紀後,對於埃德加·艾倫·坡的成名作品,比如《陷阱與鐘擺》和《厄捨古廈的倒塌》,我們仍可以十分容易地瞭解其中人物的感受:

我立刻站起身來,感覺每根神經都在顫抖……每個毛孔都在流汗,額頭上滲出了大顆的冷汗。

艾倫·坡陷阱與鐘擺」 《埃德加·艾倫.坡作品全集》,第248頁

我使勁尖叫……但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肺好像被一座山壓著,不停地喘著氣,心也跳得厲害

艾倫·坡,「過早埋葬」 《埃德加·艾倫·坡作品全集》,第267頁

為什麼……連我的頭髮都豎起來了,身體裡的血液似乎也凝固了?

艾倫·坡,「貝蕾妮絲」 《埃德加·艾倫·坡作品全集》,第648頁

抨評跳動的心臟、毛骨悚然、窒息感、血液沸騰或凝固的感覺,這是兩個處於截然不同人類歷史時期之人筆下所描述的「恐懼」,但他們使用了非常近似的詞彙。這兩種描述都符合神經學專家約瑟夫·勒杜恐懼研究中的記錄(《情緒化的大腦》)——「心臟跳動加速,血壓升高,手腳出汗」。換言之,恐懼與某些生理反應相關(包括面部表情),這些生理反應特點鮮明又十分穩定,使得情緒跨越了時間和文化的鴻溝。

其他情緒,比如憤怒和厭惡,同樣也由特定的身體反應體現出來。這些反應非常一致,因此,從達爾文開始便有研究者提出,某些情緒——至少恐懼、憤怒、厭惡、喜悅,也許還有悲傷、驚訝——是人類共有的特徵。也許表達這些情感的情境有所不同,比如日本人在某些場合會壓抑自己的情感,但美國人卻沒有這樣的禁忌。但是所有種族表達情感的方式的確相差無幾。20世紀60年代,埃克曼等將西方人面部表情的照片展示給不識字的部落族民(婆羅洲的薩東人和新幾內亞島的福爾人),他們以前與西方人幾乎未曾接觸,但卻能夠辨認出西方人的情緒。當他們被要求根據情境做出相應的典型面部表情時(比如,「你的孩子死了」「你的朋友來了你很高興」),他們的面部表情也能很容易地被西方人辨識。

達爾文在1872年出版的《人類和動物的情感表達》一書中提到,許多與基本情感相關的身體反應不僅為人類所共有,也為其他動物所共有。憤怒的狗和憤怒的人都會露出牙齒,大聲咆哮。而受到驚嚇的貓會豎起全身的毛,正如埃德加·艾倫·坡描寫的頭髮豎立一樣。鑒於人類和動物在情緒表達方面有極大的相似性,以及嬰兒很小就會表達自己情緒的事實,達爾文便認為這些基本情感的外在表現可能是與生俱來的反應。換句話說,情感與身體變化有著密切的關聯。正如現代心理學之父威廉·詹姆斯所言:「假設我們處於某種強烈的情緒之中,然後把所有身體反應從意識中抽離,我們會發現其實什麼也沒有剩下,沒有任何構成這種情緒的心理本質,所剩下的不過是感知冷漠的中性狀態而已。」

感覺和生理機能

情感具有共性這一說法引出了一個發人深省且爭論已久的問題。是先有情感而後引發身體反應,還是先有身體反應而後引發了情感?笛卡爾學派認為,是心理活動引發了身體反應——因在前,果在後,所以先有情感。然而,現代心理學的觀點正好相反,威廉·詹姆斯就是其中的代表:

與之相反,我認為對某個事件有感知之後才緊接著出現身體上的變化,我們對相同的身體變化所產生的感覺就是情感。常識告訴我們,當我們丟了財物時,會因難過而哭泣;遇到野熊時,會因害怕而逃跑;被對手羞辱時,會因生氣而反擊。這些假設的順序是錯誤的……正確的順序應該是:因為哭泣所以感到難過,因為逃跑所以害怕,因為反擊所以生氣,而不是像那些例子中所說的,因為我們感到難過、害怕、生氣,所以才哭泣、逃跑、反擊。

詹姆斯,《心理學原理》,第1065-1066頁

神經學家安東尼奧·達馬西奧在他的三部曲《笛卡爾的錯誤》《感受發生的一切》《尋找斯賓諾莎》中有很多關於情感的深刻闡釋。他認同詹姆斯的說法,情感的外在表達先於心理活動。達馬西奧將「情緒」這個詞只用做外在的身體變化,而用「感覺」來表示這些變化帶來的內在結果。一些學者認為意識層面的感覺只是大腦活動的副作用,就像大馬路上的一隻蝸牛,沒有任何作用和影響力。

