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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願意放棄病態的自我,是覺得病態的自我很好

在雪莉接受治療的過程中,她反覆聲明,她不僅愛我,而且想做個「好女人」。雖然,我很早以前就懷疑她的這些說法的真實性,但雪莉卻堅信自己所說的是真的,更確切地說,雪莉也被自己的謊言欺騙了。其實,在雪莉的潛意識中,確實有說實話的慾望。正是因為這樣,我與她之間的真實關係,後來才能在她的潛意識裡通過夢境完全表露出來。

在療程進入第四年後,有一天,雪莉向我敘述了她前一天晚上所做的夢:「昨晚我做了個夢。夢中的我生活在另一個星球上。我的同胞與異族人展開了大戰,戰爭始終難分勝負。為此,我建造了一台功能強大的神奇機器。這台機器外形龐大,能攻能守,集各式武器於一體:既可以在水中發射水雷,也可發射遠程火箭,還能噴射化學物質,總之功能非常強大。有了它,我們就勝利在望了。就在我準備在實驗室中為機器做最後測試之時,一名外星人男子闖了進來。這個外星人是我們的敵人。我知道他一定是來破壞我的機器的,但是我一點兒也不擔心,因為我已經做好準備了,胸有成竹。我打算在他破壞機器之前,先和他做愛,等完事之後,再將他推開,這樣他的計劃就無法得逞了。於是,我們倆就在實驗室一角的沙發上開始做愛。但是正在這時候,他突然從沙發上跳起來,飛快衝向前去,企圖摧毀機器。我一個箭步跨到機器前,按下防衛系統的啟動按鈕,打算讓人機俱毀,但是機器沒有任何反應。我想一定是當時沒來得及完成最後的檢驗及發射測試,現在程序出問題了。我發瘋似的猛摁按鈕、猛拉啟動桿。就在這時,我從萬分驚慌中醒了過來。在心情平靜之後,我仍然一直在想,最後到底是我阻止了他的破壞行動,還是他成功地摧毀了我精美的機器。」

我聽完後,試著給雪莉解析這個夢的含義,然而雪莉聽到我的分析後卻異常激動,我想這正是這場夢值得關注之處。

「你對這場夢的第一感覺是什麼?」我問道,「就是說在你清醒後,你最初的情緒是什麼?」

「憤怒。我非常生氣。」

「生什麼氣?」

「大騙子,」雪莉回答,「那個男人欺騙了我。他裝出一副想和我上床的樣子,讓我以為他真的喜歡我,就在我的情慾戰勝理智之時,他竟然把我扔到一邊,起身破壞我的機器。他為了破壞我的機器而假裝喜歡我。他這是在欺騙我、利用我。」

「可你不一樣也欺騙、利用他嗎?」我問道。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一開始就知道他是衝著機器來的,」我解釋道,「既然你早就知道他的目的所在,那麼他最後的行為應該在你意料之中呀,你為什麼還生這麼大的氣?而且你也沒表示過夢中的你喜歡他、關心他呀。所以,我反而認為,你企圖和他發生性關係是為了欺騙、誘拐他。事實上,你本來不就打算在性交後甩了他,甚至殺了他嗎?你本以為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可以如願以償,沒想到被別人算計了。」

「不對,就是他欺騙我。」雪莉堅稱,「他假裝愛我,但事實上,他根本不愛我。」

我問:「你認為這個『他』代表誰呢?」

「這個?可能是你吧。他的樣子與你有些相像,頭髮也是金色的,個子也是高高的。」雪莉回答道,「這是我完全清醒之後的判斷。」

「這麼說,實際上,你生的是我的氣?你認為我在欺騙你?」

從雪莉看我的表情,我斷定,她一定認為我像個白癡,總講一些眾人皆知的廢話。

「我當然是生你的氣,我已經跟你說過無數次了,你不夠關心我。可以說,你從未知道過我心裡在想什麼。你用心瞭解過我的感受嗎?」

「還有,我不願意和你發展男女關係,是嗎?」

「是的,這表示你根本就不愛我。」

「這是因為我不願意欺騙你。」我表示,「我表達得很清楚,我根本就沒有與你發生性關係的意願,所以不能隨隨便便與你上床。」

「這不等於你在欺騙我嗎?因為你說過你關心我的。」雪莉堅決地表示,「你一定是自以為你很關心我,但是你實際上是在自欺欺人,你從來都很自以為是。如果你真的關心我,絕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我問:「如果你夢裡的那個男人象徵了我,那麼機器又像征了什麼?」

