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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格萊布與斯坦福監獄的相似處

我們已經調查過奇普的工作環境,現在我們可以來看看奇普和他的獄卒同事們的心理狀態與斯坦福監獄實驗中獄卒的相似性。由於個人和地方的匿名性所造成的去個人化效果顯而易見,對囚犯的去人性化從以下幾點可以明白看出:以號碼稱呼、強迫裸體、清一色的外觀,再加上獄卒們無法瞭解他們的語言。一位值夜班的憲兵肯·戴維斯(Ken Davis)在之後一個電視紀錄片中,描述去人性化如何根深蒂固地烙印在他們思維中,「我們從來沒受過當獄卒的訓練,上面的人只說:『用你們想像力。讓他們乖乖招來。希望我們回來時他們已經準備好要招了。』我們一把囚犯帶進來,他們的頭上馬上就被放上沙袋了。他們把犯人牢牢綁住、把他們摔在地上,還有些人的衣服會被剝光。他們跟所有人說,這些人只配當狗(似曾相識的用詞?),於是你開始向人們散播這種想法,然後忽然間,你開始把這些人看成禽獸、開始對他們做出一些想都沒想過的事。事情就是從這裡開始變得很嚇人。」

「沉悶」在這兩個監獄環境中都起了作用,當事情都在控制之下時,長時間值夜的確會讓人覺得很無聊。沉悶是採取行動一個強而有力動因,這樣可以帶來一些興奮感、一些有節制的刺激感。這兩組獄卒都是自動自發地決定要「找點事做」,決定讓一些有趣好玩的事發生。

由於獄卒們在從事這項艱難複雜的工作前並未受過任務訓練,實際執行時也沒有管理人員督導,於是在不需要對誰負責的情況下,結果當然是全都玩過了頭。在這兩座監獄中,系統操作者都允許獄卒享有任意處置囚犯的權力。除此之外,獄卒們也都擔心囚犯們脫逃或叛亂。阿布格萊布監獄的環境顯然比斯坦福監獄要危險得多,後者的環境相對起來也良善許多。然而正如實驗結果所示,每當夜晚時,獄卒的虐待行為以及他們對囚犯的侵略性即呈現上升趨勢。阿布格萊布的1A層級院區一樣如此,只是做法更邪惡、更極端。此外,兩個案例中最糟的虐待行為均發生在夜間值班時間,這時獄卒們覺得最不受權威監督,所以可以不必遵守基本規定。

我必須澄清,這裡描繪的情境力量並不是像米爾格倫的實驗典範那樣直接刺激獄卒們干下壞事。事實上,只有一些民間訊問人員曾經鼓勵他們「軟化」被拘留者,目的是使他們變脆弱。在阿布格萊布——以及斯坦福監獄——中,情境力量創造出一種自由,是這種自由讓獄卒們不再受到一般社會和道德觀點對虐待行為的束縛限制。顯然對這兩組負責值夜班的獄卒來說,責任分散的結果是讓他們以為可以逃避許多行為的禁忌,而當新出現的規範讓一度難以想像的行為變成可接受時,就不會有人挑戰他們了。這現象正是所謂「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這也讓人回想起戈爾丁的《蠅王》,當負責監督的成人缺席時,戴上面具的劫掠者就大肆作亂了。這現象應該也提醒了各位,在前一章中提到的匿名性及侵略行為研究。

由詹姆斯·施萊辛格所帶領的獨立調查小組,比較了這兩個監獄情境,提出一些具有啟發性的結論。我十分驚訝地發現,在報告中指出斯坦福的模擬監獄環境和阿布格萊布這個完全真實環境之間的相似性。在長達三頁的附錄(G)中,報告描述了心理學的壓力源、囚犯所受非人待遇的基礎條件,以及當一般常人以非人性方式對待他者時所牽涉的社會心理學因素:

基於對社會心理學原則的基礎性理解,以及對眾多已知環境風險因子的意識,根據這兩者,完全是預料得到全球反恐怖主義戰爭期間發生虐囚事件的潛在可能性。(大多數軍中領導人不是不熟悉,就是蔑視對其士兵而言顯而易見的風險因素。)

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斯坦福研究……為所有軍方拘留作業提供深具警示意義的教訓,而故事發生的環境是相對良善的。對比之下,在軍方拘留作業中,軍人在充滿壓力的交戰之下工作,面臨的環境卻是極為險惡。

心理學家已嘗試瞭解平常表現出善良人性的個體及群體,在某些情況下卻出現完全迥異的行徑,這樣的亨是如何發生、原因為何。

施萊辛格調查報告中除了指出有助解釋虐待行為發生的社會心理學概念之外,重要的是也納入去個人化、去人性化、敵意形象、群體迷思(groupthink)、道德脫鉤、社會助長(social facilitation)等心理機制。這些過程我們已經在之前斯坦福監獄的篇章中全部討論過了,除了「群體迷思」之外,它們也全都適用於阿布格萊布監獄。我不認為那種偏差的思考方式(促進形成與領導意見相符的群體共識)曾在夜班獄卒之間發揮作用,因為他們並非以系統化的方式籌劃虐待行為。

社會心理學者蘇珊·菲斯克及其同僚在一份發表於《科學》期刊的獨立分析中也支持施萊辛格調查報告中所採取的觀點。他們做出一個結論:「造成阿布格萊布事件的部分原因是出自尋常的社會過程,而不是異常的個人邪惡特質。」他們指出這些社會過程包括從眾、社會化的服從權威、去人性化、情感性偏見、情境壓力以及漸進升高虐待程度的嚴重性。

一位前駐伊拉克軍人提供了進一步的證詞,說明了斯坦福監獄實驗的經驗用於瞭解伊拉克軍事監獄中行為動態的適切性,以及強而有力的領導的重要性。

津巴多教授:

我是一名軍人,來自於建立克羅珀爾拘留營(Camp Cropper)的單位,這個拘留營是復興黨政權垮台後美軍在巴格達建立的第一個拘留中心。我可以肯定,在你的監獄研究和我的伊拉克觀察心得之間有明確的關聯。我在伊拉克服役期間曾經廣泛接觸憲兵人員以及被拘留者,親眼目睹了許多你在研究中所描述過的情境實例。

然而和阿布格萊布的那些軍人不同的是,我們的單位受到強有力的領導,因此事情從未惡化到那種程度。我們的領導者瞭解規則,也制定標準,並且確實監督以確保規則受到遵守。違規行為都會受到調查,一旦事證明確,違規者就會受到應有的處分。對所有參與其中的人來說,拘留任務都是去人性化的任務。我認為我在開始的兩周之後就開始麻木了。然而領導者的積極作為讓我們沒有忘掉自己是誰,以及我們來到伊拉克的原因。我十分高興能閱讀到你的實驗摘要,它讓我能夠更清楚地思考這整件事。

心怡

泰倫斯·布拉奇亞斯(Terrence Plakias)