達馬西奧對此表示反對,他認為情感可以快速為我們的思想和感知打上正面或負面的標籤,從而幫助我們認識周圍的世界。達馬西奧將這些標籤稱之為「身體標記」,意為來自身體的標籤,因為他認為當我們把某一特定的身體狀態與特定的心理活動聯繫起來時,就會出現「身體標記」。就像孩子被黃蜂蜇過後往往會對黃蜂產生負面感受一樣,當一個人因為同事的無能而生氣時,他就會形成對這位同事特有的認知網,這張認知網不僅將同事與無能關聯起來,而且還會聯繫生氣時的生理症狀:心跳加速、下顎緊繃等。當他下次碰到這位同事時,相應的認知網會被再次激活,導致心跳加速、下顎緊繃,進而影響對待這位同事的態度方式。我們常說重現我們的記憶,這一點尤其適用於對情感的記憶:我們會發現自己可以再次被記憶中的憤怒所激怒。在上述關於無能同事的例子中,記憶中的情感可以讓一個人提防將來再與這種無能的人合作,但同時也會阻礙與優秀同事建立關係。

記憶捷徑與備忘錄

情感,換個說法就是記憶捷徑——用社會心理學的語言說,即情感是啟髮式的。情感可以鼓勵或告誡行為,提醒我們上次遇到該情形時我們身體的特殊感受。我們的經歷、反思和分析可以是有意識的,也可能完全被情感壓制,抑或在還未意識到之前就已經受到它們輸入信息的引導。實驗表明,即使人們沒有意識到情緒的刺激,也會受其影響。比如,當人們看到以往沒有見過的抽像符號時,他們對於這個符號的喜愛程度可以用以下方式判斷:當展示每個符號時,人們會閃現笑臉還是苦臉。儘管臉部表情出現、消失得非常快,甚至察覺不到,但當展現的是笑臉時,人們通常會更喜歡之後出現的符號。

大多數時候我們都沒有意識到自身的情緒。例如第2章提及的情緒感染,可以讓人們的動作、面部表情和對話同時而快速準確地進行。根據詹姆斯和達馬西奧的觀點,因為這些身體變化先於情緒感受而發生,社交活動的參與者發現自己的情緒會受到交流對像情緒的影響。然而大多數人都意識不到自身感染、模仿以及反射對方情緒狀態的程度。類似的情緒共享是一種社會壓力,可以促進社交的和諧與歸屬感。共享的情緒可以彼此促進。情緒的社會表達並非隨意而行、缺乏理性;相反,它有助於達到非常實際的目的。

與信念一樣,情感不易受外界影響的特質有助於提高人類活動的效率。我們沒有時間思考每一個感受,我們也沒有時間分析每一次感知或認識,因此記憶捷徑可以有效防止我們陷入錯綜複雜甚至可能致命的停滯中。然而,每個管理者都知道,委任他人有利有弊。同樣,信任我們的情感可能讓我們遠離現實,甚至可能帶來危險,尤其是當我們周圍有人知道如何為了自身利益而操控情感之時。比如,一個英國非主流政黨所發佈的宣言中便可以找到類似的操控行為:

從本質上來說,政治避難者被「驅逐」在我們的社區是政府的過錯。英國國家黨議員將竭盡所能避免政治避難者被驅逐……儘管我們認為這些政治避難者沒有權利留在英國,但既然他們已經來了,那麼我們將堅持「政治避難者必須償還他們在當地社區所享有的利益」,去清掃大街或是代表社區完成其他任務。但這些任務不能以犧牲當地清潔工的工作為代價——事實上還有很多垃圾需要清掃。這些工作並不代表他們擁有合法的居住權。

英國國家黨,《英國議會選舉宣言》,2003年5月

讓我們暫且把情緒擱置一旁,從認知網的角度來思考這些詞語。第8章已經提到刺激的時機、強度和頻率對加強心理聯想的重要性。在上述簡短的摘要中,「政治避難者」一詞出現了四次;比它出現頻率更高的只有「的」「了」等虛詞,這些常用詞彙我們通常都不會太注意。同時,讀者的大腦還在接收情感化的言語刺激。積極詞彙比如「我們」「我們的」「當地」和「代表」可以把讀者吸納到英國國家黨組織內。消極詞彙如「驅逐」「垃圾」「過錯」「代價」將身處組織外的政治避難者進一步排除在外。注意文中是如何強調「垃圾」的比喻用法的,最開始用的是「被驅逐」,然後更為明確地說政治避難者應該去做清掃大街的體力活,清掃英國良好市民製造的垃圾。再看文中出現的抽像概念:「權利」「社區」「合法」「政治避難者」。文中完全沒有對騙子和醫生、經濟移民和酷刑受害者進行區分。我們看到的是這樣一篇散文,它用盡一切努力在你腦中植人一張認知網,向你灌輸所有政治避難者都是廢物的觀念。(你也許希望從相反的角度來分析這段話。)由某些詞彙引發的情感會加強那張認知網。換句話說,即使讀一篇文章只激發了很微弱的情感,也能加強相應的認知網。強制洗腦過程中產生的情感,比如在邪教組織中,遠比讀文章更強烈。因此,它們加強認知網的能力也愈強。

