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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能衝動與意志力:深思熟慮後的失敗

我們在進行信息加工時,通常並不知曉自己有著吝嗇使用認知資源的傾向。當個體面臨一個待解決的問題時,他們常常想不到這個問題可以有不同的呈現框架。人們往往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思考時並沒有盡力而為。當人們深陷於我方立場思維時,常常並沒有察覺到自己也可以基於其他的立場去思考問題。當我們使用錨定和調整策略,或是思維方式受到信息生動性的影響時,我們對其他可能的處理方式毫無覺察。這一點很好理解。認知吝嗇鬼之所以選擇走認知捷徑,其目的在於不佔用意識資源的情況下提供答案。如果我們意識到自己正面臨著不同策略可供選擇,這就不能被稱為認知捷徑了!如果我們在做決策和解決問題時意識到了多種可供選擇的途徑,那麼認知吝嗇鬼的詭計就無法得逞。

然而,本章所討論的情境有所不同。如果你在愛潑斯坦的橡皮糖任務中選擇了有8%贏錢概率的那只碗,你多多少少都會意識到10%贏錢概率的碗也許是一個更好的選項。在天橋任務中,如果你認為把身邊的無辜胖子推下天橋是一件錯誤的事情,想必你一定經歷了一番思想鬥爭,因為你能夠意識到由於保全了一個人的性命,多犧牲了四條生命。在玫瑰三段論問題中,如果當你看到「玫瑰是生物」時,僅僅根據大腦對這句話的第一反應,就做出了「有效」的判斷,你也許能夠覺察到自己的大腦此刻有些偷懶,並沒有對給定的兩個前提進行審慎的思考。在上述這些問題情境中,人們能夠意識到在「深思熟慮」和「不假思索」之間所存在的認知衝突。人們在解決這些難題時,或許能夠覺察到「深思熟慮」和「不假思索」正在將你的思維拉向兩個截然相反的方向。

在有些情境中,人們可以很清楚地意識到多重心智的存在。實際上,個體在不同心智之間掙扎猶豫是這些情境所共有的顯著特徵。在這些情境中,人們必須抵抗住認知捷徑的誘惑。這就好比早上雖然很想賴床,但必須起床做早餐;很想花三美元喝上一杯午後咖啡,但由於本月預算捉襟見肘而必須放棄;減肥期間應該吃胡蘿蔔作為零食,而非薯條;雖然週末有密歇根-聖母橄欖球對抗賽,但知道自己必須利用週六的時間將車庫清理乾淨;週末有兩個聚會邀請,但自己必須為即將到來的期中考試做準備;在賭場給自己定下的止損額度是100美元,現在已經輸掉了107美元,實在是該立即收手了,但是……

在上述例子中,大腦的不同部分好像在打架一般,這一點我們再清楚不過了。人類的語言體系中甚至有一個專門的名詞,用來形容這場「深思熟慮」試圖戰勝「不假思索」的戰役。「意志力」並非是一個學術概念,而是日常生活中的常用名詞。過去20年間,認知科學家對這一個概念進行了深入的科學探索[1]。

本章開始時提到的小肯尼迪飛機失事事件,是人類基本的知覺和認知加工過程需要被壓制的一個經典案例。可是,這並不是我們日常意義上常提到的意志力。口語中的「意志力」是指延遲滿足或是壓抑本能反應的能力,使得我們在做決策時不短視,能夠著眼於長遠利益。缺乏評估即時獎勵與延遲獎勵的能力,是導致很多人非理性行為的來源,這些非理性行為阻礙了目標的最大化實現。很多成癮行為背後的邏輯都充分說明了這一觀點,比如酗酒、暴飲暴食、透支購物等。從長遠角度來看,個體毫無疑問應該更喜歡適度飲酒、節食、保持較低數額的信用卡欠費賬單。