「機器嗎?」

「是的,那台機器。」

「噢,這個問題我倒是沒想過。」雪莉遲疑道,「我猜可能是我的智力吧。」

「你的智力的確非常人所能比。」我表示。

「我認為你就是想用那一套治療方法,使我的智力減弱。」雪莉饒有興致地解釋道,「這一點,我曾經對你說過。你有時給我灌輸一些我並不相信的事,其目的就是想借此減損我的智力及意志力。」

「但是在夢境裡,你的智力似乎全用在與人爭鬥上了。」我表示,「你的智力確實像那台裝滿了攻防系統的機器,對你而言,它的用處不過就是對付他人而已。」

「對,與你這樣的人交鋒,確實需要我開動一下智力。」雪莉愉悅地答道,「因為你和我一樣都是高智商的人,我們算得上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了。」

「為什麼我非得是你的對手不可呢?」我問道。

雪莉遲疑了一下,答道:「在夢裡,你不就是我的對手嗎?」最後,她終於說出了最要緊的話,「因為你想摧毀我的機器。」

我表示:「如果機器代表你的神經官能症,而不是你的智力,那麼我承認,我確實想要除掉它。」

雪莉大聲咆哮道:「不是!」

這一聲「不是」的力量之大嚇得我本能地向椅子內縮去,我試探性探起身問道:「不是什麼?」

「不是象徵我的神經官能症!」

我再度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坐在了椅子上。現在我已經回想不起雪莉那聲「不」到底有多大聲了,但我感覺當時她是竭盡全力對著我尖叫的。

「你憑什麼認為那不是象徵著你的神經官能症?」雖然我還有點擔心她會因此而動怒,但我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雪莉哭著說:「因為機器很美好。」接著,她啜泣著低聲描述機器的外貌:「我的機器是美的化身,它精細複雜的構造令人歎為觀止,它所具備的功能無所不包。它是我奇思妙想的結晶,是我在極小心謹慎的情況下,付出巨大的心血建造而成的。這台機器上有許多操作儀器和部件,可以算得上是一項偉大的工程,也是有史以來最完美的傑作,它不應該被毀掉。」

「可是那台機器能發揮什麼效用呢?」我低聲補充道。

雪莉再度尖叫道:「當然有用!它本來是可以發揮作用的,只是我沒來得及測試,只要我再多有一點時間,完成最後一道工序,機器就可以發揮功效了。」

「雪莉,我認為機器就是象徵了你的神經官能症,」我說道,「你的神經官能症病情嚴重,病況複雜,病史長久,它就像這台機器一樣,使你事事不順,不但在你需要的時候,派不上用場,而且發揮的功能越多,給你帶來的麻煩就越大。此外,就像機器是你用來自我保護、對付戰爭的一樣,神經官能症就是讓你自我『保護』,應付人際關係的,只不過它是通過讓你與人群、父母疏遠的方式來保護你。你現在需要的不是這種保護,你必須真誠地面對他人,而不是與他人對立。那台機器對你沒什麼幫助,它只會阻礙你,別忘了,機器只是一種專為戰事而設的武器,它的功用是讓你遠離人群。」

「它不是只為戰事而設!」雪莉發出野獸般的號叫,「它還有其他的功能呢,它可以維繫和平。」

「怎麼維繫呢,舉個例子?」我問道。

雪莉顯得有點不知所措。她沉吟了一陣,似乎在記憶中搜尋著什麼,然後一本正經、煞有介事地指出:「比方說,機器靠近底端的部分,有一個部件可以幫助我們修護受損的表皮,例如腳指甲周圍的皮膚,在這方面,這台機器能發揮很好的功效。」

我不禁失聲大笑,我知道我不該有此表現。

看到我的反應後,雪莉從沙發上跳了起來。「這台機器不是神經官能症。」她大怒道,「不允許你再這樣說。這次會診就此結束。」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雪莉便大步走出會診室,奪門而去。

此後的一次診療,雪莉依然如約前來。夢境事件發生後,她又持續接受了六個月的治療,但我們都沒有再提到這場夢,因為每當我試圖把話題轉向那個夢時,她就表現出強烈的抗拒。她果真不許我再提這個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