情感源自身體狀態。這種狀態常常會被一些事件所改變,比如激素釋放。舉例來說,緊張或危險的環境中人體會釋放腎上腺素,讓身體準備好與敵人對抗,或是逃離捕食者。然而,儘管激素可以被很快釋放出來,但它們像放射性元素一樣也有半衰期,這意味著它們的作用不會立即消逝。因此,我們會發現在一陣激烈的划船運動之後,其他參賽選手早已離開,但我們的身體卻還一直在顫抖。這也是政治宣傳運作的方式。情緒化的語言的作用會持續停留在我們的腦海中,影響我們對相近詞彙的認知(比如「政治避難者」),就像人們不易察覺的苦臉或笑臉會影響我們對於抽像視覺符號的評判一樣。時間上的延遲會引發錯誤的聯想,並且將思想認知與我們此刻的感受聯繫起來,形成認知網。這種認知網的形成可能由引發這些思想或認知的事物所引起,也可能不是。我們在經歷這些情感時所激活的任一認知網都會受到影響: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的感覺沒有區別。

但是,如果人們情緒上有所不安,通常並不是因為他們擔心會對政治避難者產生過度的消極看法。我們所擔心的是情緒的力量。這與對洗腦的擔心是相同的:我們害怕失去對自身的控制。因忌妒而發怒的男人可以殺死自己心愛的女人;羞恥心和恐懼可以讓母親扼殺自己的私生子。抑鬱產生的絕望情緒可以讓人崩潰到自殺。這樣看來希臘人的描繪就不足為怪了,希臘人把情緒描繪成試圖逃脫理性枷鎖的野獸,或者描繪成把人逼至毀滅的復仇女神。我們的恐懼是害怕被一掃而空,害怕發現自己處於《奧斯列特》唱詩中所控訴的情境慣常的理智,或尋常的道理,都帶不來呼吸需要的氧氣」,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可能會因一己私利而破壞所有。

為什麼有些情緒那麼不可抗拒?一部分原因很可能如達爾文所言,人的基本情感都經過了長期的進化。遇到緊急情況時,我們等不及大腦充分處理所有的信息,因為這時反應速度能夠決定生死,所以情緒可以作為緊急情況的先行反應開關。受到強烈情緒的控制時,我們無法思考,不能把情緒擱置一旁等到方便時再作處理。恐懼等消極情緒尤其讓人難以克制。心理學家亞歷山大·貝恩稱:「當受到強烈情緒控制時,我們會無視所有與之不一致的事物……情感的洪流會捲走一切,當時所有反對意見都會消失,好像它們從未出現過。」讓我們回到前一章用到的比喻,情緒就像我們腦中積蓄的洪流。行動可以釋放情緒的洪流,能夠平復心緒,減少強烈情緒帶來的不和諧。

壓力釋放伴隨著情緒宣洩,其本身就是一種令人愉快的感覺,這也是我們開發出如此多激勵情感文化的一個原因。不過這種情緒宣洩通常都是以相當保守的方式進行的,這倒也無妨:引發情緒的生理變化通常都很短暫。從進化角度看,情緒的作用是為了預防突發事件。比如,為了逃離險境而承受血壓陡升所帶來的負面影響是完全值得的。但是,如果這種情緒反應被長期刺激,它的負面作用就會帶來越來越多的傷害。壓力有害的說法是正確的:持續的高壓會增加患抑鬱症和傳染病的幾率,並加重冠心病病人的病情。如今,人類被捕食的危險已經很小了,但正因為人類具有把抽像概念與強烈情緒聯繫起來的能力,因此我們在面臨祖先可能難以理解的情形或事物時,卻能夠感受到強烈的壓力。

給大腦施壓

當我們感受到壓力時會怎樣呢?從生理學角度來講,壓力是一個多層次現象。當某人第一次遭受一種壓力刺激時,他的大腦會通過激活全身的神經,提升心率,釋放腎上腺素和去甲腎上腺素進行應對。這些激素可以增加肌肉組織和大腦中的血流量,增強神經元對輸人信號的敏感度,放大瞳孔使眼睛更好地察覺臨近的危險,以便人體做好「戰鬥或逃跑」的準備。其他諸如皮膚、消化道等區域,由於並不急需血液來維持新陳代謝,因此這些區域的血液會減少以節約能量。接著會釋放糖皮質激素,它能改變新陳代謝速度以促進脂肪分解,釋放能量,讓更多葡萄糖進入大腦以補充能量。上述所有活動都有助於我們躲避捕食者。但如果壓力持續刺激人體,居高不下的腎上腺素和糖皮質激素就會損害心臟和肌肉組織,使血壓上升,免疫系統衰弱,使得這個人更易遭受疾病的感染。

上文已經說過,壓力可以提高大腦的警愒性,它讓所有神經元都處於高度警備狀態以接收任何外界的輸入信號。通常情況下,大腦會在信息到達大腦皮層前將許多信息過濾掉,但在壓力反應過程中,所有過濾器都會放行,讓更多信號湧人。然而,神經元處理信息的能力十分有限。當處於持續的高度警覺狀態時,它們會筋疲力盡,對輸人信號的反應越來越少。這是我們大腦偏好變化和新奇事物而帶來的負面影響:神經元對輸人信息的變化非常興奮,但如果這個信號一直保持不變,它們便會失去興趣。比如,「美國總統演唱約翰·