心理學家使用延遲滿足實驗範式對這個問題進行了研究。在這種實驗範式中,人們常常會表現出一種稱為「跨時間偏好翻轉」的非理性行為[2]。這是一類關於偏好的非理性行為模式,它阻礙了個體獲得自己從長期視角來看最想要的東西。舉例來說,假設你現在面臨兩個選擇,一是立即可以獲得100美元,二是一周後獲得115美元(假設這筆錢由聯邦政府作為第三方機構暫為保管,延遲收款不存在任何風險)。當面臨這個選擇時,並非所有被試都選擇了一周之後獲得115美元這個選項。不知是基於什麼原因,有些人傾向於立即獲得100美元。接下來,同一批被試面臨著第二個選擇:52周後獲得100美元或是53周後獲得115美元。無論在第一題中做出了怎樣的選擇,幾乎所有的被試都選擇了多等一周獲得115美元。對於那些在第一題中選擇即刻獲得100美元的被試來說,存在著兩個題目中偏好排序不一致的情況。52周之後,他們所面臨的情境與第一題完全一致——即刻獲得100美元或是等待一周後獲得115美元。

為何一周的等候時間在一種情境中是至關重要的(重要到可以為此損失15美元),而在另外一種情境中(提前一年做決策)又似乎變得無關緊要了呢?人們之所以表現出這種前後不一,可以用雙曲線貼現曲線(hyperbolic discount curves)來解釋。該雙曲線是決定預期收益打折速度的函數,它的存在具有深遠的進化意義。問題在於,雖然這種功能有利於基因適應,但對於一個試圖將個人效用最大化的個體來說,不應該讓理性也同時大打折扣(最理想的人類選擇函數應該是指數曲線)。雙曲線函數會讓人們高估近在眼前的獎勵,而忽視長期目標。它還會讓人們的偏好隨著時間變化而變化。對於任何項目或行動的策劃人來說,這樣的做法都會讓人抓狂。前期做的項目計劃,可能會在實施中途被推翻或放棄,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又有可能會後悔當初的決定!

雙曲線貼現曲線可以用來解釋我們為何會屈服於非理性的誘惑。深夜臨睡前,我們設定了早上七點鐘的鬧鐘,因為第二天要做的事情很多,早起一會兒可以保證一整天工作任務的順利完成。但是,當七點鐘鬧鐘準時響起時,我們在迷迷糊糊之中按下了「再睡一會兒」的按鈕,反悔了昨晚的決定,再過一會兒,又會因剛剛「再睡一會兒」的新決定而後悔萬分。我們會在冰箱裡裝滿減肥食物,預期未來一段時間將瘦身成功,然而,當快餐店的收銀員詢問:「請問您需要加大號套餐嗎?」我們幾乎都會本能地點頭,脫口而出「好」!在以上這些情境中,我們必須抑制住自己想要滿足眼前慾望的衝動,如果未能做到這一點,就會被大眾心理學貼上「缺乏意志力」的標籤。

讓我們看一則《新聞週刊》刊出的有關意志力的例子。在一篇描寫參議員喬治·愛德華的妻子伊麗莎白·愛德華的文章中,作者向讀者講述了愛德華夫人參加2004年總統選舉期間的一則軼事。當時,愛德華夫人正在艱難地實行南灘減肥法。在機場轉機時,空乘人員端著一隻裝滿甜點的托盤走過,詢問愛德華夫人是否想要來一塊布朗尼蛋糕。愛德華夫人回答道:「我的答案是『好的,來一塊』。但是,如果你端著它們走開,從長遠來看,我會感到更開心。」在這個情境中,愛德華夫人使用了她的意志力。另外,這個例子也是使用認知工具的一個例子,在這個故事中,愛德華夫人使用了支持理性思維的心智程序(mindware),即「捆綁策略」。心理學家喬治·安斯理(George Ainslie)和霍華德·拉查林(Howard Rachlin)對捆綁策略進行了這樣的描述[3]。我們想要達成一個長期目標(例如,通過節食減肥),但是,眼前有個小獎勵在誘惑著我們(一塊布朗尼蛋糕)。我們心裡清楚地知道,在節食期間每天吃一塊布朗尼蛋糕是絕對不應該發生的事情,這種行為勢必會阻礙我們長期目標(節食減肥)的實現。另一方面,我們發現,在決策前的那個時刻,對當前即時獎勵的本能反應佔據了絕對支配地位。他們甚至還有為自己開脫的說辭:為何不先把這塊布朗尼蛋糕吃掉,明天再開始減肥?然而,算法心智和反省心智主導下的類型二信息加工過程告訴我們為何不能明天再開始減肥:明天,你將面臨與今天相同的掙扎,到那時,你依然會選擇吃掉眼前的布朗尼。日復一日,都將如此。