亞當斯的歌劇《尼克松在中國》」這一則新聞就頗具神秘感。廣告商早在幾個世紀前就明白新奇的吸引力,並且至今仍在利用它:帕拉康尼斯和阿倫森在《鼓動的年代》中寫到「含有新鮮、快速、方便、改良、時髦、驚喜、令人驚歎、進口等詞的廣告能售賣出更多產品」。這八個詞中,「新鮮」「改良」「時髦」「驚喜」「進口」等五個詞,通過明確地強調變化來吸引我們的眼球。

但是過多的新信息會讓我們感覺負荷難載,尤其是不斷有新信息呈現時。人體進化出反抗或逃跑的反應並不是為了應付長期的壓力,而是為了處理暫時的危險。前額皮質被認為是處理壓力反應的主要部位,在面臨高壓事件比如虐待時,該部位會十分脆弱,尤其是在幼年時期。這與洗腦有著密切的關係,洗腦正是通過施加壓力的方式運作的,在第10章我們將知曉前額葉區域能夠很好地防禦試圖施加影響的技巧。洗腦過程中產生的壓力可以攻破這些防線。

研究洗腦的評論家稱,某些受害者更容易應對。這是因為個體的壓力反應因人而異。這種差異源自於基因差異和個人經歷。基因在子宮中就開始和環境因素相互作用,進而影響人的成長。尤其是年幼時期的壓力(甚至早至母親在懷孕期間受到的壓力)可以增加前額葉皮質等大腦區域在今後遇到壓力刺激時的敏感度,並且可以為人的一生定下其焦慮水平的基線。個體壓力敏感度差異的一個鮮明例證就是反社會型人格障礙(APD)。例如,在APD男性患者和非APD男性患者的腦圖像研究中,施加給被試一個緊張性刺激(被要求在四分鐘內準備發表一個演講),在此期間研究人員測量被試的基本壓力反應,比如心率、前額皮質的大小。結果患有APD被試的前額皮質明顯更小,感受到的壓力更小:他們的心率平均值要比非APD患者慢8次/分以上。

儘管強烈的情緒會造成生理傷害,但其力量可以壓制所有的理性思考,這一點有時也被看作是情緒自身的一個益處。想得太多會讓人喪失決斷力,有時還會引發抑鬱。強烈的情緒會將意識焦點縮小至直接正面的短期思維方式,屏蔽長遠的通常比較消極的觀點,例如濫交的害處、吸煙的危害,以及如果你真揍你的老闆會產生的麻煩等。如果我不想為我的行為後果感到煩惱,那麼讓自己變得情緒化是一個避免去想這些後果的好方法。當然,這並不是說所有的情緒都有這種作用。適度的情緒在助長偏見的同時,也會對認知圖景的形成提供有價值的指導。達馬西奧在《笛卡爾的錯誤》一書中的觀點正是圍繞這個主題,情緒常常可以幫助人理性地處理事情,促進社會有效運轉。機器人、計算機和仿真人被視為邏輯運算的典範,但並沒有多少人真的想成為機器人、計算機和仿真人。我們有理由相信情緒是人類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情緒借口

情緒讓我們失去自控能力,做出自己不願做的事(即在清醒時刻不會做的事),情緒的這種特點眾所周知,所以在舉棋不定之時可以利用內心情感來作判斷。這樣的判斷有效嗎?在這裡,我們應該考慮一下後知之明和闡釋學在評估自身情緒狀態時的作用。例如,一位經理極力要為自己辱罵秘書的行為進行辯解時,他會回憶自己當時的憤怒情緒,在社會輿論壓力下把當時的行為重新解釋成是瞬間的強烈憤怒沖昏了頭腦。他可能只是在說謊,但由於回憶情緒可以強化這種情緒本身,到最後他可能真的認為自己只是被激怒了。他是否相信自己是被情緒所控而無法停止對秘書的傷害,取決於他是否相信情緒能夠並且的確壓倒了他所有的理性克制。

社會心理學家羅伊·鮑邁斯特對「無法抑制的衝動」這個概念及其現代說法「有缺陷的基因可以導致人患上肥胖症,成為癮君子和罪犯」作出了他的解釋。

我們的文化最近越來越喜歡上了「無法抑制的衝動」這個概念以及基因引發毒癮的說法。但在有關自制力的研究中,有一個結論一直反覆再現:人們實際上默許了自身的失控。換而言之,是人自己讓自己失去控制,他們是失控事件的主動參與者。不論是暴飲暴食,還是放棄不愉快的任務,實際上都是這個人自己讓這件事發生的。暴力行徑的發生也是如此。「無法抑制的衝動」這個概念,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會誤導我們,因為大部分暴力行為並非真的是「不可抑制的衝動」的結果,而是人們自己允許自己失控的。人們之所以這麼做的原因,一部分就是因為他們知道可以把某些衝動視為無法抑制的……比如,人們會把暴飲暴食或酗酒說成是一股強烈衝動導致的消極絕望的情緒。然而在自我放縱的過程中,他們還是在不斷地拿起食物或酒,把它們放進嘴裡吞下去。這些都是主動行為,而非被動行為。也許抵制這種衝動對他們來說很難,但在縱容自己的慾念時,他們並不單單是放棄抵抗那麼簡單,而是變成了主動行動的共犯。

鮑邁斯特,《罪惡》,第274—275頁

關於自控能力,鮑邁斯特聲稱,當我們屈從於「無法抑制的衝動」時,我們會莫名其妙地「選擇放棄」,無視常規,或者將我們自身置於不得不失控的境地。當然,這些常規限制越弱,就越容易被忽視。我們的大腦要如何履行這些常規,如何加強它們,我們是否具有自主選擇的能力等,將是本書接下來兩章的重要主題。同時,我們完全可以說,儘管我們常常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但是我們對因情緒而產生的行為卻能有更強的控制能力。但要實現自控需要我們進行複雜而長遠的考慮和打算,避免陷入產生強烈情緒的境地,在心中牢記這樣做產生的後果:當強烈情緒讓我們只關注到當時發生的情況時,我們所有的其他能力都會削弱。有心人可能故意誘導當事人的情緒,使其將關注焦點集中在當下所發生的事件上,這對洗腦者來說是一個極具吸引力的策略,因為它抑制了受害人仔細考慮問題的能力。

情緒在大腦中氾濫

當我們感覺到自身的情緒時,大腦中到底發生了什麼?從前文我們知道情緒源自於生理變化。因此,我們可以預想是大腦的皮層下區域負責將身體和大腦皮層聯繫起來,並把信息從身體傳到大腦皮層。首先,這需要一個皮層下區域,或是連接腦皮層和處於大腦最低級的輸出控制區——腦幹——的參與。這些區域可以專門表達與情緒相關的信息,因此我將其稱為情緒表徵,或 ERs(見圖9.1)。

圖9.1簡要地描繪了情緒表徵(ERS)接收到的輸入信息和ERS輸出的信息。圖中箭頭表示信息流的方向,但這是高度簡化後的圖示,實際上,神經交流大部分是雙向性的。

外部世界通知 ERs偵測到了刺激物,比如正在不斷靠近的捕食者。這個初步信號首先從丘腦快速傳來,較慢但更高程度加工的信號則來自皮層感覺區。ERs也接收並描述來自人體的輸人信號,比如心率、血壓、激素水平等。其中一些輸入信息是神經性質的,意思是來自連接內臟器官和大腦的神經。另有一些輸人信號是內分泌性質的(激素性質):一些神經元具有可以被激素激活的受體,這些受體允許細胞監控激素水平。ERs輸出信號至腦幹,從而調節心率、呼吸與腸道功能(因此極端的恐懼情緒會導致嚴重的後果),以及其他我們平時不會想到但遇到緊急情況時卻需要用來保持高度戒備的身體功能。ERs也將信號發送給腦下垂體,它是大腦底部的一小塊凸起,可以調節激素水平。ERs還將信息發送至大腦的其他區域,尤其是大腦皮層的額葉,為完整地、有意識地詮釋情緒經驗提供基礎。

感受我們認為該感受的

為什麼我要強調這最後一點?因為有研究顯示,我們如何解釋自己的身體反應不僅取決於身體告訴我們的信息,而且還依賴於我們當時的想法。1962年,心理學家斯坦利·沙克特和傑羅姆·辛格不顧爭議,公佈了一項實驗的結果(見下文),這個實驗後來成為了經典的引用文獻。被試被告知正在測試一種維生素化合物的及時效果,實際上給他們注射的是腎上腺素或安慰劑(一種不會產生生理效應的物質)。一些被試被告知注射該維生素化合物會讓他們變得興奮(腎上腺素確有此效),一些被試被告知注射該維生素化合物會使他們感到困乏,而另一些被試則不知道注射物可能產生的副作用。

結果如何呢?被注射了腎上腺素的被試都感覺到了興奮。如果他們被告知注射的藥物會讓他們興奮,他們就不必再尋找別的原因來解釋自己的興奮:是「藥物作用」。但如果他們沒有被告知任何事,或者被告知的是注射物會讓他們疲倦(實際上有意錯誤告知),這樣一來他們就不能將身體反應歸咎於藥物作用,他們不得不為自己的身體反應另找原因。

沙克特和辛格利用人們能夠被他人情緒所感染這一點,巧妙地對此作出了解釋。他們把被試和知曉內情的人放在一起,但被試並不知曉自己夥伴的身份。夥伴會假裝出高興或者憤怒的情緒。沙克特和辛格預計,一個明顯高興或憤怒之人(被試認為這個人和自己一樣也被注射了藥物)的存在能讓被試用以解釋自身的情緒。「他被注射了藥物,他很興奮;我也被注射了同樣的藥,因此我的感覺也一定會是興奮的。」這的確見效了。被試對夥伴行為的解釋與來自他們自身的內部信號(產生於藥物注射)相互影響,結果被試就把這些信號解釋為快樂或憤怒。所思影響所感,反之亦然。