現在,讓我們來認真思考一下這件事情。我們可以制定一條規則,以重新定義「今天吃一塊布朗尼蛋糕」這件事情:今天吃一塊布朗尼蛋糕,意味著未來的每一天我都會吃一塊蛋糕。依據這個規則,事情就很明朗了。「今天吃一塊蛋糕」這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情,實際上威脅到了我們的長遠減肥大計。如果我吃了這塊布朗尼蛋糕,會毀了整個減肥計劃。如果能夠這樣想的話,就放大了吃一塊布朗尼蛋糕帶來的損失,放大後的損失可以與被高估的強烈即時慾望滿足感相抗衡。

為了增強長期目標的動機性力量,我們對問題進行了重述,使得它有實力與短期的本能慾望搏鬥一番(並不是說重述後的規則必將勝出,而是僅僅增強了長期目標的力量,使得這成為一場勢均力敵的競爭。使用體育術語來說,試圖讓長期目標和短期目標之間進行一場加時賽,而非一上場長期目標就全線失守)。我們可以用語言為工具來設定規則,以將未來可能做出的所有行為都「捆綁」在一起,進而使個體可以獲得足夠強大的動機性力量,以壓制當前可能對長期目標產生威脅的行為。

這個例子也引出了我們在下一章中將要深入討論的一個重要話題。壓制無意識心智做出的反應,其實是使用語言內容的過程。在壓制過程中,大量使用了陳述性知識和策略性規則(這些策略都是語言編碼的)。這種心智程序是基於語言形式的論點或主張,具有可以啟動反應系統的動機性力量。這些信息通常是朗朗上口、易於理解的,以名言警句的形式口口相傳,比如「少花一分,就相當於賺了一分」「美貌只是皮囊」,這些是為了阻攔由本能或情緒模塊啟動的反應。

問題在於,假如個體還沒有掌握與某個情境相關的心智程序,除本能反應之外的備選控制系統就不可能對當前的行為產生影響了。因此,在有些情境中,個體想要壓制自動化的反應,但苦於還未加載適用於當前情境的心智程序。這是導致非理性行為發生的一個心智問題,我稱它為「心智程序缺陷」。

[1] 參見安斯利等人的研究(Ainslie,2001,2005;Baumeister and Vohs,2003,2007;Loewenstein,Read,and Baumeister,2003;Rachlin,2000;Stanovich,2004)

[2] 心理學領域對延遲獎勵範式進行了大量研究(Ainslie,2001;Green and Myerson,2004;Kirby and Herrnstein,1995;Kirby,Winston,and Santiesteban,2005;Loewenstein et al.,2003;Mcclure,Laibson,Loewenstein,and Cohen,2004;Rachlin,1995,2000)。這個例子來自赫恩斯坦的研究(Hernstein,1990)。哲學領域對所謂的「意志力薄弱」進行了大量研究(Charlton,1988;Davidson,1980;Stroud and Tappolet,2003),心理學、經濟學和神經生理學領域對「自我控制」的研究也可謂汗牛充棟(Ainslie,1992,2001;Baumeister and Vohs,2003,2007;Berridge,2003;Elster,1979;Loewenstein et al.,2003;Mischel,Shoda,and Rodriguez,1989;O』donoghue and Rabin,2000;Rachlin,1995,2000)。以行為管理為主要特徵的某些症候群,也是被研究的主要對像(Barkley,1998;Castellanos,Sonuga-Barke,Milham,and Tannock,2006;Tannock,1998)。

[3] 「捆綁策略」還有若干個不同版本(Ainslie,2001;Loewenstein and Prelec,1991;Prelec and Bodner,2003;Read,Loewenstein,and Rabin,1999;Rachlin,2000;Khan and Dhar,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