儘管許多社會心理學家指出,沙克特和辛格的實驗結果在倫理層面和科學層面都具有極大的爭議,然而他們的研究卻成為社會心理學課本的主要例證。這項研究受到持續歡迎的一個原因是,它把傳統意義上相互分離的兩個領域聯繫了起來:認知和情感。當我們感受到一種情緒時,引起這種情緒的刺激,以及它們在我們大腦和身體中誘發的反應,與我們儲存的「歷史輸人信息」相互影響,從而進行不斷的評估解釋過程。我們利用這種情緒解釋法來確定如何歸類我們的感覺。生理和心理共同作用,彼此影響,才形成了我們所體驗的總體感覺。

情緒系統

如果一種情緒感受產生於認知解讀引起的身體變化,而我們又知道所思會引發所感,我們便可以預見 ERs和處理情感的大腦皮層區域之間的交流是雙向性的。因為我們知道自己對自身的情緒有一定的控制力,我們便希望處理情緒的大腦皮層區域能夠限制,或者說阻止皮層下區域的活動。而且,情緒反應十分複雜,涉及很多不同的行為,發生的時間也不盡相同:從最初的心率改變到面部肌肉的緩慢變化,譬如憤怒或微笑的表情變化。這需要一套錯綜複雜的控制系統:簡單的輸入一輸出回路不足以靈活地涵蓋所有選項。

事實上,神經學家已經發現:從皮質到腦幹,大腦各個部位之間所有的復合反應組成了一個完善的情緒表達體系。低等生物進化出簡單的反應模式,來幫助它們區分捕食者和獵物;高等生物能夠知曉有時候捕食者並不在威脅範圍內,或者說獵物不在可捕食的範圍內。人類不僅能夠辨別恐嚇和承諾,還能領會上千種細微的情緒差異,比如慾望和恐慌、希望和欺騙、喜愛和憤怒。我們具有驚人的心理閱讀能力:這種能力並非針對心靈感應層面,而是說我們能夠辨識出表示「我愛你」的微笑和「我愛你,但是……」的微笑之間的差別。要想對此作進一步瞭解,我們必須先瞭解 ERs本身。 

感知中的大腦

在大腦左右半球的內部,顳葉下方,有一類似杏仁的細胞群,稱為杏仁核。杏仁核受到損傷時——比如遭受不幸事故的人,或實驗中被故意損傷顳葉的猴子一會發生奇怪的現象。受害者會變得異常地無所畏懼,它們可能會參與更多社交活動或發生更頻繁的性行為。顳葉損傷的猴子會變得非常友好,並且它會變得非常大膽,甚至可以鎮定地跨過一條橡膠蛇去拿葡萄,然後又回過頭來打探這條蛇。顳葉正常的猴子很難去拿那串葡萄,更不會去摸那條蛇。似乎是顳葉損傷阻礙了猴子(人)把物體和情緒聯繫在一起。雖然它們的視力仍然正常,但卻不能理解所見事物的情感意義。

神經學的「悲劇戲團」再次向我們展示了為什麼杏仁核如此重要。替身綜合征是一種非常罕見可怕的疾病,患者認為他或她最親近的人在某種意義上已不再真實,他們是機器人或騙子冒充的。替身綜合征是由於受傷部位影響到杏仁核與顳葉皮質(顳葉負責處理視覺圖像,包括臉部)的聯繫。替身綜合征患者能夠辨識人,但當親人或愛人出現時,平時喜愛的感情一讓那張臉與眾不同的意義一卻消失了。情感信號無法到達大腦皮層。患者看見的是一個看起來熟悉,卻感覺不到熟悉的人。沙克特和辛格腎上腺素實驗中的被試根據他人的面部表情來解釋自己的感覺,同樣,替身綜合征患者在解釋自己的怪異感覺時,會聯繫到自己熟悉的事物:演員、冒充者或機器人的概念。同樣地,精神分裂症患者會用文化來解釋令自己困惑的症狀,比如行為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覺,或者身體被外界控制的感覺(被人控制的錯覺)。早期,上帝和魔鬼通常被視為控制者,但在現代西方社會,中情局和外星人等也被列入了控制者的範疇。

與杏仁核相連的是下丘腦,下丘腦又與腦垂體相連。腦垂體受到下丘腦的刺激,會釋放出各種激素信號,這些信號可以調節生長發育、性發育和月經週期、飢渴感,以及腎上腺素的釋放。同向肌肉發送信號的神經一樣,腦垂體會作為大腦的輸出信號,這個信號由激素分子傳輸,而非神經軸突。下丘腦受到損傷會嚴重干擾人體激素系統的調控,並且造成一系列失穩效應,比如食慾的變化和憤怒情緒的變化。

杏仁核和下丘腦都與被形象地命名為導水管周圍灰質(PAG)的部位相連。這個部位將信號直接發送至腦幹神經,腦幹神經控制著許多身體功能:它是神經信息傳至身體的輸出站點。對正在做腦部手術的病人(且是在意識清醒時做的手術)來說,刺激其 PAG會引起患者強烈的恐懼和痛苦,以及對死亡的懼怕,這些情緒不單單產生於腦手術經歷。杏仁核、下丘腦和 PAG都與丘腦中部的細胞群相連。這些細胞將信息發送至大腦皮質,經過大腦皮質處理後又傳回給丘腦、下丘腦、杏仁核和 PAG(見圖9.2)。

杏仁核等中腦部位 ERs的信號不單發送至腦幹的運動神經通路,而且還可以調節參與某些活動的腦幹細胞,比如失眠和睡眠、心情、警覺和機警。這些神經細胞會通過釋放多巴胺、去甲腎上腺素、血清素和乙酰膽鹼等神經介質對整個大腦活動進行廣泛的調控(許多能使心理和情緒發生變化的藥物都與這些神經介質有關,它們會影響這些神經介質的運輸路徑)。這也是為什麼情緒如此普遍且很難忽視的一個原因,它們淪為了試圖對他人施加影響的人的利用工具。當某件事激起情緒反應時,為了處理這個情緒,大腦的大部分區域都會被激活,而用以謹慎思考的資源就少了。

神經影像學研究可以讓我們觀察人在執行任務時大腦的反應,能夠為我們提供腦圖——暗色背景下幾個明亮的小點,就像小鎮失眠者家中午夜的燈光。實際上,大部分任務中的神經活動類型——甚至是最簡單的任務——都會改變整個大腦。為了理解其複雜性,科學家設定了門檻,只把最顯著的變化列入考慮範圍而忽略其他。因此,談到「參與……的大腦部位」指的是一種注意力、行為計劃、動機調整以及大腦其他部位間衝突的解決方式。它有助於解決慾望衝突,這樣,人的行為就不會陷人停滯,我們便不會因為無法抉擇是吃拷瑪味還是咖喱味而被活活餓死。

前扣帶回的前方是前額皮質(PFC),它是神經學家認定的大腦功能的另一個主要區域。前額皮質中央是內側前額皮層(mPFC),mPFC似乎專門負責處理情緒問題。和許多前額皮質區域一樣,mPFC負責調節低層次大腦區域,比如杏仁核的活動。它被看作是專門負責行為與後果之間聯想學習的區域。比如,有經驗的老鼠會認為鈴聲意味著電擊,於是集中精力逃生。在情境發生變化時,mPFC起到了尤為重要的作用;當它受損時,即使鈴聲代表食物,老鼠也無法習得,它在聽到鈴聲時還是會以為有電擊。快速、基本的反應在皮質下區域進行調控,而當腦神經通路有更多的附加層次時,就能完成更為靈活的行為。

同樣位於前額皮質,在眼眶或眼窩上方,還有一個區域叫作額葉眼眶面皮質(OFC)。它與杏仁核有著緊密的聯繫。在菲尼亞斯·蓋奇案例中,他的頭部被一根鐵棍穿過的區域正是這個部位,這次受傷把他從一個勤奮可靠的人變成了一個行為怪誕、毫無責任感的廢人。約瑟夫·勒杜在《情緒化的大腦》一書中解釋道,OFC受損會影響「有關獎勵信息和當時是非對錯的短時記憶,這個區域的細胞對判斷一項刺激是導致獎勵或懲罰相當敏感。額葉眼眶面皮質部位受損的病人無法感受到社會和情緒的信號,一些人甚至出現反社會行為」。換句話說,OFC能夠表現獎勵和懲罰刺激的價值,並且有助於人在不同獎勵(或懲罰)之間進行複雜的選擇。如果給很小的小孩以下兩個選擇,立刻給他一塊小巧克力或幾分鐘後給他一大塊,他通常不會等待,直接選擇前者。OFC受損的成年人和小孩一樣,也無法延遲自己的心理慾望:他們想擁有一切,但更重要的是他們希望立刻就擁有。

前扣帶回、內側前額皮層和額葉眼眶面皮質都與控制體內情緒變化的皮質下區域有著密切的聯繫(圖9.3展示的是皮層和皮層下區域之間的一些主要聯繫)。皮層下區域受到損害或刺激會影響到迅速、自發的情緒反應。大腦皮層區域受到干擾會對情緒解讀,遲緩、非自發情緒的表達,環境變化時反應的靈活性等產生細微的影響。正如卡爾·馬克思所說,情緒和社會一樣,包括來自(大腦)底層結構的力量和上層結構的管理。之前我們提到過,處理情緒的區域並非只有上述討論到的這些部位。其他部位(如島葉,就被認為是負責處理疼痛刺激的部位)也發揮著一定的作用,不過究竟發揮了何種作用還有待進一步瞭解。

圖9.3參與情緒處理的主要大腦區域以及它們之間的聯繫。雖然它們的功能還未得以完全瞭解,但我們認為應遵循以下規則:內側前額皮層(mPFC)建立行動與結果間的聯繫;前扣帶皮層(ACC)與動機和衝突慾望相關;額葉眼眶面皮質(OFC)體現獎懲刺激的價值,而杏仁核則獲悉刺激的情感意義,或在受到類似刺激時找回刺激的情感意義。杏仁核接收丘腦和皮層的刺激信息,並輸出到下丘腦和導水管周圍灰質(PAG)。下丘腦反過來又作用於腦垂體,改變激素水平,同時 PAG發送信息至體內器官,如腸道和血管。

然而有一點很明確,情感活動涉及皮層和皮層下區域,以及身體和大腦之間各個層次的相互作用。簡單的刺激一反應過程就是在你想清楚事情緣由之前,你就已經呆住了;更為複雜的認知網可以幫你辨別大火燃燒的街道或腳步的聲響;最複雜的反應可以把黑暗與童年恐懼聯繫在一起,把逼近的腳步聲與恐怖電影或犯罪劇聯繫在一起。正常的大腦如同製作精緻的檸檬酥,而情感信息就像是梓檬味一樣不斷滲透進入其中。用安東尼奧·達馬西奧的話說:「痛苦或快樂或其他介乎兩者之間的感受是我們思想的基石……是宇宙中永不停止的普遍旋律。」

受情感控制的大腦

情緒,尤其是負面情緒簡直無孔不入。不同的大腦區域負責處理不同的功能:額葉眼眶面皮質與獎懲相關;內側前額皮質與行為結果之間的聯繫相關;杏仁核將物體與其情感意義相聯繫,但通常的情況是只有這些部位(還有其他大腦區域)通過複雜的認知網連接起來,才能確保完成一種情緒體驗,例如狂暴的憤怒、極端的平靜、抑鬱的悲痛,或無比的喜悅。一旦與這樣的情緒體驗發生聯繫,物體或思想便具有了影響大腦和身體的能力,從而對行為產生一種壓力,而較弱的認知網根本無法與之抗衡。思考相對論可能會喚起一些皮層區域,但這遠不能與目睹自己的孩子身處危險所產生的效果相提並論。然而,情緒也可以是隨意的。根據不同的情況和個人,身體變化可能有不同的闡釋;而且因為情緒變化比思想波動耗時更長,當同樣的情感價值與其他活躍的認知網聯繫時,思想與其價值之間的聯繫可能就會被掩蓋。 

威脅就在於此。人類已經進化出了異常複雜的溝通方式。面部表情、手勢,當然還有語言,這使我們能夠非常精確地刺激對方的認知網。我們可以喚起情感,在情感於腦中氾濫的同時,確保激活某個特定的編碼概念的認知網,這還會建立兩者之間的聯繫。老鼠很容易便學會鈴聲與電擊間的聯繫。運用文字的情感聯想,像彈豎琴一樣操控大腦的認知網,可教會人類進行更為複雜但又有偏見的聯想:婦女身份低下、猶太人卑鄙、黑種人愚蠢,或政治避難者是社會的渣滓,等等。恐懼或厭惡的情緒是不準確的:這些情緒不會僅局限於最初引發它們的文字上,反而會去影響和侵染其他文字。事實上,我們可以像沙克特和辛格一樣作進一步的嘗試,利用語言或情境去喚起一個人的身體變化,然後提供現成的解釋來說明這些變化意味著什麼。這種解釋可能與現實世界有關係,也可能毫無關聯。

※本章小結

情緒的特徵——持續性、模糊性,以及它們帶來的壓力——賦予情緒以操縱的力量。當然,勝任洗腦的人一定不會不利用它們。虛無思想的抽像性和模糊性可以緩衝大腦與外部世界發生的矛盾衝突。如果與虛無思想相連,情緒可能是毀滅性的,它可以否定所有相反的觀點,忽視或壓制任何與其不符的證據,歪曲事實以適應認知網,這些認知網因能量補充而得以顯著加強。我們需要情緒——沒有檸檬味的檸檬酥意義何在呢?但是,我們也需要避免因濫用情緒而造成的惡劣影響。本章之前提過「自控」與情緒密切相關,提供了避免這些負面影響的傳統方式。下一章,我會探討與自控密切相關的大腦區域一前額皮層——從其奧秘中探尋人類如何塑造和改變自身行為。 

 
  1. Aeschylus(前525—前456年):古希臘悲劇詩人,與索福克勒斯和歐裡庇得斯一起被稱為是古希臘最偉大的悲劇作家,有「悲劇之父」的美譽。代表作有《被縛的普羅米修斯》《阿伽門農》《復仇女神》等。
  2. Joseph LeDoux(1949—):神經科學家,紐約大學神經科學和心理學教授,他也是恐懼和焦慮神經科學中心主任。主要研究領域為記憶和情感的生物學基礎,尤其是恐懼的機制。 
  3. Ekman(1874—1954):瑞典物理海洋學家,提出了埃克曼層,被譽為現代物理海洋學的第一人。
  4. William James(1842—1910):美國本土第一位哲學家和心理學家,也是教育學家,實用主義的倡導者,美國機能主義心理學派創始人之一,也是美國最早的實驗心理學家之一。
  5. Alexander Bain(1818—1903):蘇格蘭哲學家和教育家,是心理學、語言學、邏輯學、道德哲學和教育改革等領域的重要人物。他創立了《心靈》(Mind)雜誌,這是有史以來第一個心理學和分析哲學雜誌。 
  6. Stanley Schachter(1922—1997):美國心理學家,提出了情緒二因論。他認為情緒有生理喚醒和認知標籤兩個成分。
  7. Jerome Singer(1924—):美國心理學家,耶魯大學心理學榮譽教授,美國心理學協會會員,主要研究想像和幻想心理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